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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人来救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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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说下就下,滴打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落下斑驳的模糊的影。泥地上被击起了大大小小的坑,和着稀泥,化了污水。

时沐急忙冲进雨里,拿手掩着脑袋,提起院子里被淋湿的木凳小桌,又跑回屋檐下。

木头淋雨捂了水,是要发霉的。

南方雨季长,一阵梅雨,乌烟浩淼,雾雨攀澜,除了披着斗笠打船的老夫,都躲到了屋里,又似回到了秋季。

时沐有些狼狈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淋湿的黑发贴到额头上,皮肤如脂白皙。她拧干了衣袖的水,上楼去换件衣服。

奶奶正在室内休息,吃了早饭没忙活一会儿,敲着腿,说瞌睡来了,便慢悠悠走回房里。

老人的腿脚有些毛病,年轻时活而做多了,没注意,老了落下病根,治不好,一遇到阴雨天便疼,厉害时就像有人拿着刀锯锯骨头一般,直冒冷汗。整晚整晚的睡不着,时沐儿时候还同奶奶一起睡时,老人即使睡着了还在轻轻地叫唤。

她那时觉得奶奶的疼痛是菩萨的咒语,她给这个家带来了厄运。

时沐心里着急,奶奶肯定又是犯病了,她就算不与她说,时沐也知道。老人怕她担心,只有病痛,忍忍就好了,反正是个治不好的疾了,再过个十年……

再过个十年,百岁升天,还怕什么疾苦缠身?

雨下的大,看着一会儿是停不了了。

时沐进里屋瞧了瞧,奶奶裹着被子躺着,长了皱眉地眼睛闭着,也不知入来睡没。时沐进来,老人也没什么动静。她又出去,扫了地,将湿衣物扔到衣篓里,看了窗外的黑乌的天,翻出雨衣,穿上雨衣,跨上竹篮子,出了门。

她得去后山挖草药,爷爷带她去过的。奶奶这些年常敷,断不了,爷爷走后,每次都是她操手熬制,她认得它们,这些年,早就熟烂于心了。

出了巷子,向左转,往后面小路走,两边都是单家独户,青黑色的斑驳的墙壁,越往后走越少,有几栋还是土墙,破败感扑面而来。

再沿着小路走,石板也没了,泥土混着雨水变成脏兮兮的泥巴,狭窄的小道,两边长着低矮的杂草。

时沐没有车,只能独步去。

江南的雨以温润出名,可今天的,明显有些急,砸在她的肩头上,重重的。

时沐扯了扯雨衣的帽檐,压低了,还是打了一脸的雨水,她眯着眼使劲看着路。

爷爷每次带她来,也是这个季节。药草叫秋岚草,却不长在秋天,偏偏盛夏生的好,藏在山里头,大松树的跟边。

爷爷说,松树有灵,最是挺拔,硬澜树干,枝差的越密,越能承物,就在树底下找。

天也灰蒙蒙的,泥水顺着山路急急流下来,聚成一蹙,泼滚着小石子。

路并不好走,全是青泥。一不留神就踩进了不知深浅的水洼。

时沐急着看山路,没注意脚下,一滑,从路畔边重重摔了下来。坡上长满了栽秧泡,浑身带刺,她直接从上边滚下来,还没来得及护住脸,尖锐的刺从稚嫩的皮肤划过去,瞬间开了血口,鲜血往外边冒,顺着脸颊混着雨水,像是鲜红色的颜料被晕开,像是红色的眼泪。

时沐懵了好一会儿,摔下来的时候膝盖正好怼到了一块露了白的石头上,疼痛感密密麻麻顺着脊骨爬上来,她咬牙坐起来,雨衣也被划拉破开,手抑制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因为害怕。

她抹了一把脸,看一眼,红色的,没管,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暗骂自己,时沐,你他妈没事找事吧!这么大的雨你跑出来干嘛?脑子进水了?

可是,出门时也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只想着奶奶皱着眉头疼痛的模样。

她硬着头皮爬起来,干脆把竹篮扔了,反正出都出来了,总死不了吧!爷爷当年吃的苦比她多得多!

时沐,你怕什么!?

采到手了马上回去,半小时都不要!

她一股脑咬牙直接朝山里边走,扯着树干就往上爬,边爬边滑倒,边滑倒边爬,她觉得自己此时的模样肯定丑极了,像条臃肿狼狈的蚯蚓。

终于,也不知道爬了多久,她拨开刺丛,踩着挡路的野蛮生长的枝条,手上划拉出几个血口子,刚冒出的血一下子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也不怎么疼,就是时间久了,边缘都泡起了皮,越发显得口子大,看着着实有些吓人。

时沐弯腰埋头,扒拉着茂密的草丛,眼睛都看花了,她干脆找了棵大松树,跪在树低下,拨开一看,长长的墨绿色的叶条,开着一朵白色小花——这不是秋岚草是什么?

时沐惊喜若狂,小心翼翼地连根拔起,塞进雨衣下的口袋里。

接着,一颗,两颗,三颗……

她顺着坡往上爬,边爬边埋头找,女孩此时看起来真不像个女孩,手指甲缝里都是黑泥,即使穿了雨衣全身上下也打湿了个干净,头发全黏在脸上,估计鬼看见她都怕!她早顾不上那么多了。

爬到彻底爬不动了,时沐靠在一棵大树上,喘着粗气,掏出怀里的秋岚草,十几把了,够了。

手心里都是泥,她拿那边脏兮兮的手拂了把挡眼睛的头发,太好了,可以回家了!

募地里,天空中劈下一声雷,轰隆!

时沐的脚软了一把,手也软了,全身都软了。

她艰难地抬头,透过茂盛粗壮的枝干看向天,乌嘛嘛的一片,像电影里的世界末日一般。

时沐暗自双手合十拜爷爷拜祖宗。

爷,我为了你媳妇都吃这么个大苦了,你可得保佑我啊!没有我你媳妇怎么活下去啊!

祖宗,列祖列宗!我……我不是你家的人哈,但这几十年每逢过年也没少跟你们磕头啊!你们可别咒我!我是个好娃,成绩又好又孝顺,看着人间险恶都直接冲着上的,多给老时家挣面子啊!不然的话,今年多烧点纸还不行吗?

轰隆啪啦!

又一道大雷打下来。

时沐抹了抹脑门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雨水的玩意儿,绷不住了,哭了,声嘶力竭,在这座山里头,茂茂密密的松树下。

可惜,谁也听不见。

“爷爷,爷爷,快来救我,我自己不行了!”

“爷爷啊……”她意识迷糊地抹眼泪,雨水都飘到嘴巴里面,尝不出啥味,涩涩的,又好像苦苦的。

于是,一个套着玫红色雨衣的小姑娘一屁股坐在泥地上,脑袋靠着大松树,松针还一把往往下边送着雨水,堪比水帘洞。等着她的孙悟空。

模模糊糊,时沐哭累了,确定这山上真的是荒无人烟,连个小松鼠这种伴儿都找不到,雨却慢慢小了起来。

淅淅沥沥的,像老天爷止住了眼泪,却还余下哽咽。

时沐抱着须根上还粘着土的一把草,软绵绵地靠着树干,软绵绵地看着眼睛就要闭上了。

真累,她真的好累。

迷迷糊糊又做了个梦,爷爷背着竹篓一把把她拉起来,竹篓里是慢慢一篮子稀奇古怪她叫不上名字的草,老人连皱纹都是温柔慈祥的:“走,小沐,再不回去,你奶奶都在家等急了!”

时沐却耍无奈了,笑眼眯眯的:“爷爷,我要你背我,我走不动了!”

爷爷呵呵笑,刮着她的小鼻子:“我家的小捣蛋鬼!”转手却放下竹篓,将她驼到背上,在将竹篓背到身前,一步一步走下山坡。

时沐抓着老人的两只耳朵,无法无天:“爷爷,爷爷,你就想长了两只壳的大海龟!”

爷爷笑得和蔼:“好,爷爷就像大海龟,长命百岁好不好!”

长命百岁。

好,一言为定!

——

时沐在醒来时,觉得脸像撞到石头上了一样,生疼。

她换了一边脸打算继续睡,突然重心一降,有什么紧紧抓住了她的大腿。

她猛地惊醒,支愣起脑袋。

然后,就看到一个黑黑的头顶,软软的头发。而她,正趴在这软软头发的背上。

清瘦的背,骨头撞着她的脸。

身下这少年察觉到了,扭头,皱着眉毛,却深深呼出一口气。

两人一起愣了七八九十秒。

时沐讪讪笑了,果然脑子进了水,不分场合地说了句:“hi,小言。”

言之庭眉毛拧成了毛毛虫,眼看她要滑下去,又把她往自己被上提了两把。

hi?hi你个大头鬼!

言之庭没说话,眉毛依旧紧蹙着,将她背地紧紧的,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下坡。

雨已经完全停了,天边还拂了晴,云朵里冒出半边太阳,但是没什么温度。

时沐突然又想哭了,双手攀着言之庭的脖子,把脸继续贴在他背上,眼泪就留到了嘴里面。

呸,咸死了。

言之庭喘着气,微弯着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腰,咬牙切齿:“你倒是大胆,什么都不顾。”

时沐委屈:“怎么不顾了,不就是顾着奶奶,才敢跑出来的嘛……”

言之庭额上冒着汗珠,终归是抱着个人,气息不稳:“是,是,顾着奶奶!你怎么不叫我来啊,你一女孩儿,谁像你这样的?人家都娇气怕死的,你不能学学她们?!逞什么能!就顾着奶奶!”

怎么不顾顾我……

时沐愣了愣,看着他大声吼着,脚步也没停的样子,沿着田埂往回走,噗嗤笑了。

时沐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埋着眼睛,声音小小的:“小言,对不起。”

对不起,又让你出来找我,又让你担心了。

言之庭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半响,才停下脚步,侧头温和说道:“小沐,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他只是希望,时沐能活的像其他女孩一样,会撒娇,会遇事就哭着退缩,然后求别人来帮忙,会粘人一点,会闹小脾气,会自私,会胆小,会无理取闹……

而不是这一副,天塌了她也有保护好奶奶的信心,遇见什么事都自己往上冲,永远觉得自己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拯救世界的劲头儿。

言之庭背着女孩,额头渗出了汗珠,白色衬衣上也脏兮兮的,沾染了泥土,他却握紧了女孩的大腿,瘦弱的一张手便可以握住,像要把女孩揉进自己的骨子里。

女孩却轻轻笑了,咧开嘴角,嘴唇有些泛白,头发依旧是湿塌塌的,她说:“小言,我一睁眼就看到你,真好!”

言之庭却说:“我一看到你,吓得不敢呼吸。”

他爬了一个小时找到她的时候,时沐靠在树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脸上、手上都是伤,血迹干涸凝结在表面,连脖子上都划着小小的血色口子。

时沐觉得嗓子疼的很,却还是笑着小脸:“奶奶呢?醒了吗?”

他点点头。奶奶说她可能去后背陈里山的时候,言之庭就安抚好了老人,说时沐叫他去接她,让老人不要担心。

“那就好。”时沐缩了缩手心,竟疼得她吸一口冷气。

只是发了愁,看着手心中被刺划开的一大道口子,这如何瞒得过去。

她趴的舒服,睫毛一闪一闪的,闻着少爷衣服上清醒的味道,忍不住伸手挠了他的颈。

她慢慢道:“言之庭,我还以为,我回不来了呢。”

她说:“我看到,爷爷也坐在院子里藤椅上,坐在奶奶身边一起躺起太阳下边睡觉。看到你拿了世界上最厉害的弹钢琴的奖杯,还是用巧克力做的跟半人一样高的奖杯!看到爷爷看着我俩一起浇花松土,我们四个一起吃午饭,你炒的黄瓜,我煎的豆腐……”

言之庭无声地笑,温和到呼吸都是暖的,心里却是一阵酸楚:“笨,爷爷一直在陪着你呢。”

“真的吗?那他在哪儿呢?”

他说:“在你身边。”

一直在你身边。

时沐撑着他的背,左瞄瞄,右瞄瞄,好一会儿,瘪了嘴巴,眼中却有藏不住的晶莹:“言之庭,你个骗子!”

她说:“我明明看不到他。”

言之庭划伤的手臂慢慢渗出了血珠,他一步一个坑,背着女孩,凌乱的粘了泥土的软发挡住了清亮的眼睛:“小沐,相信我,真的,爷爷会看着你长大,会保佑你和奶奶遇到好人,会望着你过完这平安的一生,你瞧不见他,可他确确实实地瞧着你呢!你不要怕,这世上,没什么好怕的。”

不要怕,奶奶的腿会好,你会当上梦想的老师,你会和普通人的命运一样结婚生子,你会……

你在乎的人,会永远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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