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筠撕了快衣带简单包扎的伤口被打开, 因为初时出的血已经与布条凝固在了一起，衣如雪一点一点的帮路筠将布条与伤口分离时，都已经计数不轻, 路筠到底委委屈屈的喊了多少声疼。

衣如雪一开始以为，路筠是真的很疼。

因此, 路筠一喊疼, 他就会更轻, 更小心，疼的厉害了, 小朋友要吹吹, 那他就低头给小朋友呼一呼气。

但是，渐渐地……衣如雪意识到, 自己似乎忘记了，……路筠也是个小戏精。

而且这个小戏精貌似前不久才惹他生气过。

衣如雪：……突然有点不愉快了。

哼。呼呼什么呼呼？想的真美。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都受不了，撒娇卖乖的，成何体统！

衣如雪将路筠又一次凑近的小脑袋推远些, 然后，……凶残的端起了一碗烈酒。

路筠：“……”

路筠本能的一个哆嗦，这一回, 是真的害怕了。

路筠还记得, 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回踢球摔伤了膝盖, 去校医室处理伤口，结果不巧的，当时校医室刚好用完了安尔碘，……之后的细节不需描述, 路筠只能说，从此之后，酒精浇伤口，成了路筠心头永远的阴影。

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

难道性别为男，就不能怕疼了吗！

怕疼难道不应该是人的本能吗！

路筠哆哆嗦嗦的往后缩爪子，他和衣如雪商量道：“师，师父，要不，咱们用水，用水冲也成？”

衣如雪：“……”

衣如雪摇头，他和路筠讲道理：“早一点，晚一点，该用到的东西，总是会用到的。要不然，伤口感染起来，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阿筠，来，勇敢一点。”

路筠：“不不不不要——疼疼疼疼！师父你轻一点QAQ？！！！”

衣如雪：“……”

衣如雪努力的固定住自家小徒弟拼命想要往回缩的手腕，略感无奈的道：“阿筠，我还没倒呢。”

路筠：“……哦。”

路筠紧闭双眼，壮士断腕一般的向着自家小师父伸出手臂，咬牙豪迈道：“那你快倒吧！”

衣如雪：“……”

衣如雪终于从刚才在地宫之中被路筠气到之后，再一次忍不住的被自家小徒弟给逗笑了。

衣如雪微微笑着，温柔的哄路筠，问说：“阿筠晚上，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

路筠：“？”

路筠被自家小师父给问的难住了。

嗯。晚上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这是一个好问题。

说的冠冕堂皇一些的话，路筠想要听，师徒情深，同去同归的正能量故事。

但剥除掉那一层“冠冕堂皇”的壳，……路筠不知，这世上，究竟能有几人，每日面对着一个澄澈通透，温柔如玉的美人而不动心呢？

“今晚，我给师父讲个故事吧。”路筠沉浸在自己脑海中幸福美好的幻想之中，他很期待的道：“今晚，我给师父讲个故事。明晚，师父你再和我讲一个故事。我们礼尚往来，好不好？”

衣如雪动作干净利索的端起碗来，往路筠的伤口上冲烈酒。他微微点了点头，答应了路筠，温声道：“好。”

路筠：……？！！！

路筠震惊了！

他家小师父，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使用了声东击西！

昔有关公刮骨疗毒，棋局间谈笑风生，面不改色。

今见路总烈酒消炎，不觉已泪流满面，哀嚎出声、

衣如雪：“……”

路筠其实原本没想哭的，真的。那太丢人了。

就像一开始衣如雪给他轻轻的分离黏在伤口上的布条，虽然疼，但是在路筠看来，那完全是可以忍受的疼，说到底他那时就是想要衣如雪哄哄他，所以才装模作样的卖可怜。

但是，……刚才烈酒浇上来的那一瞬间，路筠是真正的忍不住飙眼泪了。

——他也不想的。

可那是应激本能反应，忍都忍不住。

没有喊出猪叫，那已经是路筠最后的倔强。

“不疼，不疼，……阿筠乖。”衣如雪被路筠这真情实感的一哭，哭的彻底把原本的不愉快都暂时抛之脑后了，他握着路筠的手，低头轻轻的吹一吹气，虽然明白效果其实聊胜于无，但对于路筠，总算是有个心理安慰。

路筠疼过了最猝不及防的那一瞬，他吸了吸鼻子，总算是止住了那不争气的眼泪，只是仍旧挂着满脸的泪痕，半大不大的一个小少年，看起来真是要多可怜见，就有多可怜见。

路筠哭声沙哑的控诉：“师父，你故意的！”

衣如雪有点心虚：“……嗯。”

路筠眨一眨眼睛，成功泪眼婆娑，他软着声音委委屈屈：“我好痛好痛。”

衣如雪轻轻的帮路筠擦干净手掌上冲开来的血污。他挑了一旁匣子里半透明膏状的药膏，细细的涂抹在路筠的伤口上，然后才盖上了纱布，包扎好了伤口。

衣如雪安慰路筠，说：“阿筠，这药膏止疼效果很好的。你稍微忍耐一下，很快就不疼了。”

他话说完，见路筠低着头，也没有要应声的意思，忍不住在心底里悄悄反省，自己刚才那么做，虽然处理伤口十分迅速，但是，……会不会给阿筠造成心理阴影呀？

路筠：会的。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就算有心理阴影，在路筠看来，那阴影，也不是衣如雪造成的。

要怪就怪当年的校医吧。

校医：？

校医：人在家中坐，锅从异世来。

他太难了。

路筠举了举自己包扎好了的爪子，他和自家小师父说：“刚才师父给我呼了呼，已经不是很疼了。”

“那么，”路筠按上自家小师父的肩，问他道：“师父的心里难受，如果抱一抱，会不会开心一点点？”

衣如雪：“……”

衣如雪别开脸，他轻轻地把路筠推开来一点，低声嘟哝道：“我不要你这样说好话。”

路筠被自家小师父推开，脸皮很厚的又立即凑了上去。

“师父，我不是在说好话。”路筠举手发誓：“句句肺腑。”

“所以，……”

路筠小心翼翼的问自家小师父道：“可以，抱一抱吗？”

衣如雪：“……”

都说一笑泯恩仇。现下，路筠这是准备一抱泯恩仇了。

抱一抱是个台阶，抱过之后，就忘记刚才那一句不愉快的话吧。

衣如雪其实很想问一问，路筠当时说那句话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是，……有些事情，有时候，不知道答案，或许要比知道答案，来的轻松快乐。

因为，你可以选择相信，好的那一种可能。

衣如雪只问了路筠一句话。

他问：“阿筠，我是值得被人喜欢的。对吗？”

路筠点头，回答道：“我喜欢师父。”

“……嗯。”

听见这句回答的时候，衣如雪下意识的感觉自己鼻子有些酸涩。

路筠说喜欢他。

他是值得被人喜欢的。

有人喜欢他的。

这样，就足够了。

一个简单的拥抱过后，地宫之中的小插曲，就算是彻底的告一段落了。折腾了大半天，日落西山，洗漱过后，衣如雪让路筠先睡，自己却在书房的抽屉里边找东西。路筠哪里睡得着，索性披了件外衣，踩着鞋子，也跑了过去。

衣如雪从书房的抽屉里，取出来了一只小匣子，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块上好的白玉佩。

见路筠特意从房间里跑出来找自己，衣如雪忽然就生出了一股诉说的欲望。他坐在书桌前，取出那块玉佩来摩挲着，和路筠说：“这块玉佩，其实是一块料子切了两份，小的时候，我师父给我，和师兄，一人一块的。”

“有些事情，夹在中间，其实也挺难做的。”

衣如雪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我师父，该怎么说呢？说他一碗水端得平，也确是平，只是，有些时候，若不平些，或许，会少一些问题。”

“人在年少的时候，父母，便是眼中最为仰慕的人。”衣如雪注视着手中的玉佩，目光遥远。他说：“我其实明白我师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才是师父的孩子。但是，你看，就像是这块玉佩一样。从来，不论是什么东西，简单地，贵重的，他从来也没有得到过独一无二的一份。”

“他所求的，其实很简单。”

衣如雪收回了目光，他重新将那块玉佩收入了匣中，却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笑着和路筠说：“阿筠，你放心，不论那位裴公子，究竟有没有失忆，我都有理由，能够请他离开。”

“……时辰不早了。”

衣如雪牵起路筠的手，说：“我们去休息吧。”

路筠握紧自家小师父的手，用力的点了点头。

衣如雪刚才的话没有说完。

但路筠却明白，他未曾明说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对于衣尘而言，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所求的，其实也不过是自己那个小师弟，能够不存在。

分明是自己的父亲，却偏偏像是更加偏爱另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即使是两个人从来得到的东西都一样，衣尘也不认为，那就是他所该得的。

他不该仅仅只得到那些。

同理，他的师弟，也不配与他得到相同的东西。

路筠想起来，在自己看的小说里，仿佛的确是在描述衣尘的穿着打扮时，有说过，他有一块，从不离身的白玉佩。

那块玉佩，是衣尘的心头所爱。

而但凡是衣尘表现出喜爱的东西，衣如雪都会收起来，很自觉的不会去碰，也不会去用，生怕惹得衣尘不悦。

即使，他的心里很明白，不论自己怎么做，衣尘都不会喜欢和接受他。

但终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同一个屋檐下长大，总得是相安，方能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