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六十八岁了。www.mengyuanshucheng.com
这个少年登基、经历过许多大事的皇帝在昏迷了数日后刚醒过来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收拾了九皇子及其党羽。但是, 已经死去的人, 纵然他是天子, 也无法使其死而复生。
皇帝老了, 这次病后更显老态。他与年华正盛的谢贵妃待在一起，对比越发鲜明。
轻轻叹一口气, 过了许久之后，皇帝才问：“说吧，小九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朕给你解释的机会。”
谢贵妃跪伏于地，长发柔顺, 声音清甜悦耳：“皇上明鉴，臣妾对皇上的心, 绝无半分掺假。”
她抬起头来, 美丽的脸庞上布满眼泪。她神情诚恳：“是, 臣妾确实欺瞒过皇上，不是庄王爷的远房侄女，只是陇原一个普通的民家女。臣妾在遇见皇上之前, 也确实曾嫁人生女。可是臣妾自从入了宫, 心里除了皇上, 就再没装过任何人。皇上常说, 十二颇有您的风采, 他不是您的骨肉，又是谁的呢？”
她在宫中多年，对这位皇帝的敬畏之心, 从未减轻过。她也知道，皇帝手上肯定有了证据。到了这个时候，就没有再遮掩的必要了，还不如坦诚一点，或许还能有条活路。而且九皇子趁皇帝昏迷之际逼宫，那时她曾拼死护在皇帝身前，想来也能抵一点过错。
皇帝双目微阖，表情看不出喜怒，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为了掩盖你的过去，指使庄王，对你亲生女儿下手，也是真的了？”
谢贵妃怔了一瞬，不自觉低呼出声：“皇上！皇上何出此言？”
她眼泪汩汩而落：“臣妾自她幼年就离她而去，自觉负她良多。又怎会做这种事情？皇上的意思是，是庄王他……”
皇帝睁开眼睛，伸手轻轻抚摸谢贵妃细嫩的脖颈：“朕不知道，你这张嘴里说出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他声音极低，带着森然的寒意。
谢贵妃纤细白嫩的脖颈竟不自觉生出了细小的颗粒。她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声音也在无意识中稍微尖利了一些：“臣妾说的，句句属实。”
她自小生的美貌，不甘心只做一个平凡人。可是丈夫只是一个普通书生，没有青云之志。存在于两人之间的，除了女儿，还有无休止的争吵。
终于在某一天，她累了，最后看了女儿一眼，毅然决然离开了家。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遇见了庄王。
庄王惊讶于她的美貌，认为她必能有一番作为，便想方设法安排了她与皇帝的偶遇，将她送到了皇帝身边。
她果然没有辜负庄王的期望，不但成功瞒过了皇帝，还一跃成为皇帝的新宠。
皇后早逝，她以贵妃之尊统领后宫，又生下了皇帝最小的儿子。这些年，她在宫里地位稳固，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想到陇原，想到自己曾经也有过一个女儿。
谢贵妃如云的鬓发在不知不觉中微微有些湿意。她清楚地听到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可能过了一会儿，也可能过了很久。
皇帝的手才自她脖颈移开，不紧不慢道：“爱妃，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
谢贵妃瞪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摇晃了一下，她颤声道：“臣妾，不敢。”
“你们的那些小动作，朕一清二楚。没揭穿你们，是觉得还有点意思。”皇帝伸手摸了摸她光滑的脸颊，“朕老了，可还没糊涂。”
谢贵妃眸中含泪朕，神情怔忪：“皇上？”
“你年纪轻轻，陪在朕身边多年，虽然有自己的心思，可也算合朕的心意。而且此次小九闹事，你表现还可以。”皇帝唇角微勾，“短期内，朕不会要你的性命。”
听到这句话，谢贵妃才算松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她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汗水给打湿了。
皇帝垂眸，又沉声道：“既然你女儿就在京中，有时间就见一见吧。不要等想见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了机会。”
谢贵妃心里清楚，皇帝说这话多半是想起了先太子。她连忙行礼：“是。”
皇帝挥了挥手：“好了，去陪陪十二吧。他身体本就不好，这些天也吓坏了。”
提到还在病中的儿子，谢贵妃眼圈再次红了：“是。”
她缓缓退了出去。
刚走出皇帝的寝宫，就身体一软，差点跌倒。
这段时日，宫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先是皇帝昏迷，后是九皇子趁乱起事，接着庄王之死，皇帝醒来……
一桩桩，一件件，谢贵妃心里乱糟糟的。她回想着皇帝的话，轻声问：“去帮我查一个人——”
听皇帝的意思，珺珺来到了京城？而且庄王曾经为了掩盖她的过去而试图杀掉珺珺？如果皇帝说的是真的，那她要说一声，庄王死得好，死得妙了。这么多年，她和庄王府互为依靠，可是珺珺，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谢贵妃闭上眼睛，发现她竟然想象不出女儿现在的模样。不过她记得，很快就要到珺珺的生辰了。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珺珺究竟怎么样了。
苏筠筠在傅见微的注视下洗脸。
她洗的很慢很仔细，一点一点洗掉脸上的修饰。
当她露出自己原本的面貌时，傅见微不仅瞪大眼睛，连嘴巴都不自觉张大了。
“小嫂子，我怎么说你方才看着哪里不一样了。”傅见微啧啧两声，“方才看着你变黑了，眼睛也小了，我还以为你出门一趟晒黑了，被风吹得眼睛小了，原来还跟以前一样啊。”
苏筠筠被她逗笑了：“出门在外嘛，总要稍微遮掩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傅见微连声道，“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她眼珠子转了转：“那二哥和三哥？”
“你三哥也是这样。”苏筠筠笑了笑，“不过你二哥倒是没怎么变。”
“嗯嗯。”傅见微点头，“我说呢。”
她记忆中的三哥比她今天所见的，好看多了。
“嫂子，你们这一路都有什么故事？你说给我听听呗，我还没出过远门呢。你是怎么想到扮成男子的？爹娘不是说你去庄子养病了吗？还有啊，外公和舅舅慈爱吗？”傅见微一下子抛出了许多问题。
苏筠筠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干脆反过来问她：“我也想知道，我走以后，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过年的，怎么也不见大哥和县主？”
傅见微神情微微一变，她叹道：“小嫂子你还不知道，大哥和县主，和离了。”
“还有这事？”苏筠筠意外极了。
她知道傅律夫妇感情不睦，可是离京时，她记得荣安县主已有要好好过日子的打算，怎么就和离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傅见微皱眉，“这事儿说来话长。反正他们俩见面都吵架，只能说和离了也好。”
苏筠筠点头附和：“也是。”
然而她心里难免有些惆怅。
她对傅律夫妇的事情没什么感觉，只是她想到了自己和傅征。他们刚成婚时，傅征提出要和离。——当然后来没成。那时南平侯夫人方氏安慰她时，曾说傅家从来不会和离。
可如今，傅家已经有了和离之人。
她想，反正她是不会跟傅征和离的。
傅见微又是一声叹息：“可惜庄王府出事，大哥又过去帮忙了。”
苏筠筠随口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
“庄王、庄王世子都死了。”傅见微压低了声音，怕给旁人听到，“那么大的庄王府，现在也不行了。你们不在的几天，宫里出了好大的事。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爹和大哥说话才知道的。涉及宫廷之事，他们肯定不会特地告诉我。”
苏筠筠心中惊讶异常，她是个小老百姓，对朝中大事知道的不多，也不放在心上。但是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刚见到你们的时候，我还在想呢。你们回来的时候挺好，再早一些，真怕你们入城的时候有危险。”
苏筠筠勉强扯了扯唇角。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强笑道：“说点开心的吧，我跟你说，我的生辰要到了。”
“什么时候？”傅见微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就是明天啊。”苏筠筠笑笑，“正月初五。”
“哎呀，我竟给忘了。”傅见微有些懊恼，“你跟我提过的。”
不仅仅是她，门外的傅征脚步也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细问过，只知道她的生辰在正月，但不知是正月初五。这些日子急着回京，他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傅见微的声音继续响起：“二哥的生辰也快到了啊。”
“我知道，我早就在准备礼物了。”苏筠筠眉眼弯弯，笑得有些得意。
房门外傅征的心随着她的轻笑而跳动，他心中生出甜意的同时，又隐隐有些赧然。
房间里傅见微还在追问：“到底是什么啊？能不能给我透露一下？”
苏筠筠笑而不答。
听她们笑闹了一会儿，傅征才轻咳一声，近前让丫鬟通禀。
傅见微轻笑一声：“咦，二哥来接你了呢。”
说话间，傅征已经走了进来。
他甫一进来，视线就落在了苏筠筠身上。方才他在门外，听到她和傅见微玩闹。她向来不受痒，此刻脸颊微红，水汪汪的眼睛似是沁了一层水汽。
她脸上的笑意还未收敛，笑吟吟望着他。
傅征只觉得耳根隐隐有些发烫。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屋子太热的缘故。他定一定神，尽量自然：“走了，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