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塔落回实地，踩在软趴趴的苍白生物上借力缓冲。他看向那癫狂的少女，满是线条的瞳孔在其中纠缠着，细细簌簌的碎语像有人言嘈杂。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说，连嘴唇都没动过。

喀俄涅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少女，心下竟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而那双凌乱潦草的眼珠就这么看着他，在他的心脏表皮上滋生罪孽，滋养罪恶。

“捂上耳朵。”塔尔塔悄声提醒，自己却半分不受影响，连脚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只见他双眸被鲜血染上，滑下晕湿口罩。无数苍白生物在眼前生长，猛然积成高墙把攻击挡在其外。但神母的耳目岂是轻易能被打退的？雷电乍起，在火山上叫嚣着。

这可不像喀俄涅的风格。塔尔塔皱起眉，看到子弹朝天空奔去，撕出一条狭长巨大的眼来。

祂看到了。云雾拥挤，压着眼角，逼得眼泪直淌，滴落在火山之中。岩浆报以迸溅，岩石软化，洁白的残肢断臂藕断丝连，融化在灼热中。喀俄涅踩着尸体跃至高处，将雷凝聚于手，汇成大剑，朝少女劈去。人影变得渺小，只是虚形一粒。

暴雨随电光而大作，坠下，砸碎积潭中的倒影。

人造天使的威压下，少女兴奋地睁大眼睛，线条稀疏泛白，甚至撑开眼皮露出血丝，想要透过皮表去窥视撑起破碎灵魂的骨骼与心脏。

无用功。

天色沉闷下去，火山附近的大地颤抖着，怪物被血蝶与白色追赶得四散奔逃。停渺把双头刀掷出，带飞血花，刃不沾血，飞回手中时早滑落得一干二净。

是暴动吗？怎么都疯了一样。黑棕色的眼睛瞥见被撞飞的参赛者，走上前去，割下脑袋的同时收下“赃款”。她看见四月一愣在那儿，给阿努尔抛了个眼神，让他去叫醒这“愚昧”的人。

少年的双眼看着火山，脸上落霞般的胎记火辣辣地发疼。眸中的惊惧溢出眼眶，化成清泪。

“哇啊！”被拍醒的刹那撞上两人的视线，疑惑、不解和怀疑纠缠在一起，投在四月一身上。金发的少年有些不耐烦地挑起一边眉毛，问：“到底怎么了，冒这么多汗。”

“神母......祂看到了。”

“没想到你信这种啊。”停渺像得了有趣的消息一样，哼了声，把环首刀组装后便望向四周。

寂静，似无人影。

忽地，星空的颜色蒙住视野，随之而来的是利刃割破空气的啸鸣。

星刃与环首刀的冲击擦出火花，吓得四月一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被锁链捕捉绞杀。停渺将刀身一抬，把人推出，身旁星团闪烁，潮水般逼近，竟是无法砍断。连眼中最后一丝清明都被绚烂笼罩，脚下虚空，头上亦是。

异空间吗？也真不愧是大赛第二。四下里，四月一和阿努尔并不在此，看来自己是被盯上去单挑了。星子无规律地一闪一闪，其中之一被急速放大，是人形，冲她砍来。提刀便斩，人影转瞬即逝，消隐无踪。

躲躲闪闪，真是麻烦。停渺干脆横刀向空气劈去，星空被搅乱，发出滋滋的惨叫。

就是这儿了。浅橙色头发的少女转而攻击脆弱的一点，却被忽然出现的刀刃挡住，偏飞到一边。满眼星空，周身虚无，化作双刃的前臂，星子异常耀眼，朝停渺扑来。

空间外，锁链与机械僵持不下，甚至被烈火烧得略微退后，似有怯缩之意。亚撒姗的双眼早已化为黑洞般的存在，漆黑，幽怨，让人不寒而栗。只见她张手一笼，精密机械被粗糙铁链狠狠掐碎，连带着四月一也像全身骨骼尽数断裂破碎一样倒在地上。

雷霆的躁动愈演愈烈，刺眼，致命。喀俄涅抬起一侧翅膀，其上的羽翼已脱落大半，露出其中单薄的机械。另一侧完全折断，以残留的锁链电缆与身体带着连接，痉挛样抽搐着。塔尔塔提起镰刀欲要再战，血蝶零星，眼下尽是红色的泪痕。

他像是在斟酌什么，最终下定决心，看向喀俄涅，略点头。

与上一届大赛的死亡如出一辙啊......记忆像被突然唤醒的病人一样，引起惊惧。

以身为茧，化血为蝶。何等可怖的自毁倾向，飘渺伶仃的孤苦之人，想来只有他一个而已。他摘下口罩，从嘴角处开始碎裂，皮肉绽开，食肉的蝴蝶从中溢出，倒下的皮囊在霎时分裂成一个个苍白的个体，如冤死的厉鬼，尖啸着朝“耳目”扑去！

真不知道上一届自己到底是如何坐上第一的。喀俄涅心下暗叹，拖起破败的羽翼踩上尸堆，举剑向少女挥去。眼中溢出白光，有如过载的机械，疯狂，强劲，自内而外爆发的能量近乎要劈碎可视的一切，连火山都被再开大口，岩浆从中流出。

摒弃武器，掌心成了过多能量的载体，无数闪电纹在手上炸开，带着血肉一齐朝噪音的源头扑去。塔尔塔这时也从苍白个体中破出，浅蓝色风衣猎猎作响，镰刀割向少女的咽喉。

被抵在岩石上，她仍在大笑，尖利刺耳，难以容忍的声音从喉中窜出，撞向世界的另一端。怪物似受了某种应诏，竟停了眼下的攻击，直直朝火山赶去。

“那上面的人到底在搞什么？！”戛然而止的战斗让卡米亚不耐烦地抠起枪身，枪管尚有余热，眼前这怪物挣扎着想要爬起，又被卡埃勒一拳放倒，萎缩干瘪，跟随着猛烈的剧毒去往地狱。

这个少女没有实体，雷电与镰刀完完全全穿透她的躯壳也无济于事，缠满绷带的手枪被高高举起，胡乱地往天空发射着，在“幕布”上拉出弧线，逼迫着神明睁眼，好好来看这一切。

真是，恶人先告状。

但是时候让祂来听听人们的怨言了。

脚下的少女似是笑够了，停下，就连夸张到诡异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一头鲜红有如焰火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散着，时不时遮住脸颊或眉眼。而她的眼下却有另几只眼珠挤出皮肤，野蛮生长。脖颈上挂着的猩红宝石极为耀眼夺目，代替笑声尖锐着。

被窥视灵魂的男人愤怒着，斩断少女的头颅，滚落在一边。

“你……”平息下来的喀俄涅对眼前突如其来的血腥感到不可思议，而满身鲜血的塔尔塔却面不改色，将红发少女的头颅提起，丢入岩浆。

“她相当于神的分身，她下来了，说明我们的计划已经曝光了。”

“之后……行事小心吧。”银灰色长发的男人驱使镰刀消散成血蝶，任它们往天空去，驻足目送着，直至它们消失在天的彼岸，被太阳吞吃。

高高在上的非人感如此飘渺，他颓然离去，却挺直了腰杆，把透明中带着鲜血的“五脏六腑”留在此处。手掌心的闪电纹张扬恐怖，仿若龟裂的冰层，喀俄涅毫不在意地拍去手上与肩上的灰，耳中噪音未散，无规律地敲击着。

这算诅咒吗？只言片语在□□中撞成碎片，一股脑地钻入记忆深处。

琼斯并没有和塔尔塔想的那样在山脚下等待着，看到人影安然走下后，他转身去处理另一个棘手的事情——异教徒的得寸进尺。

莱恩对无望之人伸出援手，针线温柔地缠上脚腕与手，微卷黑色刘海下的黑宝石是如此透彻，不含一点杂质的纯粹。嘴角被针线牵扯的笑容配合他的身体，是多么完美的造物。

“你想活下去吗？”柔和，轻蔑，是怜悯，是嘲讽。

但绝望不会考虑过多，没等莱恩抛出筹码，他便一口答应下来，匍匐在他脚边，低眉颔首，汗涔涔地渴求生存的机会。

“那……和我做朋友吧。”他幽幽地说，带着银针的线如蛇一样立在身边，并不友好地指着跪倒的人。

“我会带你们活下去，带你们回家。”“娃娃”蹲下身，笑眯眯的样子好不温和，求救的人愣了一下，紧紧将他抱住，大哭起来。莱恩并没有回抱，但任由肮脏的鼻涕眼泪抹在自己的布料上。

另一边，西卡挥刀向停渺砍去，浅橙色头发的少女肩部被拉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就连腰部也没有幸免于难，可接下来狠戾的攻击被她一一躲过，环首刀的轻盈与长度确实难以驾驭，但停渺耍得如鱼得水，快速拆成双头刀与小臂长的小刀后掷向致命的方向——她的眼。

一时躲闪不及，眼球的星空炸开，溢出，泪水一样淌在洁白的衣上。周身幻境随之散开，因重伤同样筋疲力尽的停渺用环首刀撑着自己的身体，怨恨地看着眼前捂住右眼的女孩。

星空的颜色不断从指缝溢出，开出血腥的花。四月一仍是奄奄一息的样子，阿努尔把他护在身后，对眼前角度刁钻的锁链作出不断地回击。斧上的火焰把锁链烧得通红，在撞击中擦出火花。

“哈哈，阿撒走啦！！”她爽快地笑着，全然没有疼痛的样子，招呼着亚撒姗收回锁链，跟着她往另一处场地走去。

“下次再打一场啊！跟你打挺开心的！！”

“啧，真是个疯子。”停渺勉强带着阿努尔把四月一架起，朝大厅的休息区慢慢走去。

四月一这个人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到他能苟活至今都算是神母开眼的奇迹。但机械在这里的力量微不足道，被囫囵塞入大赛的他就像被献祭的牲畜一样，除了积分以外毫无用处。

算了，养肥再杀吧。恶劣的想法由心生起，同伴的本能让她将其强压下去，走至大厅门口，由裁判天使把他们抬进治疗的场地。

作为耳目的少女被重新捏造，抛入大赛，随流星而落，灼热滚烫。

埃里克对着潦草的说明书帮喀俄涅修理着残缺不全的翅膀，絮絮叨叨地说他莽撞。而奥斯卡看着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化了，但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