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
挽竹不顾魏奉铨的阻拦,执意跟随搜寻人马,来到了牙簇山中。
山路崎岖,虽是冬日但山中树木仍旧交错而生,地势极为复杂,再加上当时交战的情况混乱,魏奉铨一时间也无法确定,穆玄烽究竟在哪里。
进山之后,挽竹也不再骑马,而是冒着雨沿着山中那近似于没有的小路,前往穆玄烽最后出现的地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寻人更难,穆玄烽的亲卫几次劝说挽竹先回去等消息,但挽竹都不肯,只跟随众人继续寻找。
他根本不知道在山中走了多久,好在大雨渐渐停了,山林间渐渐亮起了火把,他的双脚早已被磨破,身上也被树杈划出浅伤,只是凭着信念坚持着。
他一定要找到穆玄烽,殿下一定还在等着他。
挽竹的体力也消耗殆尽,每走几步就要靠在树边休息片刻,就连小腹也隐隐传来疼痛,眼前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挽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想要强打起精神再找一段,可不想刚离开树边,便觉得天旋地转,腿下一软,整个人竟然都向着山坡倒去。
因着天黑,短时间里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雨后山土松软竟就这么带着他,向下塌陷而去。
挽竹连呼救都未来得及发出,就被泥土裹挟着滚落,顿时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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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大雨又下了起来,冰冷地打在挽竹的身上,四周漆黑一片,他只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小腹中的疼痛更为明显。
挽竹艰难地想要从泥土中爬起来,一手护着小腹,他明白再这样下去,这个孩子多半是留不住了。
“是爹爹对不住你……”
他在大雨中闭闭双眼,就在这等绝望之时,却忽然发觉漆黑的山林间,似乎有着微小的火光。
是搜寻的士兵吗?挽竹忽然生出一点希望,当即向着那火光的方向呼喊,可几声之后却并不见对方有回应,也不见火光有移动。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挽竹只好积蓄了一些力气后,努力从泥土中爬出来,向着那火光爬去。
他分辨不出方向,也无法估算距离,只是这样爬着,直到距离近些后,才发现那里竟然是一处山洞,火光就是从山洞里传来的。
冥冥之中,一个想法突然在挽竹的心中炸开,这时候在山洞里的,必不可能是搜寻的士兵,那就很有可能是——
想到这里,挽竹仿佛又生出了些力气,继续向着那里爬去。
近了,马上就要到了——
挽竹终于爬到了洞口边,借着里面火堆的光,看清了洞中的情形,立刻双眼模糊落下眼泪来。
山洞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穆玄烽靠在火堆边,已经陷入到昏迷中,他前胸与手臂各中一箭,鲜血染红了大半的铠甲。
“殿下。”挽竹哽咽着,爬到了穆玄烽的身边,随即就发觉他家殿下因为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发起了高烧。
挽竹强压着情绪,定了定神,知道眼下必须尽快将箭取出来。
幸亏他当初离开军营前,随身带了不少伤药,刚刚从山坡上掉下来时,也不曾丢失。
他低声唤着穆玄烽,靠到了他的身边,强行让自己休息了片刻,又攒了些力气后,才用雨水勉强净了手,然后脱下穆玄烽的铠甲,露出了那两处箭伤。
只是这样的触碰,伤处就流出血来,还好血色鲜红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挽竹从穆玄烽的靴中找到了他防身的匕首,在火上烤灼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逼向伤处。
“唔——”
手臂上的箭首先被剥出,昏迷中的穆玄烽因为疼痛发出闷哼,鲜血大量涌出,挽竹立刻用敷了药的帕子紧紧按住。
挽竹又如法炮制,小心又小心地将穆玄烽胸口的箭剜了出来,虽然情况危急些,出血也量也更大,但好在这止血药中有挽竹自己寻来的特殊药材,到底还是将伤口的血止住了。
这下挽竹才稍稍松了口气,又靠回到穆玄烽身边的洞壁上,祈祷着他家殿下快些醒来,魏奉铨的人早点找到他们。
夜越来越深了,穆玄烽的高烧还未退去,挽竹还是不放心,就去外面接了些雨水,想要喂给他。
这时候,昏迷中的穆玄烽,也渐渐有了些意识,只不过因为高烧,让他一时间有些错乱。
山洞、受伤、挽竹……
他分不清前世与今生,好似又回到了失去挽竹的那个夜晚。
而就在这时候,挽竹也恰好用叶片接好了水,捧着来到穆玄烽的面前。
穆玄烽的心一下子慌到了极点,他不能接受再一次失去挽竹,在挽竹将水送到他嘴边的瞬间,用没有受伤的手,猛地打翻了那装水的叶片。
“殿下!”挽竹并没有在意水,见着穆玄烽醒了过来,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凑到穆玄烽身边:“殿下,你终于醒了!”
穆玄烽仍旧昏沉,他不顾一切地抱住挽竹,想要留住他,再不要失去他,可这样的动作立刻使他身上堪堪止血的伤口再次崩裂。
挽竹当即慌乱起来,一面安抚着穆玄烽,一面想要查看他的伤口,可穆玄烽怎么都不肯放开他。
“殿下,别动,仔细伤口!”
“别走,挽竹……不要走……”穆玄烽全然不顾伤处,只是那样紧紧地抱着挽竹,不断地发出呓语。
挽竹焦急之下,也听到了穆玄烽的话,只当穆玄烽是烧糊涂了,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好,殿下,奴才不走。”
穆玄烽在他的一声声安抚中,才终于平静了下来,却还是不肯松开抱着他的手。
挽竹只好跟哄孩子般,继续柔声跟他说道:“殿下,让奴才看看伤口好不好?”
可穆玄烽听到伤口,下意识地又觉得,挽竹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换他的性命,顿时又紧张起来:“不!”
“不要用药……不要救我。”
“怎么能不救殿下呢。”挽竹皱起了眉头,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他家殿下如此抗拒治疗。
“救了我……挽竹就没了……”穆玄烽的声音哑极了,每个字都像是刀子划过喉咙。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挽竹还是还是尽力劝慰着他:“不会的,奴才只是给殿下上药而已,怎么会消失呢。”
“不!上次你就是这样!”穆玄烽摇了摇头,用烧红的眼眸看着被自己困住的小太监,仿佛又看到上一世,他死在自己怀里的模样:“你给我喂水,给我喂药,然后你就——”
挽竹听得越发糊涂,索性拉住的穆玄烽的手,无比认真又有耐心地说道:“殿下那是做噩梦了吗?”
“挽竹就在殿下的身边,不会有任何事,更不会离开殿下。”
“殿下信我好不好?”
穆玄烽就这样望着他,感受着怀里人的温热与真实,神情终于没有之前那么恐惧。
挽竹见他虽然有所松懈,但还是抗拒上药,知道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于是只好试着去拉穆玄烽抱着自己的手,挪动到小腹上:“挽竹再告诉殿下一个秘密好不好?”
“我们又有孩子了。”
穆玄烽果然因为这个消息,睁大了眼睛。
孩子……前世挽竹到死才肯向他吐露心意,他们哪里有什么孩子。
可现在,他们已经有了沥儿,现在挽竹告诉他,又有了第二个孩子——
前世今生间,逐渐生出了裂缝,让穆玄烽的意识终于向着今生回落。
“殿下要快些好起来,然后才能保护我们。”挽竹将头靠在穆玄烽的身上,声音越发温柔,终于感觉到穆玄烽的身体不再那样紧绷。
“奴才为殿下上药,好吗?”
穆玄烽的双眼仍旧看着他,半晌后才终于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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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烽睁开眼睛时,洞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亮光,他下意识地去寻找挽竹的身影,生怕这一切都是他美好的幻想,可很快他就发现,挽竹还好好地睡在他的怀中。
呼吸平稳,身体温热。
今生的十年相处,恩爱缠绵,都不是梦。
穆玄烽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缓缓地靠近挽竹,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吻。
这样微小的动作,却还是令挽竹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穆玄烽醒了过来,顿时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殿下!”
“嗯。”穆玄烽点点头,目光却丝毫都不舍得从挽竹身上离开。
挽竹察觉到他的目光,又联想到昨晚穆玄烽的举动,有些奇怪地问道:“殿下……做完是做噩梦了吗?”
穆玄烽一愣,昏迷时的记忆也渐渐回笼,此时此刻,前世种种于他而言,确实如一场噩梦般,但现在挽竹却唤醒了他。
“是,我确实做了一场噩梦。”
“不过现在已经醒了,没事了。”
“那就好。”见着穆玄烽终于恢复了正常,挽竹也完全放松了下来,靠回到他的怀里,低声喃喃着:“殿下这次真的把奴才吓坏了。”
“以后不会了,”穆玄烽有些歉意地环着他,小心地抚摸过挽竹的小腹:“我会尽快好起来,保护你跟孩子的。”
这时候,洞外的山林间,也终于传来的士兵们的呼唤声。
一切都仿佛跟前世一样,一切又都跟前世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