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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的彩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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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沐老实趴在他的背上,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显然,他也听到了,咬牙加快了脚步,顺着来时的路,泥地里留下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嘴唇干燥的很,时沐舔舔嘴唇,咽了咽口水,犹豫着没底气地开口:“喂,言之庭,你是把我当成家人,对吧对吧?”

言之庭想了想,接到:“你说是就是。”

时沐咧开泛白的嘴唇,眼睛埋在他的颈边,悄悄笑着。

时沐捏着自己的袖子,挡住手上的伤口,只露出五只小巧白润的指甲,看着:“小言,我跟你说,我小时候是定了娃娃亲的。算命先生说我生来没有福气,得要有福之人爱我。黄婆婆听了,拉着河北张家的儿子跟我结亲,说张家四代同孙,阳刚气盛,过了六代还是只有男丁的话,是要败家宗的。”

言之庭听着,也没说话。

她接着说:“张奶奶来瞧了我,非说我长的水灵,就带着她孙子来跟我拉了红线,非要绑我手上。我不要,奶奶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还是爷爷最后把红线剪断扔了回去,说那张家孙子看着像个傻子,配不上他家小沐。”

时沐笑着擦了擦眼角:“小言,你知道吗,邻居家都笑了,说时家没脸没皮,孙女还是捡来的,只有时沐配不上别人的份,还有胆量瞧不起别家了……”

也不知道是哭别人不道德指着头的指骂,还是爷爷没理由不自量的偏爱。

言之庭轻笑,微喘着气,不知为何,这条路来时快,回去时,却这么长这么慢。他说:“小沐,他们没看到你的好,我要是早点遇见你,你就和我结亲吧。”

时沐噗嗤笑了,把鼻涕往他背上擦:“好哇,那你娶我好不好?”

言之庭将她搂得更紧些,像是喃喃自语:“好,我娶你。”

时沐却轻笑着摇摇头,抓了抓他的耳朵,眼中闪过悲哀,开始胡言乱语:“不行,我家有祖训,不跟长的好看的结婚,我怕你。”

言之庭侧睨了这傻丫头一眼:“怕什么?我不是一般的好看,所以没事,你爷爷还给我托梦叫我好好照顾你呢!”

时沐捂着眼睛笑,笑着笑着酸了鼻子,闭上眼睛:“那你答应了可不要反悔。”

——

不知是不是伤痛的缘由,时沐一路上都在哭,眼泪止也止不住,泪把言之庭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冰凉凉的。

回到家中,言之庭先把她带着自己家里,有些粗鲁地扔到沙发里,一时间腰都有些直不起来。

时沐看着像个刚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小绵羊,到处都脏兮兮的。她蜷缩着身子,有些抱歉地看着他。

他瞪了她一眼,拉开抽屉拿出医药箱,坐到她身边。

“手摊开。”他取了消毒酒精,看着她紧缩的手。

时沐伸出去,接着垃圾桶,看着白色透明的液体从红色结了血痂的伤口流过去,瞬间痛地太阳穴突突地跳,猛地皱了眉。

言之庭没管,拉开她的袖子裤腿,仔细看着一个个伤口,清洗,消毒,上药。时沐把沙发边都捏皱了,眼睛却直直看着他。

他的脸上手上也都是血口,有些比较细微,只渗出了一丝血迹。有的就比较深了,手背上蹭掉了一大块皮,粘着沙砾,看着就疼。

时沐抬眼看他的眼睛,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抓着她的脚踝,微蹙着眉头,神情专注,像是感到的疼痛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时沐身上的。

“啊。”她叫了一声脚被扔回沙发。言之庭处理完了,拍拍手,头也不回地走进卫生间,水声哗啦啦。

时沐看着手上腿上涂的这一块儿那一块儿的红药水,哭笑不得。

她瘸着腿一蹦一跳出言家门时,言之庭洗完澡下来正在给手上上药。

她回头,看着他笨拙费力的样子:“要我帮你吗?”

他抬头,看了看她两只上了药不堪细看的手,摇头。

“哦。”时沐也觉着自己在这也给别人添事,撑着墙包着雨衣中的秋岚草,想着奶奶,又赶紧回去。

她回到家,直接进了厨房,将草药洗净捣碎,便开了炉火慢蒸。手拿起捣垂时,碰到了伤口,有些费事,她忍了忍,撵着使劲。

去洗手间洗衣服上的污渍时,才想起来伤口不能沾水,这可麻烦了。时沐叹口气。

一抬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着实吓了一跳。头发碌碌黏搭着,面色苍白,惨不忍睹。

她上了二楼换下衣服,不能溅水,只能拿吹风机把头发吹干,梳了梳,看着干净多了。

想起什么,又下楼熬了姜汤,自己咕噜下一大碗,又给隔壁送去一大碗。

拿着空碗回来时,炉子正噗噗地往外冒着热气。时沐裹着抹布揭开瓷炉,拿白米布包好,又拉了拉长袖长裤,遮住了伤口,才进了房间。

奶奶还躺着,微闭着眼睛,却蹙着眉。

时沐小心翼翼掀开半边棉被,将热气腾腾的药草包严实裹在奶奶腿上,把炉子端到房间,自己就在旁边坐着———药草包冷了就要替换,她得守着。

老人却睁开眼睛,缓缓拉住女孩的手,一瞬间竟有些苍老。她轻唤道:“小沐。”

时沐停了手中的动作:“奶奶,我在呢。”

老人面上满是岁月的沟壑,不知藏了多少岁月。

奶奶最近有心事,抵不过病痛,还是开口。她拉着孙女的手,放在手心里:“小沐,你是个好孩子,要拿定主意,不要……不要动了歪心思。”

时沐不解:“奶奶,你说什么?”

老人叹下重重一口气,心事闽重:“答应奶奶,找个好人家,爱你的,能疼你的,不让你受委屈的,行吗?”

时沐屏了气,沉默了,心中凉了几分,半响没说话。

老人如何不懂。她整日看着孙女和隔壁那小子走的那般近,看着他们一日日长大,一日日熟络,一日日把对方融入心里。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还看不清摸不透?

孙女是个呆孩子,老实固执,若是她认定的事,如果没人指化,怕就是个闷头青,一路撞南墙,回不了头。

她这个做奶奶的,心中又是如何好受。

老人心梗,却无能为力:“小沐,我们是清贫人家,做事总要端着,怕走错了哪一步。我跟你爷爷,都是老实人,无子无女,能拾得你这好的孙子,只当是半辈子修来的福分,入了我们老时家,苦了你。可你既然姓时,便顶上了这个名分。

“奶奶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最放心不下了,就是你下半生,是否平安快乐。奶奶什么都不求,我们这种人家的孩子,不求大富大贵,不求能入名流。太远了!”

老人微合着眼,有气无力,她看着孙女的模样,竟有些哽咽:“小言……终归是与你没有缘分。”

时沐只觉得呆呆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像是真空下的一坛水,像拾不起的寒冷冰柱,尖锐的菱角,插入肋骨。

又觉得莫名的恼怒,不是这捡来的家境,而是奶奶的抱歉,竟让她觉得,自己被生生推远了些。

她僵硬地笑了笑:“知道了。”

心里渐渐凸现的,是刻入骨子里的自卑。抓不住的摸不着的肩膀,如何才能停靠?

时沐,你说呢?

你究竟还在奢望什么。

——

言之庭来的时候,看到老人仍在床上躺着,和时沐忙东忙西的样子,便知道,她根本未把自己一人去山上采药的事告诉奶奶。她总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他叹了气,接过时沐手中的抹布,替她擦起灶台。

时沐安静地笑着,站在一旁,看着他。

院子内还停留着朦胧胧的雨雾,橘子树也上挂着水珠,蜻蜓翅膀上沾了雨水,飞不高,落在屋檐上。

她扯了青菜,打上鸡蛋,煮着挂面。

言之庭一身灰衣,鼻子上挂了彩,估计这少爷爱美,没有涂药。

桌上,他的和奶奶的两碗端出来,一碗上面铺一个饱满的荷包蛋,时沐让他们先吃,自己先把锅洗了。

言之庭却走进厨房,重新拿出碗盛上锅里剩余的面,旁若无人地吃起来。时沐系着围裙皱眉看着他。

目光有些难受,有些难堪。

他吸溜很快吃完,放下筷子,朝她说:“不好吃,你是不是没放盐啊?”

时沐直直盯着他的脸,眸色晦涩难辨,半响才点头:“是。”

言之庭嘴角抽了一下,摸摸鼻子,轻咳:“小沐,上次数学最后一题没搞懂,你待会教教我吧。”

“好。”

周末下午,天还未全黑,言之庭跑到隔壁。

他说:“小沐,我们去放风筝吧!”他看着她,那模样像个孩子,真心而诚挚,黑亮的眸子让人无法拒绝。

时沐谨记奶奶的话。她根本没有驳反的理由,要是说出来,倒显得是她不识趣不自量力了。于是,某些不成定夺的交代边如同一块黑色的大石头,慢悠悠沉入海底,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十分规矩地重新界定这翻山越岭般的关系。

言之庭看着她似乎在发呆的眼神,再次说:“想什么呢?”

时沐“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哦,好。”

言之庭拉着她跑出去,公园门口便有很多买风筝的人,燕子、葫芦娃、黑猫警长、奥特曼……各式各样的,都是老手艺,油纸糊的,是有些粗糙,却也生动可爱。

言之庭挑啊挑,白皙纤细的手翻来翻去,最后挑了个小熊维尼的,给了钱。

公园里人还不少,多是散步的老人和带小孩的父母。

夏季晚上虫多,两人都光着小腿,不一会儿咬得全是蚊子包。

时沐抓着痒看草坪上言之庭托着那个黄色的风筝奔跑者,她看着看着,噗嗤捂嘴笑了,觉得那人着实像一只长腿猴,过分活跃。

那人远远地朝她招手:“小沐!”

她也招手,小小的。

那人却将手招地更高些,指着天上。

风筝飞得老高了,不受拘束,自由自在,融入了风里。

时沐开怀大笑,拍着巴掌。

言之庭大步跑起来,拉着长长的线,时沐突然很想变成那只风筝,脑子里浮现出小熊维尼的模样,大大咧开嘴,微瞪着眼睛。

于是,她也被言之庭牵着到处飞,什么都不管,扬在空中。

风是阻碍,也是推手。

她憋住了劲,朝着那人做着口型,无声的。

她捂着胸口,使劲说着,喊着他的名字,嘴巴一张一合,很大声的模样。

远处的少年停了脚步,转过身来,胸膛一起一伏,手中还扯着那根白线,慢慢的,朝她走过去。

时沐看着他,不眨眼。

他刘海被风吹的凌乱,带着笑,将那根细线,轻轻系在时沐手腕上。

完了,他看着,满意地把手插进裤兜里。

时沐看着那根线,又顺着线朝上看着屹然不动的高高飘扬的风筝,说:“干嘛?”

言之庭不动声色,耳朵却难以发现的红了,拍拍她的脑袋:“彩线,送给你的娃娃亲。”

和我的。

时沐面色变了又变,有些粗鲁把手伸过去:“我不要,什么玩意儿!”

言之庭不高兴了:“不行,你得系着!”

时沐单手解不开,风筝飞得高,勒得她手腕都有些疼,她想骂着人没脑子,果然理科没学好,连生活经验都严重匮乏!

这时,攀过来一小孩儿。

她梳着两麻花辫,指着天上那小熊维尼,红着小脸,肉嘟嘟的,十分可爱:“姐姐,那是你的吗?”

言之庭乐了,看着这两小辫,跟时沐的一模一样。

他伸手揪了揪小妹妹的辫,蹲下来:“那是哥哥的,但是哥哥送给这个姐姐了。”

“哦。”小女孩儿似懂非懂,转过脸去,看着时沐,不说话。

时沐心生欢喜,轻轻摸了她的小脸:“怎么了?叫这个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

旁边就有撑根棍卖糖葫芦的。

小女孩却摆摆头,踌躇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姐姐,我很喜欢小熊维尼,但是没有了,我找不到,你可以……你可以把这个卖给我吗?”

时沐看着女孩的模样,愣了愣,不忍拒绝,伸出系着带子的手,撇了眼言之庭,温和地笑:“好呀,送给你。”

言之庭纠着脸,想给又不想给,不高兴地看着时沐。

时沐嗤笑,推了他一把。

他慢悠悠把细线解下来,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天上飞得老高的那玩意儿,郑重地交到小女孩儿手中。

女孩儿眉开眼笑,爬上木椅,跪在时沐身边亲了她一口,看了眼言之庭,犹豫了一下,也亲了一口他的脸颊,笑着溜着跑开。

时沐一向喜欢小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言之庭却委屈看着她,依旧蹲在地上,这下倒成了时沐居高临下看着他了。

时沐觉得有趣:“朝孩子斗什么气呀,多可爱呀!”

言之庭哀怨十分:“那可是我送给你的彩线。”

你这傻丫头,定情信物啊!

时沐瘪瘪嘴,没答话。也不知道她是有意的故意的,装作没听明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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