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惜苑屋内始终安静, 也始终未点灯, 大好的月光由窗洒进, 倒也不会令屋内显得过于昏暗。www.xiashucom.com
陆漪早已将杨寻瑾扶到床上,自己守在床边。
她握着他的手, 看着已经睡着的他,目睹着他那张仍旧苍白的清俊脸庞,还是心疼得厉害。
守了好一段时间, 她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出了房间。
门外的邱忻与胡一栀仍在, 邱忻立即问她:“公子怎么样?”
她应道:“无碍, 已睡。”
邱忻算是放了心, 但依然脸色沉重, 公子这病终究是让人摸不出头绪。
胡一栀并不大关心公子如何,最关心的还是陆漪,她见其脸上透着疲惫, 便拉起对方的手:“走,我们去睡觉。”
陆漪瞧了眼被胡一栀拉住的手,由着对方。
走出归惜苑,胡一栀问道:“你觉得公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漪道:“我不知道。”
话语间, 她看似神色无异地抽出被胡一栀拉住的手。
二人回到小院,陆漪意识到胡一栀似有要跟她进屋的意思, 便道:“我累了, 你也早睡。”
不给对方回应的余地,她快步进屋关了门。
贴着房门,她的神色凝重起来。
谁有机会在她的香囊中放毒, 除了胡一栀,还能有谁?
她重视这个与她相扶相助的朋友,这个结论自然令她心中生起百般滋味,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她缓缓步到床边坐下,更担心的还是温家的事。
今日阿寻毁她香囊的一幕被容王妃她们看见,温家定然会决定换掉她。
以他们的手段,哪里能容许她的拒绝?
她颇为烦闷地瘫在床上,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着知道温家人若要合情合理地换掉她,定然会先找她实施计划,后来的几日,她便一直未离开过国师府。
若无必要,以后她也不打算动不动往外跑。
这日,她又在书房陪着杨寻瑾,她站在旁边为其研墨,一双眼一直落在他脸上,似有走神。
意识到她的目光,他抬头看向她:“我说过我没事。”
陆漪回神:“啊?”
杨寻瑾见是自己会错意,脸上有了些不高兴:“你不是在关心我?”
陆漪愣了下,忙道:“我当然是在关心你。”
自从上次他发过那么一次病后,他的情绪越来越显于表,也似乎不大稳定,让她颇有些不习惯。
她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语,便立马扑入他怀中。
她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我自然是关心你的,只是多日过去,你现在挺好,你也说了没事。”
他顺势抱住她,倒没再有与她继续计较的意思。
陆漪抬眸瞧了瞧他恢复清淡的模样,有些松了气,但心中还是愁得慌,愁着温家那事,她到底如何解决。
他如此情绪不定,更让她不好开口。
她想了下,便对他道:“上次那香囊之事,你可查了?”
他继续做着自己的事,道:“没查。”
她催促着:“你查一查,把他揪出来赶走。”
虽然她算是确定那人是胡一栀,却还有些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意思,何况查出来将其赶走,她还能好应付温家一些。
他低头瞧着她焦心的模样,抚了抚她的脑袋,应下:“好。”
夜时,陆漪离开归惜苑,回到后头欲进院,未想抬眸竟是见到柳寂淮正环胸大喇喇地倚在院口,似等着她。
她微惊,立即过去将他往里拉:“你怎不知道顾忌些?”
柳寂淮笑了:“顾忌什么?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朋友。”
陆漪闻言停下脚步,这才回过来神,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便放开了他,也没拉他进自己房间。
柳寂淮瞧着她:“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陆漪去到亭内坐下,“你先说说你来做什么。”
柳寂淮过去坐到她对面:“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告诉你关于设计从英公主,我所规划好的细节。”
“你说。”
此时的北面,杨寻瑾负手立于书房的窗边,因着里头灯灭,由陆漪他们那边的角度,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掩于黑暗中,神色不明,却气氛沉沉。
陆漪听罢柳寂淮的寥寥几句话,便道:“如此说来那都是你来着手,你似乎不必要特地跑来一趟。”
柳寂淮闻言有些不满:“我这都是为了你,知会你一声不行?”
陆漪点头:“行行行,当然行。”
柳寂淮哼了声,便问她:“你最近没事?”
陆漪不解:“我能有什么事?”
柳寂淮似在掩饰什么一般,摸鼻轻咳了下,起身道:“那我走了。”
陆漪也起身:“嗯!”
柳寂淮歪头瞧了她一阵,忽然伸手过去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调笑起来:“别成天魂不守舍的,来,给小爷笑一个。”
陆漪拍开他的手:“胡闹!”
柳寂淮笑了笑,转身踏下亭子,大大方方地离去。
陆漪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离远后,忽然感觉到什么,立即转头朝北面看去,但未见那书房窗边有什么。
她稍顿,转身进了房间。
杨寻瑾靠着窗边的墙,抬眸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过来的常夕饶。
他面无波动,去到案桌后坐下。
常夕饶立于书房中央,问他:“你怎不点灯?”
杨寻瑾反问:“有事?”
常夕饶朝窗外看了眼,刚才杨寻瑾如何定定地偷看陆漪与那柳少主相处的一幕,他并未错过。
如他之前所想,他仍旧觉得事情不简单。
想来与一些爱恨纠葛有不少关系,这终究是杨寻瑾的私事,他不打算去过问,哪怕陆漪是齐安侯府的人。
他只道:“听说你又犯了病。”
杨寻瑾倚着靠背椅闭上眼,未应话。
常夕饶见他依旧是这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便道:“每次都痛苦得死去活来,你却没有要解决的意思?”
杨寻瑾道:“你不用过问。”
常夕饶坐下:“从小到大,你的事情哪件不是我在过问?如今你的身体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你让我别过问,似乎太为难。”
常夕饶对自己的好,杨寻瑾自然也知道。
默了阵后,他终道了句:“好不了,不用管。”
常夕饶听出他语中的颓然,颇为惊讶:“你……”
杨寻瑾睁开眼,起身往房间走。
齐安侯府。
孟褚快步踏进院中,过去进入温郑清的书房,他看了眼守在温郑清身侧的陆白羽,便拱手朝温郑清禀报:“侯爷,近几日漪儿未出过国师府,属下始终无法见到她。”
温郑清闻言,倒不觉得急,只道:“那暂且作罢,先皇忌日在即,皇陵扫墓时,她必定会出来。”
孟褚应下:“是!”
随即他又道:“属下刚才遇到刚回府的三姑娘。”
温郑清问他:“看起来如何?”
孟褚道:“属下觉得,三姑娘确实生得好,只是……”
“只是什么?”
“属下觉得,她并不如漪儿讨喜。”这是孟褚的实话,才貌双绝的女子固然是出色的,但性子随和的人更讨人喜爱。
那三姑娘,身上透着明显的傲气,至少不合他的眼缘。
温郑清稍默后,起身道:“我去瞧瞧。”
当下的弥安轩中,温郑屿夫妇正在屋里候着,卫氏估摸着,她的三女儿该是差不多到了。
忽闻脚步声,她便放下茶杯去到门口。
不近不远的距离,她看到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踏入院中,哪怕对方脸上蒙着面纱,她亦能一眼瞧出来这就是她的三女儿。
她迎了过来:“璇儿。”
母女离近,温玉璇便掀了面纱,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卫氏牵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起来,笑道:“离上次璇儿回来,还不到一年,璇儿出落得越发好了。”
如此仙姿玉色,不愧是她生的。
温玉璇挽住母亲的胳膊,嘴儿甜蜜:“还不到一年,娘看着更年轻了。”
卫氏闻言,免不得笑得合不拢嘴。
温玉璇看到后面走过来的温郑屿,便唤了声:“爹!”
温郑屿颔首,亦是在好生打量这女儿,确实每回见面都让他惊艳。
尤其这回一袭淡紫色衣裳的她,透出了一股恰到好处的艳丽,又不会显得俗气。十八岁的年纪,美好又不嫌稚嫩,无可挑剔。
卫氏拉着女儿进屋:“来,我们与你好生说说让你回来的目的。”
三人进了屋,卫氏直奔主题,将该说的都与温玉璇说得一清二楚,因着怕对方不乐意,卫氏一直注意着其脸色。
温玉璇闻言,面无异色:“杨寻瑾?”
卫氏将桌上点心往女儿面前推了推:“按关系,他算是你师兄。”
温玉璇捻起一块点心轻咬了些入嘴,缓缓吃下后,才不徐不疾道:“我得先会会他,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卫氏道:“虽说是对头,也不得不说,他确实是能凌驾于天下所有人之上的佼佼者,让璇儿接近他,断然不是一种埋没。”
温玉璇道:“待我瞧了再说。”
“也好。”卫氏嘱咐道,“他非普通人,你小心些,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温玉璇应下:“女儿有分寸,娘放心。”
卫氏颔首,缓缓拉住对方的手,她低头瞧了瞧,感叹道:“倒是奇事,长期习武,还如此细皮嫩肉。”
温玉璇转头看向门外,目及温郑清踏入,便起了身:“叔父。”
温郑清过去坐下:“听说璇儿回来,我便来看看。”话语间,他神色颇为锐利地打量着眼前侄女。
温玉璇不惧他的打量,坐了回去。
温郑清忽然道:“你很自信。”
温玉璇不解:“叔父这是何意?”
温郑清道:“璇儿资质好,被尤素夫人看中,自小有良师亲自传教,武功定然不凡,但终究是年轻,当谦逊些。”
这话换而言之,就是在说温玉璇不该年少气傲。
年轻的她再强,也有限。
温玉璇道:“璇儿谨听叔父教诲。”
温玉璇是卫氏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她自觉是无可挑剔的,也觉得她家璇儿有资格自信,便要多言:“璇……”
温郑屿拉了她一下,止住她的话。
她便只能不快地闭了嘴。
温郑清再看了温玉璇一阵,他也如孟褚一样,觉得这丫头虽看着样样拔尖,却并不如漪儿讨喜,但终究没把话说得太直,只道:“璇儿或许是个光芒不小的姑娘,但杨寻瑾不是普通人,眼光自然也不是肤浅的,外人看重的,他不见得会多看一分。”
他起身又加了句:“璇儿注意些,终究是没错。”
话罢,他迈步离去。
温玉璇接近杨寻瑾,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关乎于整个齐安侯府,他自然会多说两句,也有资格去说。
待其走远,卫氏极为不满地问温郑屿:“他这是觉得璇儿入不得杨寻瑾的眼?难道他挑中的那个废物就能入了?”
温郑屿安抚道:“璇儿虽出色,但能不能入杨寻瑾的眼,确实得看他的感觉,咱们注意些也没错。”
卫氏冷哼:“放眼望去,才貌上,只有璇儿能与他匹配。”
温郑屿道:“话虽这么说,感情的事还是说不准。”
温玉璇坐在一旁,并未说话,她虽也因叔父的话不高兴,却更知道,事实胜于雄辩,她以事实说话便可。
她最不喜欢的,还是这种仿若自己成为那杨寻瑾挑选的货物一般的感觉。
他算什么东西?
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转瞬,先皇忌日近在眼前,九月十四这日,陆漪早早地就跟了杨寻瑾出门,往皇宫的方向去。
软轿行于街道上,她随轿步行。
后来她忽然察觉到什么,立即抬眸看去,便见到迎面走来一位紫衣女子,女子虽蒙着面纱,也难掩其姿色。
其所过之处,引得许多人频频侧目。
她不认识这女子,但莫名生起一丝危机感。
女子由另一旁即将与软轿擦过时,陆漪清楚地看到对方衣袖一甩,软轿的轿帘便被一阵由内力而化的风掀开。
轿中假寐的杨寻瑾现出,紫芝眉宇,天资秀出,如遗世之仙。
他睁眼,目光凉淡地瞥了那女子一眼。
女子敛下眸底惊艳,淡淡然地与软轿擦过,似什么都未发生。
陆漪下意识停下脚步看向那女子的背影。
这姿色,这武功……
温玉璇?
温玉璇离远后,随在她身后的婢女映雪出声:“三姑娘怎么看?”
温玉璇仍在因刚才的那匆匆一瞥似有琢磨,她放慢了脚步,道:“瞧着似乎不错,值得接近。”
她自小随在师父尤素身边,也见过不少出色的人。
那杨寻瑾,比她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好看,瞧着也不简单。
是个难得入她的眼。
映雪未来得及看清杨寻瑾的模样,她当时只一股脑看着那随轿而行的陆漪,她觉得那陆漪极为好看。
她暗暗瞥了自家姑娘一眼。
她心觉,那陆漪就是还嫩了些,再过个两年,那风姿定然更为出众。
估计不会比三姑娘差。
因着温玉璇突然出现的事,一路上,陆漪便心不在焉起来,她时不时看一看周围,生怕有温家的人找她。
直到软轿由离乾照门不远的地方停下,她才敛色。
杨寻瑾下轿,侧头瞧着她,问道:“你心里有事?”
她摇头:“没有。”她心觉自己明明该是看起来毫无异常才是,他的眼神倒是毒,将她看得透透的。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落了阵,未多问,迈步往乾照门的方向去。
当下的乾照门前,正聚集着不少兵马,以及数量不多的宗室人士。先皇忌日,去皇陵祭拜扫墓,这些人理应不可缺。
陆漪随着杨寻瑾过去,首先注意到的便是那身穿铠甲,威风凛凛地坐于骏马之上的常夕饶。
她心道,他倒是人模人样。
虽明知他与襄锦夜的那段感情,他算不得有错,她就是看他不顺眼。
杨寻瑾见她瞧着常夕饶,便道了声:“别看他。”
陆漪闻言微愣,随即乖乖低下头。
照理说,去祭拜皇陵,算是宗室自家的事,杨寻瑾并不用随行。但因他武功高,皇上只要出行,都必然带上他,保个安危上的万无一失。
他们随便站在一处,不多时便又有人过来。
是大皇子容王慕鄞。
慕鄞走近后,目光落在杨寻瑾身上,有一瞬间的冷意从他眼里划过,他随即敛色从杨寻瑾身旁站定。
杨寻瑾并未看对方一眼。
对于他的目中无人,慕鄞显然习以为常,慕鄞注意到陆漪,便笑问:“国师身边怎么换了人?还是位姑娘。”
不指望得到回应,他打量着陆漪,调侃道:“这丫头生得不错。”
杨寻瑾脸色略沉,他握住陆漪的手,将她往前拉了些,恰好能让他的身体挡住慕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慕鄞见了,便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
作为男人,他自然能瞧出杨寻瑾身上的占有欲。
如此,他对这小丫头倒越发好奇了,竟是能令清心寡欲的国师这般在意。
这时慕瑜负手缓缓踏来,他嘴角勾着笑:“你们在说什么?”
慕鄞见到慕瑜,眼眸子微眯了下,继而漫不经心道:“在说国师身旁这小丫头长得好看。”
慕瑜看了眼杨寻瑾,道:“大哥倒是说笑了,大哥府上什么美人没有。”
慕鄞悠悠道:“美人皆各有特色,我还真没见过像这小丫头这样的。”话语间,他的目光偏要落在陆漪身上。
这一次,陆漪主动躲避起他的目光。
慕瑜与慕鄞看着相处不错,但明事人都算明白这兄弟二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周围便不缺看戏的目光落在这边。
杨寻瑾与陆漪,一个不说话,一个躲,没多久慕鄞便失了兴致。
他没再看陆漪,神色不明地看向乾照门处。
他们身后响起另外一道清朗的男声:“我来了。”
听到这声音,陆漪心觉很熟悉,便转头看去,过来的是一位气度清雅,又透了些许随性的公子。
这是洛王世子慕怀轻,陆漪看到人,才记起他。
她立即转回身,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模样。
只因前世他在此刻认识自己后,便追求了她一阵,着实缠人。
未免麻烦,她打算尽量避着他。
杨寻瑾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总能犹如置身事外,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大概只有陆漪的一举一动。
他便也看了慕怀轻一眼。
慕怀轻走过来,自然地抬手搭在慕瑜肩上,两人的关系明显是极好的。
他朝慕瑜递了块玉:“来,我新弄来的一块宝玉,你瞧瞧如何?”
因着他觉得杨寻瑾极难相处,便虽与慕瑜处得好,但与杨寻瑾的关系淡淡,不过点头之交。
慕怀轻玩性重,算是最后一个过来的,他到没多久,熙华帝的仪仗终于由乾照门缓缓出来,熙华帝身后随着谢太后,慕紫灵,以及被谢太后亲自牵着的小公主慕沁媛。
当下的他们皆是一身庄重的素衣。
等候在此的所有人随之行礼:“参见陛下。”
熙华帝挥手:“免礼。”素来身子不大好的他,此时的模样瞧着似乎更虚了些,他未多言,在商公公的搀扶下上了辇车。
其他人便都跟着纷纷上辇车,或是上马。
陆漪随着杨寻瑾步过去时,忽被撞了下,她便看过去,见到的是一位劲装男子,男子身形不错,就是生得有些丑。
正是她不解时,男子朝她眨了下眼。
行走间,她满怀疑惑地回头看着他,由那双好看的星眸,她总算反应过来这厮竟是易容后的柳寂淮。
他之前与她说过,他会光明正大地随在慕紫灵身边,毕竟仪仗队中高手如云,不利于他躲藏。
那么清秀的一个人易容成这副德行,她差点笑出声。
由一辆辇车前停下,杨寻瑾正欲上去,回头见到陆漪的目光频频落在一个模样颇丑的陌生人身上。
他看了那陌生人一瞬,眼眸隐约微眯了下。
他踏上辇车,朝她伸手,语气有些重:“上来。”
陆漪闻声愣了下,总算转回目光定定地看向他,她瞧了瞧他的脸色,乖乖伸出手,由他拉上去。
他们坐下只一会,浩浩汤汤的仪仗队终于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