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时, 天色湛蓝，天际线上伏着层残阳，微风和煦在来往的家长中飘荡。
今天是阮西棠到幼儿园来。
她和顾泽承约好了如果工作忙的话就两个人轮流来接顾阮阮放学。
小姑娘背着个小书包出来, 见到阮西棠的瞬间脸上肆意扬起笑容, 迎面的风拂开顾阮阮的短发，给人以阳光免费的青春美好。
阮西棠蹲下，理了理她的短发，用小朋友的口吻说：“这么开心啊？”
顾阮阮弯起嘴角, 大大方方地点头。
“西棠—”她搂住女人的脖子, “我可不可以吃个冰淇淋啊？”
顾阮阮往她身上蹭了蹭, 又用自己的小手指头比划了下，“吃个最小的就好。可以吗？”
怕阮西棠说不好, 小姑娘又贴近亲了亲她的侧脸，“可以吗？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吃了。”
“回家我自己和阿泽说好吗？”
阮西棠挑了下眉, 她深谙自家女儿古灵精怪的那一套行为。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顾阮阮太明白阮西棠的表情了。
小姑娘知道她这是同意了。
“谢谢西棠—”顾阮阮上去又亲了亲她的侧脸，月牙似的眼漾开喜悦的情绪。
阮西棠故作不服气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她享受于这一刻的温情，未曾在意几步之外怔怔站住的男人。
直到他喊了一声：“西棠…”
与过去随和的声线截然不同的是其中埋起的歉疚和悔意。
顾阮阮也从阮西棠的怀里偏头, 小姑娘怔怔地望着那张面容。
阮西棠却没有让她多瞧。顾阮阮的小脑袋被她轻轻按回了怀里, 小姑娘小小地鼓了下嘴，她不太懂。
“今天让妈妈抱一下你, 好不好？”阮西棠眼尾翘着, 眸子里是温柔的光。
却好像有尽头。
顾阮阮把下巴搁在阮西棠的肩上, 一张小脸上是满满的信任，“嗯！”
阮西棠抱起女儿，将孩子背对阮尚贤所在的方向，她心里有戒备。
抗拒的情绪远远大过难过和沉郁。
阮尚贤眼神再混浊, 也不会错过阮西棠深敛着的气息。
他紧了紧手里的购物篮，局促不安地想抹平两个人之间已存在的横沟，不惜明知故问地套近乎。
“她是你女儿吧？”
阮西棠目光古井无波地打在他身上，她不打算和阮尚贤斡旋，因此不屑回答。
阮尚贤无处遁藏的难堪，男人却没有自知之明。“她长得很好看，和你小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一样。”阮西棠冷冷地看他，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却又因话里提到的顾阮阮眸色暖了几分。
“我的女儿会比我幸福。她有彼此相爱也爱她的父母，会有美满的家庭。”
小姑娘静静地待她怀里，偶尔和过往认识的小朋友伸手打招呼。
西棠让她不要看，那她就不看好了。
阮尚贤无所适从，只能讷讷地喊她。
男人颓唐地站着，却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挺直的胸膛。
失去阮氏，褪下过往的舒适和安宁营造的外壳，如今的阮尚贤平平无奇地淹没在人海，岁月割在他的脸上，有过残忍的念头。
他与阮西棠的相似之处少了许多分。
男人的身后残阳如血，从地平线上延伸出来爬至他的身后，晕出的光不似神佛却似对过往遥远记忆的告别。
阮西棠轻飘飘地撩开眼风，“别再到这里来了。”
据她所知阮尚贤现在住的地方离市中心相差很远。
女人扫过，随之将那抹身影弃如敝履。
阮西棠轻拍女儿的后背，顾阮阮适时把脑袋拎了过来。阮西棠最后给了阮尚贤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她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刚好，那家冰淇淋店也开在那边。
顾阮阮撅着小嘴看她，阮西棠和她贴了贴额头，“今天的冰淇淋要吃什么口味的？”
“草莓！”顾阮阮将头枕在阮西棠的脖间，蹭了蹭她。
女人一扫眼底的情绪，牵起嘴角，却还要故作为难地说：“好吧！”
……
下午一碧万顷的天空到了晚上拉起了蓝黑色的幕布。
夜里虫鸣做响，揉碎在风里，皎月如水，沾湿了一角。
阮西棠站在落地窗前，女人慵懒自恃，欣赏着难得的沉静。
顾泽承开门进来，不声不响地从后面将双手扣上她的腰肢。
男人闷闷地说：“女儿快要睡觉前都在和我说西棠今天不开心了，让我哄哄她。”
阮西棠放肆地靠在他怀里，勾了下唇。“她都和你说了？”
顾泽承与阮西棠耳鬓厮磨着，“她说你不开心了，今天难得可以吃冰淇淋，西棠却没有给自己买。”
“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阮西棠偏头吻上男人的下颌，“结果女儿先和你说了。”
她话里有娇嗔，还有暖意。
顾泽承很受用她的主动，紧了紧抱她的怀抱，“那你现在和你老公我好好说说，我听着。”
阮西棠闭上眼，把脸埋在顾泽承温热的气息中，“也没有不开心，只是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
她以为自己和阮尚贤之间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却偏偏又见到了。
怎么说呢？就是当你好不容易要忘了某件让你不高兴的事，它又在记住和忘却的边缘反复横跳，提醒你它的存在。
坐到沙发上时，顾泽承还是抱着阮西棠，他看女人面色无虞，才真的放下了心。
“我在这儿，不好的事你老公都会替你摆平。嗯？”男人嗓音沉冷，不经意扯出其间的柔软。
阮西棠抬眼，指尖擦着他的下巴，“那我要做什么？”
“你帮我试试一个问题的真实性。”顾泽承认真地来了一句。
阮西棠眨了下眼，“什么？”
“据说人在微笑的时候是不可以呼吸的，你帮我证明一下。”男人俯身，视线锁住阮西棠，不容她跑开。
女人当真试了一下，她嘴角两边弯起，再将鼻息轻吐。
随后，说：“可以啊？”
“嗯。”顾泽承轻声含笑。
阮西棠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顾泽承！”她压过去，拿出拳头就要揍他。
男人眼疾手快地抓住，把阮西棠的小拳头包在自己的手里。
他吻上阮西棠的唇，轻轻咬住，嗓音半混着□□说：“你该一直高兴才对。”
“为什么？”女人玩笑道。
“因为你嫁给了我。”
我不只是因为爱你才娶你，更是为了给你幸福才和你在一起的。
阮西棠眼里铺了层水光，潋滟娇美的，她还没说什么。
顾泽承又来了句：“是不是在想我老公怎么会这么好，幸好我嫁给了他对不对？”
阮西棠又哭又笑，“才不是。”
“不是吗？”顾泽承紧接着用嘴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越吻越投入，吻到阮西棠眼眸半睁不睁，以至忘我时，顾泽承目光拢住她一瞬。
小笨蛋。
要是你先开口，指不定眼泪就流出来了。
后面，沙发上渐渐起了响动。
阮西棠指尖掐在上面，眉宇似难耐又似受不住，女人踢了下自己的小腿，含怨地看他。
顾泽承捉住她，薄唇摩挲阮西棠的耳廓。
“乖一点。”
最后，顾泽承揽着她躺在床上。阮西棠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却还是不睡。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男人：“女儿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快睡。”顾泽承哄她，听着阮西棠的呼吸慢慢清浅下来，拂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勾起唇角，轻笑。女儿懂事的那一幕还在他心里荡着。
顾泽承拧好毛巾，顾阮阮接过笨拙地擦好自己的小脸蛋。等她一张可爱的脸蛋从毛巾里再出来时，小姑娘问起了阮西棠的事。
“今天那个人是不是很认识西棠啊？”
她还不是很懂语句的搭配，话说得不太准确。
顾泽承拿另一条毛巾擦她的小手，想了想说：“我们阮阮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抿了抿唇，“他和西棠有点像。”紧接着，顾阮阮又补充道：“就像我和阿泽也很像。”
她其实差不多知道了那个人可能是西棠的爸爸。顾泽承不奇怪她的机灵，他和阮西棠的女孩应该的。
“但是他惹西棠不高兴了，西棠也不喜欢他。”顾阮阮心情不好地低了下头。
随后，小姑娘又为难地去看顾泽承，“他是不是做了很不好的事啊？”
顾泽承擦好她另外一只手，把毛巾挂了旁边，男人摸摸女儿的头发，他试着斟酌了下语句。
“我们阮阮是不是很爱很爱西棠啊？”
顾阮阮立马点头，她当然爱。
说完，小姑娘又走近顾泽承怀里，悄咪咪地说：“我也很爱很爱阿泽的。”
顾泽承抱着她，“那我们西棠也会很爱很爱自己的妈妈啊。”
“可是西棠已经没有妈妈了。”顾阮阮小嘴挂了油瓶似的，她快哭了。
她记得外婆睡在墓碑里，西棠还带她和阿泽去看过她的。
“那我可以做什么，阿泽？”小姑娘抽了抽鼻子。
顾泽承拍她的背，“所以西棠有了我们阮阮这么好的孩子啊。”
顾阮阮抬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他。
顾泽承理起她的头发，“我们阮阮以后多让着她一点就好了。”
“有哦！”小姑娘较真地说：“有时候我也不是很喜欢很喜欢吃冰激凌，可我看西棠想吃，所以会说我也要吃。”
“然后西棠也有理由给自己买一根了。因为阿泽不让我们吃冰激凌，会感冒。”
顾泽承眼里藏笑，“好—”
顾阮阮这才高兴了。
那一晚也有不眠人。
阮尚贤住的旧小区里，江宇得了顾泽承的吩咐出现，意思是要他们一家搬出临城。
乔云疯癫无状地躲在乔知夏身后，她现在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主要是做了亏心事，提心吊胆地不放过自己。
阮尚贤一脸惨白，颤声说：“你们非要做到这中地步吗？”
江宇不为所动，他在顾总身边待多了，得了一两分的气势。
“顾总让我知会你们一声，你们不该出现在太太面前。让她不高兴的人，顾泽承都会收拾掉。”
他去查过阮尚贤最近的行程，发现好几天都在幼儿园那边游荡。至于是什么打算不言而喻。
阮尚贤无措地捂脸，他连多看一眼自己女儿和外孙女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这一切他都怪不了任何人。
顾泽承这件事处理得很隐蔽，但还是有些风声跑进了阮西棠的耳朵。
阮西棠也只当不知道，顾泽承为自己着想，扫清所有不好的事，她该多护着他，而不是去问他。
就像先前的向晚，这个男人也是不声不响地让她在与顾氏的对赌协议失败后，被收拾出了娱乐圈，再被打出了临城。
甚至让那个行业里都慢慢忘记向晚这个女明星的事。
阮西棠从书房回来。
卧室的沙发里，男人把日记本放在屈起的膝盖上，专注地在写一家三口的生活小事。
阮西棠贴住顾泽承的后背，饶有兴致地看着日记本里的时间线。
一个在写，一个在看，仿佛阳光永远都洒在他们身上。
某年某月某日
顾阮阮刚学会走路，我们给了她一块小蛋糕当作表扬。小姑娘非要拿着它走，不巧，蛋糕摔了，她成了一只小花猫。
而我和西棠却先拍了张照留念，再去哄她。
……
天气晴。
顾阮阮五岁时，我头一回批评了她。起因她要做幼儿园的手工作业，西棠陪她一起做，可两个人都不怎么擅长。
顾阮阮弄了半天都没成功，她和西棠闹起了小脾气，说不要找她帮忙。
她让我老婆不高兴了，但小姑娘也是我的宝贝，我只能好好地和她讲道理。
我对她说西棠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她也有不会的东西。
后面小姑娘和我道歉了，她说她也是第一次当我们的小孩子，以后不会乱发脾气了。
我说好。
……
今天六岁多的顾阮阮在啃苹果的时候掉了门牙。她哭了，原因是顾澈那小子拍了他的丑照，还一个劲地笑。
我和老爷子他们打了顾澈一顿，又问他要了顾阮阮哭兮兮时牙齿又空了一块的丑照。
西棠知道后踢了我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