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如雪上前一步, 立即从路筠的手中取过承影，重新将它收回了剑鞘之中，供奉于台前。

路筠迅速的撕了片衣角裹住手掌, 心中略感遗憾：“他没有选择我。”

衣如雪拉过路筠的手，仔细的检查了他的伤口, 他温声安慰路筠道：“万事皆有缘法。你的缘分不在承影剑上, 未必不是有着另一桩好事在等待着。”

路筠笑道：“师父你这话说的, 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 焉知非福吗？”

衣如雪轻轻的捏了捏路筠尚且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蛋儿, 有些调皮的反问道：“未曾得马，何来失马？”

路筠闻言, 故意十分矫情的长叹一声。

他似乎也学会了裴远装可怜的那一招，此时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软绵绵的往身侧的小师父怀里一靠，叹息道：“师父说的是。这第三层的天子剑，瞧不上我, 是我太贪心了。”

衣如雪：“……”

低头看着黏在自己身边装模作样自怨自艾的小徒弟，衣如雪忍不住有点怀疑自己。

——他好像也没有教过路筠这些吧？

所以，他家小徒弟,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成长为一个戏精的呀！

衣如雪一面腹诽着，一面将小戏精推开些, 他故意板起脸来，教育路筠道：“何谓天子之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路筠：“……”

路筠的身体反应快过了大脑思考，脱口而出便接了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衣如雪：“……”

衣如雪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垂眸，认真的看了路筠一会儿, 最后，终于还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路筠：“……”

行叭。路筠后知后觉的记起来了。

尼玛啊。在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司马迁写的《史记》，历史上也没有什么陈胜吴广起\\义！

或许因为原著武侠小说，是路筠那个世界的作者写的，所以一些比较出名的背景、成语、乃至典故词句，在这个世界，也能够寻觅踪迹，甚至，更有不少耳熟能详。但是，……在那些里面，并不包括陈胜吴广。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他家小师父，根本就不懂他刚才接口的那个梗。

路筠：尴尬。

要是他现在再和他家小师父解释，自己真的一点鸿鹄之志也没有，会不会稍微迟了那么一点点？

路筠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伸爪子去拉衣如雪的手，讨好的轻声喊：“师父~”

衣如雪却是面无表情，他“温柔而坚定”的推开了路筠的手，淡淡道：“既有鸿鹄心，便更加不应该拘泥于眼前，做此情态。阿筠，你总是要长大的。朝菌不知晦朔，燕雀自也不晓鸿鹄之志。只希望，我不要耽误你才好。”

路筠：……！

路筠闻言，顿时就急了。他好想抱住他的小师父，可是又怕像刚才一样，被衣如雪推开，思来想去，进退两难，只好自己攥着两边身侧的衣角，同小师父认错道：“是我方才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师父，你别听，也别记，都是我的错，如果你实在是心里生气的话，你要打我也可以！”

衣如雪：“……”

衣如雪要说生气，其实真正“气”的成分，倒也不是很多，他只是觉得委屈。

从来路筠想要做什么，他都支持。路筠决定了要练武，他就特意带着路筠来挑选名剑。他知道自己心无大志，只想安静度日，但是，……但是，他明明对路筠那么好。

他在路筠的身上倾注了这样多的心血，即使不求路筠回报什么，却也不是想要听见那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

——那句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伤人到，以至于在一瞬间，衣如雪甚至都不想喜欢路筠了。

反正，路筠心里也瞧不上他。

他不想和小白眼狼再说话了。

可是，……小白眼狼又一直哄着他给他道歉。

衣如雪一低头，余光扫到了路筠路筠右手紧紧攥着的衣角。

那件他亲手缝制的青衫，此刻，湿漉漉的洇了一片红。

衣如雪：“……”

衣如雪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心软了。

他抿了抿嘴唇，和路筠说：“这地宫总就在这里，剑有的是时间再来挑。我们先上去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路筠：“嗯！”

路筠害怕自己手上伤口溢出的血弄脏他家小师父的衣衫，特意将左手背到了身后，默默地跑到了衣如雪的另一侧，想要用右手去牵他的手。

衣如雪偏过头，好像在看着什么不存在的风景。

路筠心中终于是稍稍放松了一些。他伸手，牵住自家小师父的手，然后，用力的握紧。

路筠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解释，听起来是否十分的苍白，但他总还是想要和衣如雪解释。

路筠说：“师父，你相信我，刚才的那句话，我真的是无心的。”

“那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没有意有所指的意思。”

“师父……”路筠轻轻的晃了晃自家小师父的手臂，小心翼翼的问：“是我错了。你别难过啦，好不好？”

衣如雪：“……”

衣如雪忍不住回过头来，忿忿的怼了路筠一句：“原来，你也知道，说了那样的话，我会难过啊？”

衣如雪想，就算是个木雕泥捏出来的偶人，它的脸上，也有喜怒哀乐呀！

而他分明，并不是个偶人。

他也有感情，他也会难过，会不开心，就算是他已经习惯了遇见事情就一个人解决，一个人消化，可是，……他也是会难过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够有一个人，也会尝试着，去关心、去体谅哪怕一丝一毫，他的想法与心情呢？

他……，也想要被人喜欢和在意啊。

衣如雪其实知道，自己不应该冲着路筠发脾气。

或许就像路筠说的，他仅仅只是口误而已。

——按照往常他的性子，对于那句话，实在一笑了之即可。

可是……

可是，阿筠分明前两天，才刚刚和他说过，想要长大之后保护他，想要让他一辈子的每一天都开心。

衣如雪原以为，自己总在说服自己，不要去太惦记着这样的孩子话，是因为，自己在心底里，总是不大相信路筠所说的话的。

但现在，……他终于意识到，或者说，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他一直都，……是相信了路筠那一天的话的。

真是因为相信了，所以才会，总是抱有期待。

不应如此的。

是他不好。

是他，太过于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