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崖下捡到裴远, 对于衣如雪而言,完全属于预料之外,但这预料之外的出手相助, 完完全全的打乱了他的正常生活,这倒是真真的。
打理着药圃的时候, 衣如雪真的有些感激裴远那超强的自愈能力。
——要不是裴远恢复的那么好, 只怕他都腾不出空来照料他的这些宝贝草药。要知道, 植物习性不同,有些草药就是娇气, 一两天不照顾, 就要明晃晃的蔫给人看,衣如雪忙忙碌碌的给那几株垂头丧气的药草抢救了近一上午, 终于成功的让他们起死回生,——虽然乍一看仍旧是蔫蔫的没精神,但和抢救前的状态一比较,就明显充满活力的多了嘛!
衣如雪看着那些重焕生机到底药草宝宝们,心里超有成就感的!
果然, 相比起如何与人相处来说,还是做这些事情,更加的令他轻松愉悦呀~
衣如雪背过手去, 微微用力的锤了几下弯身久了之后酸痛的腰, 抬头一看天色,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居然已经快要午时了。
午时,……都午时了,阿筠还没醒?
衣如雪体谅路筠昨夜哭得挺晚的,今早多睡一会儿, 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一觉,睡得好像也太久了一点吧?
衣如雪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回房间,去喊一下路筠的。
毕竟,赖床贪眠虽是人的天性,但真睡多了也不好。衣如雪怕路筠躺的久了,爬起床的时候头晕头疼。
然而,——
还不及衣如雪转身,便已经有一个“敏捷”的小朋友,“蹭”的一下便扑向了他,然后从他的身后,环着他的腰,紧紧的抱住。
衣如雪:“……”
衣如雪险些被路筠扑的一个踉跄,幸好他心里明白身后的人是谁,因此,虽说猝不及防的被路筠一扑,他终归还是不免惊了惊,但总算也不至于惊慌太过。衣如雪想,之所以会如此,大约是因为,他心中深信,他的阿筠,是绝对不会伤害他的缘故吧?
……这真是好奇怪啊。
分明以前,他与阿筠之间,并没有达到这种地步的默契。
路筠渐渐地长大了,衣如雪知道,孩子的心里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那是路筠的隐私,他并不去过问太多,只是潜意识里,尊重的同时,衣如雪仍旧还是控制不住的,以看待一个孩子的心态,去看待路筠。
可最近这段时间……,阿筠似乎变得,可以被信任和依靠了起来?
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衣如雪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默默地在心底吐槽,自己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呀?
衣如雪猜测,自己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离奇的想法,很大可能,是因为前几天,被裴远吓得神经有点紧张敏感的缘故。
——于是,下意识的就觉得,会举起棍子守护在他身边的阿筠,特别的可靠。
嗯,一定是这样的。
……才不是因为路筠最近特别的黏他,还和他许诺会……停住!
衣如雪警告自己,不可以再继续回想下去了。
因为……,那很可能,仅仅只是,十二三岁的路筠,心血来潮的一句玩笑话。
他不能够太当真。
绝对,不能。
否则,在不知何时的将来,他或许,就会因为这样一句玩笑,而成为一个笑话。
那样,也委实太丢人了。
如此这般胡乱的想着,衣如雪稳住身形,他轻轻地拍了拍路筠交叠环抱着自己腰身的手,侧头向后看,温声笑着打趣路筠道:“呀,我的小哭包睡醒啦?”
“嗯。”路筠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其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紧的抱着衣如雪不撒手。如果可以的话,路筠想,他想要把眼前的这个人,抱在怀里一辈子。最好永远都不要放开。如果死亡了,那便相拥着一起烧成灰烬,从此,方才是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任谁来,都再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这念头听起来,实在多少有些恐怖。但路筠却真的是很认真的在这样思考着,并且,他觉得,这样的结局也很不错。
骨灰相融,想来,便是过了三途忘川,待得下一世,他与他的小师父,也仍旧能够重逢相会。
终于确定了衣如雪此刻,仍旧是健康鲜活的在他身边之后,路筠总算是感觉放心了一些。他舍不得的放开了紧紧抱着他家小师父腰身的手臂,转而开始牵袖子,将他家小师父并不宽大的袖口一点一点收拢在掌心,最后,握上了那个人的指尖。
只觉岁月静好。
而后,……路筠昨晚的那股子矫情劲儿,就又上来了。
路筠说话委委屈屈,控诉他家小师父:“你昨晚,还是没有给我讲故事!”
衣如雪:“……”
衣如雪默默地在心底腹诽,想道,明明就是阿筠昨晚自己哭睡着了。
……这怎么能够怪到他的身上?
亏他还哄了路筠那么久!
哼。小没良心的。
衣如雪试探着问路筠,“那,今晚,再补上?”
路筠从善如流,飞快点头道:“好呀好呀!”
衣如雪:“……”
衣如雪低头,他本是打算轻轻的捏一捏他家小徒弟日渐厚实的小脸皮,结果,……一眼就看见了路筠没穿鞋袜,光着两只脚,还跑到了药圃里边来,踩了一脚板的灰尘和泥土。
衣如雪:“……”
怎么办,他好像不想捏阿筠的脸了。
他现在想要狠狠的敲路筠的脑袋!
衣如雪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安耐住自己想要训小朋友的冲动,尽量保持着微笑,“心平气和”的问路筠道:“阿筠,你的鞋子,去了哪里呢?”
路筠:“……”
路筠后知后觉的蜷缩了一下自己脏脏的脚趾。
“啊,”路筠努力的回忆,回忆,再回忆。他说道:“师父,其实,我原本,是有穿鞋子的。”
“可是,……”
路筠说:“可是,我一觉醒过来,找不到师父,我就立刻跑出来,但是,跑的太快了,所以,……”
路筠抬头,看着衣如雪大言不惭道:“就把鞋子跑丢掉了嘛!”
衣如雪:“……”
衣如雪诚心诚意的对自家小徒弟说:“哦。你可真厉害。”
路筠哈哈一声笑,接口逗了个趣,说:“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衣如雪:“……”
衣如雪微微屈膝,他蹲下身,示意路筠上来,路筠乖巧的趴上自家小师父的背,这时候才开始感觉心虚。
路筠伏在衣如雪的肩头,轻声问他:“师父,我,……我重吗?”
衣如雪摇摇头,说:“不重。”
末了,又轻飘飘补上一句:“就是小脚丫子脏了点。”
路筠:“……”
这种莫名被嫌弃的感觉啊……其实,也挺不错。
会有自己小情绪的衣如雪,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被自家小师父背回房间的路筠,终于是避免了再踩一脚的泥巴回去。衣如雪给他兑了一桶水,让路筠自己把自己收拾干净。路筠漱完口洗完脸,然后挽起裤腿,踩进了水桶里。
——幸好现在这一幕,衣如雪没有看见。
要不然,路筠的脑壳,今天,只怕终究还是难逃被敲打的命运。
路筠捯饬赶紧了自己,穿齐整了衣服,又心情很好的开始黏在了衣如雪的身边。
衣如雪看着小徒弟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总觉得这几天,好像是遗漏了什么。
嗯。对了。
衣如雪想起来了。他是遗漏了考教路筠的功课。
按理来说,他现在,的确是应该要关心一下路筠的功课的。
但是,……接连好几天不得片刻的空闲,撇开累不累不提,衣如雪想也知道,路筠肯定没看书。
在明知道到时候考问下来,结果必然不尽人意的情况下,……衣如雪想,他要是最近这两天问路筠的功课,最后得到的结果,很大可能就是,路筠心情不佳,自己的心情也不佳。
还不如先放一放吧。
等过段时间,裴远好的差不多了,离开了,他和阿筠的生活,就可以彻底的恢复正轨了。
因为裴远才刚醒没两天,之前又发烧,衣如雪也不敢一下子就给他吃正常的饭食,特意给他熬了粥这样容易消化的半流质,路筠站在他的身边,看他将熬好的粥舀进砂锅里,只觉得心情复杂。
对于路筠而言,衣如雪不论做什么,自然都是赏心悦目的。
然而,……只要一想到,这锅熬了个把时辰的粥,虽然他肯定也有份,但原始目的居然是为了裴远,路筠就觉得,不爽,很不爽。
路筠轻轻的扯了扯自家小师父的衣角,问道:“师父,那个人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你知道,我不喜欢他的!而且,”路筠撇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直接道:“他明显就是心术不正。我看他看你的眼神,我都起鸡皮疙瘩!”
“师父你说,他这个样子,……我知道,他看面相,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但指不定呢?人心隔肚皮,善恶一念间的,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心生歹念?我看他武功也挺高的,他要是真有坏心,等他好了,咱们也招架不住啊!”
衣如雪静静地听着路筠说话,自己却没有应和什么,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路筠:“……”
路筠原本倒也不急,但此刻,看着衣如雪这样一幅慢吞吞的模样,他是真着急。
如果可以做个拟人,路筠感觉,他家小师父,应该是属土拨鼠的。
……平时傻呆呆的不动如山也就罢了,人家棍子都戳到脑门前了,阿雪你倒是给点反应呀?
不。不可能的。土拨鼠是不会有反应的。
会发出尖叫的土拨鼠,只是一个虚假的表情包动图。
真正的土拨鼠,叫起来,充其量也就是轻轻的“叽”一声。
路筠:生活不易,霸总叹气。
——他太难了。
衣如雪分好了裴远的那一份粥,一手提着食盒,一手安抚的牵着自家小徒弟,和路筠保证道:“他在这里呆不了多久的。”
衣如雪预估说:“以那位公子的恢复情况,最多再过半个月,便可痊愈。”
路筠:“……”
路筠点点头,这一点,他知道啊!
可是,裴远恢复之后,就真的会走了吗?
路筠才不相信。
果不其然。
在衣如雪委婉的向裴远问询了离开日期之后,裴远整个人都变得虚弱,力不从心了起来。
甚至就连端着粥碗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路筠:“……”
路筠冷眼看着裴远,只见裴远手一抖,眼看着粥碗就要打翻在地。
幸而衣如雪及时的伸手托住了。
不堪承受一只碗重量的裴远明晃晃是打算要人喂。
衣如雪的心里明白,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仍旧还是顺了裴远的意,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送到了他的唇边。
裴远这会儿,才算是稍微满意了一些。
他张嘴准备喝粥,然而,路筠却比他更快一步的,把衣如雪的手给推开了。
路筠说话有理有据,不容分辩:“弟子就在身边,怎么好怠惰的看着师父做这样的事情?——师父你坐到旁边休息一会儿吧。这里交给弟子就可以了。”
裴远:“……”
裴远眼睁睁看着路筠从衣如雪的手里“抢过”了碗和勺子,下一秒便是一勺子的粥戳到了自己的嘴边,顿时整个人都坐得直了。
这是碗也端得动了,精神也提起来了,力气也不会不从心了。
——路筠很疑心,以裴远目前的状态,会否下地跑个圈都不成问题。
裴远坐直了身体,这下又十分正常的道:“方才是我,手上不知为何,一下子没了力道。劳烦阿……,劳烦先生了,我自己可以。”
衣如雪重又与裴远确认道:“当真?”
裴远:“……”
裴远不禁迟疑。
若是他现在说“当真”,那么以后,他都再不能在衣如雪面前用装柔弱这一套了。但若是他否认,……前一句他自己说的话还萦绕在耳畔,打脸也不带自己打自己那么勤快的。
裴远很为难。
眼见裴远总是没有动静,衣如雪只得轻声提醒裴远道:“裴公子?”
纠结为难的裴远:“……”
裴远在衣如雪探寻的目光下,终于还是只能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肯定的确认道:“当真。”
衣如雪闻言,微微笑着偏头看了路筠一眼,路筠会意,果断的把碗重新塞回到了裴远的手里。
裴远:“……”
裴远好气啊!
他愤愤的仰头几口喝掉了大半碗粥,心里想着,没关系,既然装可怜这一条路走不通,那他就想别的办法。
他难道还不了解衣如雪吗?阿雪很好说话的,心又软,只要没有路筠那个搅事的在,……阿雪还能不要他吗?
裴远还记得,上辈子的时候,衣如雪明明就是很照顾他的!
上辈子尚且如此,这辈子,他重生一世,掌握了先机,没有道理,竟会过得还不如从前!
不可能的!
除非,是路筠那个薄情寡义的小人,在挑唆阿雪,说他的坏话!
对。裴远想,一定是这样的。
——之前他醒过来,睁开眼睛,还看见路筠拿着棍子想要打他。
衣如雪怎么可能会做这样凶残的事情。
——肯定都是路筠在搬弄是非!
人在屋中坐,锅从天上来的路筠……,莫名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是怎么了?”
衣如雪见路筠打喷嚏,和裴远匆匆说了一声“抱歉”之后,便立刻将路筠拉出了屋子。
他关好了房门,牵着路筠到太阳底下,有些忧心的问路筠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阿筠,你觉得头沉鼻塞吗?”
路筠:“……”
路筠抬手揉了揉鼻子,他感觉自己一切正常,甚至,在打了几个喷嚏之后,通气都仿佛更加的顺畅了。
于是,路筠摇了摇头答道:“没有感觉。”
衣如雪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心里仍旧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他伸手试了试路筠额头的温度,但因为自己的手天生偏凉,再兼之路筠此刻站在午后的太阳底下,本也有些偏热,衣如雪担心自己用手试,感觉的不太准,于是,他甚至不曾多想什么,便弯下了身,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路筠的。
路筠:……
路筠:?!!!!
原本一切正常的路筠,伴随着脑子里面“轰隆”一声,额温都飙高了。
短暂的额头相抵之后,衣如雪忍不住微微皱眉。
阿筠的体温,……似乎要比正常的高了那么一些。
最近这段时间换季,昼夜温差又大,本来就容易生病,何况路筠之前陪着他,每天都那么累。
小少年的身体,终究是不比成年人。
尤其裴远之前还高热了两日。
思及此,衣如雪不禁叮嘱路筠道:“阿筠,你最近这段时间,没事的话,不要常常在我的那间屋子里面进进出出。里面那位裴公子若是叫你,你能推,就想方法推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他不来与你为难,你也不要主动去挑衅他,——毕竟,他前头才发过烧,你年纪小,凑得近了,小心别过了病气去。要不然,到时候躺在床上,喊难受吃苦药的,还不是你自己?”
路筠:“……”
路筠一直都感觉,他家小师父,可能有一种,十分神奇的能力。
就是,有时候他的想法,中间的猜测,或许百分之九十都是错的,但偏偏最后,总能够得出正确的答案和结果。
……就很神奇。令人钦佩。
路筠:希望自家小师父能够一直保持这种外挂一般的天赋。
路筠听衣如雪这样说,便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路筠道:“嗯,我知道了。可是,师父,你身体也不好,做的事情比我多,休息的比我少,你也要注意身体。”
衣如雪点头。他揉了揉自家贴心小棉袄的脑袋,答应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衣如雪说:“我很喜欢和阿筠在一起的生活,所以,这座山谷里,不需要第三个人长久的停留。”
衣如雪和路筠保证:“阿筠相信师父。好不好?”
路筠:“……”
路筠没有答话,只是靠近抱住了他的小师父。
路筠说:“师父,我虽然是有点小气,但是,我真的不是看见谁都会那么不喜欢,那么讨厌的。我只是觉得他不是好人。”
路筠咬咬牙,终于还是忍不住委婉的明说道:“师父,那个人,他很明显就是,就是对你图谋不轨!他根本就不懂怎么看人眼色的!你暗示他,提醒他那么多次,可他还不是照样我行我素?要我说,咱们根本就不应该用正常对待别人的方式,去对待他……”
“阿筠。”
眼看着路筠越说越激动,衣如雪只得轻声的打断了他的话语。
“我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图谋不轨的。”衣如雪想到裴远,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他和路筠说:“那位裴公子,……先前我问起他,他和我说,他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自己家住何方。我于是问他,那他还记得阿雪是谁吗?他便一口咬定是我,我每每一说与他不相识,他就反反复复的说会对我好,让我相信他。可我又不是个傻子。”
“他显然是记得自己是谁的。”衣如雪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奈。他道:“那位裴公子总是说着,要我相信他,要我相信他,可是他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在骗我,又要我如何相信他?”
“阿筠。我明白你的担心。”衣如雪侧首,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他同路筠解释道:“但正如你所担心的,——我并不是说那位公子一定会以德报怨,只是,若等他伤好之后,当真想要对我们不利,我们未必是他的对手。”
“在明知是弱势的情况下,何必要将厌恶明晃晃的展露出来呢?”衣如雪道:“他若是并无恶意,这是最好,他若是真有恶意,至少我们也不曾激他。——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我们做到了我们该做的。”
路筠不是笨人,他哪里能不明白衣如雪的意思,可是,……不论他们做的如何到位,要是裴远领悟不到,那也都是白搭啊!
于是,路筠仍旧还是忍不住问衣如雪道:“可是,师父,若他到时候真有恶意,我们,……又当如何?”
衣如雪:“……”
衣如雪淡淡道:“若他当真心有恶意,我们也无法改变什么。自古医毒不分,我初时学医,虽是出于善意,为救人性命,但当祸事降临,无法规避之时,所学之能,便应用以自保。只是毒术阴损,我虽不信阴德一说,却也想求个,问心无愧。”
路筠:!
路筠初时便知道,衣如雪其实并不柔弱,但总体而言,他的小师父,展现在他的面前的,总是温和良善的一面。
似如今这般,直言“所学只能,应用于自保”,还的的确确是头一遭。
——这样的话语,似乎是与衣如雪一贯为人熟知的模样,很是不相符合。
但路筠却神奇的,并没有感到十分的违和。
他只是愈加的觉得,自家小师父果然通透。
不拘不愚,无害人之意,却并非不懂防人之心。
路筠牵着自家小师父的手,说:“你我,自然是问心无愧。”
“所以呀。”衣如雪笑着屈指,轻轻的弹了弹路筠的额角。他道:“阿筠不必忧虑的太多,一切都有师父在呢。师父是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嗯。”路筠点头,他郑重道:“我亦如是。”
原本,莫说是在穿越之前,就是在穿越之后,路筠也没想过,自己要往武林高手这一条路上发展。
路筠从前就算是少年中二时代,也是看漫画多一些,其次是看背景浩瀚恢弘的仙侠修真类小说,武侠题材的类型,他是真的看得很少,要问路筠什么是武林高手,路筠一准脑子里面能给你浮现出来少林寺里一群和尚练棍。
但是,么得办法啊……
都是生活所迫。
路筠不为走上人生巅峰,也没有婚约要退,他只有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师父。
路筠并不觉得打脸逆袭很爽,也没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远大志向,他唯一想要做的,只是好好地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既然他已经穿越到了一个武侠的世界。
既然适者生存。
那么,他想要守护自己所想守护的,就只能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比别人更强。
路筠问衣如雪道:“师父,世人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天下武学,果真有巅峰么?”
衣如雪道:“我不懂何为巅峰,只知世上不论何事,只要贯注一心,总会在某一种程度上,登峰造极,为他人所不能。”
衣如雪那先天虚弱的身体,是无法承受练武功所需受的苦的。这并非是他不能吃苦,实在是天赋所限,无可奈何。
因此,对于武学一道,衣如雪虽然没有什么执念,但在心底,多多少少总是觉得遗憾。
衣如雪本意倒也没有让路筠习武,来弥补自己遗憾的意思,只是路筠从小对表现对武学的兴趣,胜过了对于文学的兴趣,这不禁叫他有些欣慰又烦恼。
毕竟,作为一个家长,总还是希望孩子,能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
不过,既然路筠已经表现出了偏爱,那他也没有什么好干涉和纠正的。万事都讲究个天赋与机缘,路筠的天赋和缘分在武,他只需支持便好。
衣如雪的师父衣风,藏书之丰富,是远远超乎想象的。
路筠原以为,他在自家小师父的书房里边看见的,已是堆砌浩瀚,却是万万没能想到,书房中的小塌之下,竟然还有着一条可以走下去的石阶通道!
路筠:“……”
路筠:别问。问就是震惊jpg.
被自家小师父牵着走下石阶的时候,路筠忍不住打趣衣如雪道:“师父,真想不到,你居然藏得那么深!”
衣如雪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路筠。他道:“在当初我的师父带我下来时,我也不曾想到。”
路筠夸赞道:“师祖文武兼修,着实令人钦佩。”
衣如雪摇头,说道:“那倒也没有。”
路筠:“?”
衣如雪道:“我的师父,虽于武学一道,颇有造诣,师兄亦如是,但却也仅止于此了。”
石阶走至尽头,衣如雪移开了身侧石壁之上的一块青砖,路筠见那青砖之后,隐隐照出幽光,原来,在那砖后,竟是摆着一颗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夜明珠。
路筠:“……”
路筠终于是不得不意识到,他家小师父说自己不缺钱,可能真的不是在骗他。
夜明珠夜明珠,虽然名字叫夜明珠,但作为稀世奇珍,鲜少,或者说几乎没有人,会真的将它来用以照明,更多的,还是作为观赏与炫耀。
——他的小师父大户人家呀!
衣如雪同路筠道:“你看外头的书房,是否已觉藏书浩瀚?然那些能够摆在外头的典籍,与即将你所能见相较,不过九牛一毛。”
“百家之言,浩若烟海。你并不必为此而感到力不从心,这世上纵有文物兼修者,也不能够一人遍观百家经典。学海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师父倒也不是逼你读书。”衣如雪也知道,路筠是个一要读书背书,就恨不得跑路出门扎马步的性子。他怕引起小朋友的误会,因此,特意放软了声音,同路筠解释道:“只知舞刀弄剑之辈,终究不过莽夫,纵是天下第一,也难逃为人麾下,差遣利用。师父知道你相较于文,更爱武学,也不求你将来当什么天下第一,只是希望你能够晓黑白,明事理,不做有心人眼中的刀剑兵器。”
“当然,这一些,都是将来的事情了。现在,不着急。”
一眼可见的上头书房,虽然瞧着也是十分的宽敞,但从狭窄的青砖甬道之中走出,路筠方觉,原来,那书房之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密室,而是可以被称作一座地宫。
衣如雪取出火折子,点燃了距离他们最接近的一盏灯,霎时之间,灯火顺着环绕的玉带一路亮起,将地宫之中,照得亮若白昼。
衣如雪牵着路筠,沿着汉白玉长廊一直向前,他告诉路筠:“此处经典,凡具名者,皆可检索,失传孤本,亦能寻觅。阿筠但凡感兴趣的,全都可以寻出来看。若有所不解,拿来问我便是。不过,术业有专攻,我虽闲来无事,看的书多些,太半也是胡乱瞎看,有的看得懂,有的看不懂,看得懂的里边儿,许多见解,也只是自己的见解。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是以,还需阿筠你自己勤思才是,只一味听我胡说,便是要误人子弟了。”
路筠注视着衣如雪,很认真的说道:“师父大才,是我从前不懂事。”
衣如雪闻言,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他轻叹道:“这些书,我看了,不过消磨时间,读的再多,也无可用之处,纸上谈兵罢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加了解自己。衣如雪很清楚,自己本质上自卑又懦弱,他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也没有离开山谷的欲望。他在一定程度上,是有些抗拒与外界接触的,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性取向,更多的,是因为人心复杂,鱼龙相混,衣如雪对此感到疲倦与恐惧,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隐居一世,虽然孤独了些,但终究是清净的。
可路筠不一样。
路筠的人生,还有着无限的可能。
那必然是,与他这样,一眼看得到头的废物,截然不同的人生。
衣如雪不愿因一己私欲而拘着路筠,却又怕他来日入世多受磋磨苦难,思来想去,也唯有让路筠多读书,让他练最适宜的剑法,赠与他最锋芒的神兵。
什么天下第一,封侯拜相,于衣如雪而言,倒是皆如过眼烟云,各有造化,只要路筠一生顺遂,愿得所偿,潇洒安乐,他便心满意足了。
路筠跟着衣如雪一路直走,地宫中央一条长廊,分了东西两侧,长廊行至尽头,却也有一座楼阁,名字简单直接,就叫“祭剑”。
衣如雪伸出手臂,推开了祭剑阁沉重的大门。祭剑阁一共分为三层,路筠看见,第一层,摆着九柄长剑,第二层,悬着五柄神兵,到了第三层,却是仅仅只供了三柄剑了。
衣如雪道:“你于第一层所见,皆是后世名家所铸,原本,那里,应该是摆着十柄剑的,但我的师父,极爱剑术,年轻之时,从第一层,取走了一柄名唤露白的剑,而现在,那把剑,传到了我师兄的手中。”
“至于第二层,古书有言,——欧冶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铸成五剑,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 ‘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方才你所在二层见到的,便是书中所言的这五柄神兵了。”
路筠似有所感,喃喃道:“那这第三层……”
衣如雪微微颔首,他道:“《列子·汤问》之中,曾记载了商天子三剑,并以此喻道。其后世种种传说,虽多为世人杜撰胡言,但当做故事听来,却也无妨。只是无须过于相信。”
路筠虽然当了二十几年的现代人,但是男人对于炫酷的兵器一类的东西,似乎都是有着天生的热爱的。如今这许多传说中的名剑近在眼前,路筠的胸中,竟也不可控的顿生出一股豪气来,就连指尖,都禁不住的微微发起颤来。
路筠抬头,眼中光彩熠熠。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兴奋,谨慎的问自家小师父道:“师父,我……我可以,碰一碰它们吗?”
衣如雪点头,只是却道:“神剑有灵,自有属意。你要接近他们,却也要十分小心,否则,恐为利刃所伤。”
路筠小心的点了点头,他放轻了脚步,缓缓的走上前去。祭剑阁第三层供奉的,乃是商天子三剑,分别为含光、承影与宵练。路筠的心里,其实第一眼便喜欢上了承影,只是承影剑痕寡淡,路筠方令他出鞘一指,尚无所觉,便见掌心鲜血涌出,——竟是已然被承影剑所割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