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笑着站在飓风中，那双黑宝石样的眼睛溢满不善，甚至有危险的嘲笑。

他怎么会，他怎么会允许！奥斯卡的双手凝出锋利的刀刃，连怯懦的微风都要退避三舍，他几步绕过一个又一个树墩，就连碎石也腾空而起卷在风里，在布娃娃身上划出一条条苍白粗糙的线路，溢出棉花。

可莱恩的神色全然未变，更似成功捕获猎物的猎人，他笑着，说：“稍安勿躁，万事可谈。”

“跟你这样满口谎话的骗子，没什么好谈的。”字句葱牙缝中挤出，掷地有声却被风搅乱。针线借风的力度朝奥斯卡扑来，轻而易举的躲闪，挥刀就将行迹诡谲的针线砍断，可这间隙足以让另几根针线来捉这可趁之机。

“你！……”奥斯卡被胳膊上传来的痛觉惊得面色大变，想要弯过刀刃割断那几条生生陷入肉里的银针，丝线就在瞬间缠上手腕，愈来愈紧，似要生生勒断。

狂风不止，甚至有树被连根拔起，却在即将砸中莱恩时被线绞成两段，分别跌在奥斯卡的两边。诡异飘渺，他的眼算不上清白，也算不上邪恶，但就是如此，这样的布娃娃让人难以捉摸。

痞子谨慎地让那只手保持一个姿势，催动身边的风去搅乱丝线，以免再一次被抓住四肢。

他可不想让把柄被别人捉住。

只见远处有庞然大物轰然坠下，砸向某个地方，吓得鸟雀抢走喧闹，留下死寂。

“哼……”红发少女被死死压在陨石下，空气流动，“女人”拖长身躯绕陨石环起，拧成模糊的形状，捏碎这“障碍”。

“唉......”她轻轻地叹出气来，有些莫名的欣慰。她记得千百年前如出一辙的场景。红色的河，黑色的岩石，狂奔的风，化为巨石的人们。记忆里的女孩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没来由地感到害怕，一面发抖，一面哭叫，她无措地跑着。直至滚烫的河水灼伤了脚，炽热的磐石从头顶砸来，女孩的脸上滑落下金色的泪。

连以斯拉族最后的栖息地也消失殆尽，族人一个接一个化作坚石，朝天而去。

这到底是谁的记忆？算不算我的呢？她很好奇，在陨石坑底对着长空四脚朝天地躺着，似在等谁把她抓起。

忽地，她感受到冷意，如蛆附骨般难以挣脱，猛然坐起身举起手枪对准寒冰的来源，撞上那双浅如薄冰的颜色，听到了对方不屑的嗤笑。

“原来只是装死，还以为能把你活埋顺便赚点积分。”居高临下的少女理了理颈上的白色围巾，冷峻不失俏丽的面庞留有几分纯粹，但更多的是对旁人的玩弄与冰冷。黑色的长发斜切至肩后，平整的刘海下那双眼睛实在幽邃，让人不敢直视。

这双眼总能逼问出她想要的种种事物。如她本人一样。

大赛第七，裘德族的玛扎雅，在古早的“判官”榜里赫赫有名，不少人都无法做到对那双充斥危机与警告的眼眸撒谎。

“所以你躺下面做什么，图个好玩吗？”脑内信息库查询只有一点不好，太像发呆，时间长了容易被人当成傻子。

红发的少女不愿理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坑上走，如履平地的程度让玛扎雅饶有趣味地抬起一边眉毛，开玩笑地把冰花丢在她脚下，险些摔倒在地。看着对方强忍怒意与嫌恶的表情，她笑道：“看来也不是面瘫嘛，板着脸装大佬呢。”

“我没有。”颇有些咬牙切齿。

“撒谎。”她的脸冷了下来，纯当演戏般开始戏弄新来的人，想看她能不能认清真的自己，认清真的一切。

然而这一操作下来只获得对方一对无奈烦躁的白眼。

“不过能招惹上大赛第二，看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玛扎雅开口说道，嘴角勾起难以察觉的笑意，并没有在登记时录入时留下任何来历的她对少女点开面板的动作有恃无恐，反倒像看看这样缺乏表情之人大惊失色的样子。

可结果出她意料。

“你，玛扎雅，是裘德的吧。”“哈？”红发少女的语气极为平淡，像是在描述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有些讶异她的信息库，但很快调整过来。

确实，她这一身就足以证明她来自极寒之地——除去白色围巾以外，红色的、在领口处缀满灰色绒毛的外套与黑色裤子一样宽松，让她看起来像熊仔一样。就连白色的鞋上也在鞋口处点了毛用以保暖。

可来历给人查去，那种隐私被挖空的感觉，真叫人不爽。

冰晶在手部瞬间凝结程巨大的拳甲，几乎是拖着这事物往轻飘飘的人形上砸去。她一时躲闪不及，那样狠戾的拳头袭来竟未能躲开，眼睁睁看着它穿透了自己虚无的胸膛。

胸部没有实体，某种意义上少了一个致命的弱点，倒是方便。

对这人的来历更加好奇，但心内警钟狂响，若不能了结或是结交这人，在日后肯定会是一个大麻烦。

气流的人面从红发少女的身后袭来，玛扎雅看到她撑开自己的眼皮，线条充当的瞳孔变得狰狞，像是有小刀再眼球上一遍一遍地划拉这，流下血迹。

挥手让冰块拐了弧度，结结实实把人面冻成了固体，稍一用力便碎了满地。看来也只是个鸡肋技能，玛扎雅暗自想着，借脚下撑起的冰柱从制高点向她扑去，拳甲在空中越凝越大，最后竟到了一人高的程度。

砸碎她！神经元叫嚣着对她出手，万千力量聚集在手中，就连周遭的树木也封进了寒冷，变得惨白许多。

只有那少女，红发仍旧似火。

“安静些……”她的声音飘忽不定，似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人面从背后窜出，尖啸着啃咬上坚冰拳甲，喀啦喀啦地响，细小的碎片落在地上，融化成水珠，躲进发白的草根里。

她是那样死气沉沉，好像是人面的气流在代替她崩溃，呼吸。

玛扎雅好像有些看不见她了。

“呵啊！！——”卯足力气一拳砸了下去，爆发的巨大能量瞬间让四周炸出了高大尖锐的冰刺，脚下的冰碴被踩得咔咔响，看冰里，再环顾，却没见那怪人的踪迹。

她抹去脸上附着的冰花，体温使之融化，浅蓝色的眼睛散着能量的余韵，留有微光，如此瘆人。

“好粗鲁的……打招呼。”急地，模模糊糊的声音从头顶的高高冰刺上传来，猛然抬头，那鬼魅一样的身影正悠悠地踩在上面，眼角挂着犹如泪水的黑色线条。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身上竟有透明的空洞，又很快恢复原状。

她从尖刺上跌落，一下往自己的方向俯冲而来，身边呼啸的风声在霎那间化成人面的实体，包裹住这脆弱伶仃的身躯，而后就把玛扎雅逼到了陨石坑边。

红发少女的面庞变得狰狞扭曲，双眼撑到诡异的大小，眼球看起来随时都会牵着神经与血肉滚落，她却不以为意地咯咯笑着，双手环住自己的双膝，恣意地缩在人面气流的环绕里。

可稍冷静下再去看，她就像一尾苍白脆弱的袋装金鱼了。

“这就是我的过去吗？”在手部被牵制的动作下，他看完了莱恩用针线在眼前编织出的一切。

“嗯哼。”莱恩坐在一旁的树墩上，等奥斯卡放松警惕后慢慢松开了丝线对他的束缚，自己则点开了大赛的终端，去看其他场地的打斗。如观赏玩物般一个个翻过去，都是些被碾压或者过于祥和的场面，翻了许久，这才看到陨石坑边从地下窜出的冰刺，和躁动不安的气流。

“真羡慕那些高高在上的老东西啊。”他摸着拉扯嘴角的线，悠悠笑道：“不用多费力气就能看到这样精彩的打斗。”

他转眼去看变得“乖顺”的奥斯卡，觉得可惜，虽然每个被篡改的人在得知真相后都会变得如石头般僵硬迟钝，但好歹能为他所用。

但如果这个石头还有违背他的想法，那么就该将它砸至粉碎以绝后患。

“那个和我技能一样的人，在哪儿？”奥斯卡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的疑问，倒是让莱恩出乎意料，他把面板放到奥斯卡面前，那双红色眼眸中倒映着“冰天雪地”中两人的身影，其中的红发少女，是如此刺目。

“听说有不少参赛者盯上了这新来的肥鱼，你要真想去会会她，可还得做好与其他参赛者打架的准备。”手一抬便将随身的面板关闭，站到奥斯卡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想好了吗？”黑色宝石中没有任何影子，连他自己也没有。

奥斯卡停滞了会儿，点点头，问：“那‘篡改’的人，在哪里？”

布娃娃笑着不说话，抬手指了指天上，太阳与月亮相融的地方。痞子把记忆抛开任由思绪缠绕，两手插在绿色外套的口袋里，他问：“那你是怎么看出来谁被篡改的？”

“我吗？”眼前的人笑眯眯的，有些令人心生厌烦。

“我只是负责告知，毕竟你们的故事……”

“我早就看腻了。”

背后攀上恶寒，莱恩背对着太阳与月亮站立着，光芒堪堪避开他，在阴影中他的身形显得扭曲诡谲，就连那被拉扯而出的笑容也让人不寒而栗。

“那你是什么？只是负责告知吗？”

“我啊……我还是负责救你们于苦海中的布娃娃，是通过暴风雨再将海燕送回岸边的苦难人罢了。”

“啧，骗子。”不再去相信这满口鬼话。

“请你相信。”莱恩收了笑容，但在拉扯下他的嘴角仍旧勾着，黑色是冷冰冰的，死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