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直视着皇后的眉眼, 目光之中没有丝毫的退却和心虚。www.maxreader.net仿佛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发出的轻声质问。

刘皇后一笑，“当然不是，不然, 你今日也不会这般热切的过来看望桓儿。只是……我想着, 是不是她得了什么消息, 所以才会有这般行动。”

昭阳将那绢帕收好, 轻轻一笑, “皇后娘娘多虑了，八皇兄和九皇弟，一向兄友弟恭，嘉德皇贵妃对您也是恭谨, 怎么可能是故意为之, 不过是赶巧罢了，八皇兄不是还救了九皇弟一命么？”

“救？”刘皇后冷笑后盯着昭阳, 良久出声, “四公主你和你的母妃倒是不像。”

“许是我像父皇多一些。”昭阳不知刘皇后忽然提起她的母妃做什么, 她无意与刘皇后争辩, 便随意说道。

“不是容貌。是性子。”刘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昭阳的母妃, 那个总是郁郁寡欢的女子, 都说皇上对她无情，但是自己作为一个女人，能够深切的感受到他的无情恰恰是因为有情。

因为有情得不到回应，所以他才恼羞成怒。为他自己的一片真心不被珍惜而做遮掩。

最初她羡慕, 嫉妒，甚至满怀恨意。但后来，她就不恨了，因为那个女子，真是不在意啊。自己为之狰狞惶恐愤怒的东西，那个女子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他的真心，权势，万千宠爱，于自己来说是体面，是荣宠，甚至是她畏于世俗礼教之下严丝合缝不敢喧之于口的爱情。但是对昭阳的母妃来说，那什么也不是。连负担都不是。她是真的看不上这一位被天下女子都捧在手心的至尊帝王。

“你的母妃，好像是一个看着天上的月亮就能活一生的人。”刘皇后笑，“但你，比她想要的东西多太多了。”

昭阳也笑，“我母妃，大概是不太喜欢这人世间，总是不快乐。所以没什么想要的，那月亮千万年来依旧明晃晃的照着，却也没有挡住她跳湖。”

昭阳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眉心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笑意，“但是昭阳不一样，昭阳原来也觉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如今倒觉得，人活一世，得一人之心，共看春花秋月，一朝一夕，皆是良臣美景。”

“呵。”刘皇后笑，“四公主和小侯爷倒是真的一对好姻缘。世间女子，能得夫君一心疼爱的，确实是难得。也难怪你，连性子都比从前柔和许多。”

提起裴玄贞，昭阳心中一暖，脸上也泛起丝丝红晕，只觉得心头欢喜更甚。

昭阳缓缓福身，“原是昭阳不懂事，若是年幼之时有做错什么惹得娘娘不快，还请皇后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曾。”刘皇后端起一杯茶盏，笑的温和，“只是，我昨日里听你提起督战人选一事，不知裴府之中可曾听到过什么风声？”

昭阳浅笑，“不曾，若是有什么旨意下来，肯定前朝后宫都能听到消息呢，不过若说这合适的督战人选，我看八皇兄和九皇弟都是上好的，只是如今九皇弟不小心落了马，倒是可惜。”

刘皇后眉心闪过一丝不郁，将那茶盏随意丢于桌上，“桓儿这马落得也太巧合了些。”

昭阳见已点拨至此，便不再多做停留，“昭阳已嫁，实在不方便在宫中留宿，就此告退。请皇后娘娘安。”

“你且去吧。”刘皇后摆了摆手，看着床榻之上病弱昏睡的幼子。大红的指甲掐着一方云丝绣凤的手绢，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昭阳出了玉麟殿的大门，坐了宫中轿辇前往玉合门，却在清仪殿前遇到了刚刚进宫来的昭鸾。

数月前，两人也曾这般在皇宫之内狭路相逢过，彼时昭鸾未嫁，一身华服珠翠，行事举止嚣张跋扈，如今漆黑夜色间再次相遇，却早已经不是当初人事。

两人的轿辇在错身而过时忽然同时停住，昭阳抬头看着月色不出一声。

昭鸾张嘴，嗓音却是嘶哑难听，“昭阳。”

“你的嗓子……”昭阳出声，随即便又缄默。夜色流淌，两人再见却犹如隔世。

“那日之后，我再清醒过来，哭得久了，便哑了嗓子。”昭鸾的语气很是平静，像是在讲那天有好看的斜阳。

“宫中御医，大多有为，长姐可以一试。”昭阳不欲多说，小侯爷还在府中等她。

“昭阳。你可知刘大人自请远离朝堂一事。”昭鸾问。夜色里有夏日聒噪的虫鸣，和昭鸾的嗓音混在一起，啁哑难听。

“有所耳闻。刘大人为了岭南百姓，甘愿自贬，实在是令人钦佩。”昭阳冷漠以对。

“哈哈。”昭鸾笑了一声，却好似夜半寒鸦哀嚎，听得昭阳直皱眉头，“为了岭南百姓，昭阳，你知道吗，我追出城去为他送别，他都不见我，无数百姓官员都见到了，他却连面都不愿意一见，他在给父皇的奏折上说是因为他与我成亲，所以于颠之患，颍州水灾，他说是他不配，所以老天爷才会自我们大婚以后便将灾于百姓，所以他说他甘愿受夫妻离散之苦。他是在嫌弃我，他嫌弃我！”

“自作孽，不可活。长姐好自为之吧，九皇弟还睡着，皇后娘娘也在，长姐还是先去看看的好。”昭阳说完，轻声对抬辇的侍卫道，“走吧。”

昭鸾在轿辇之上缓缓回过头，看着昭阳越行越远，口中喃喃，“昭阳，我不会认输的，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

昭阳回到侯府的时候，裴玄贞已经在大门前等候良久，见到马车辘辘而近，便止不住的上前，昭阳喝退一众家丁仆从，自己挑了帘子下了车。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小侯爷在外面走一走。”昭阳吩咐，一众人等便悉数退去。

“他们如今倒是听话。”裴玄贞笑道。

“小侯爷曾经将贴身玉佩赠给我，说是凡凭此佩，府中之人任我差遣，小侯爷忘了么。”昭阳牵着裴玄贞的手，两人一起漫步在无边夜色之中。

“我当然记得，洞房花烛夜之时嘛。”裴玄贞和昭阳携手前行，“今日前去，事情如何？”

“明日里应该就会有动静了。”昭阳轻笑，指着头顶，“小侯爷如今看得到了，可是那一日我指给你看的星星却找不见了。”

裴玄贞顺着昭阳的手望过去，道，“天狼星，确实是只有春日可见，如今看不到，也是寻常。”

夜间的风吹动二人袍角，昭阳心中只觉得无限惬意慵懒，“我方才出宫之时，碰到了皇长姐。”

裴玄贞慌忙问道，“她可有为难于你？”

昭阳摇头，“不曾。只是她的嗓子哑了，一说话，像是一只旧风箱，她说是哭的久了。”

“咎由自取。”裴玄贞紧紧握住昭阳的手，“若不是顾念着她的身份，那一日我便会要了她的命。我一想起来，让你独自面对那样的时刻，便只想即刻将她挫骨扬灰。”

昭阳偏头去看裴玄贞的脸，他很少有情绪特别剧烈的时刻，但说起来这件事的时候，他便有难以克制的怒意。

“刘文甫自请离朝，怕是做了此生都不再与长姐相见的准备。这一桩姻缘，有名无实，怕是要困她一生。”昭阳也不是心软，就是觉得感慨。

“那便困她一生，人这一世，所有事情都是讲究个因果的。如果不是她先存了害你的心思，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裴玄贞对昭鸾，真是一点也同情不起来。他和昭阳是何等的忍让谦和，她竟然还欺人太甚。不管她落得怎样的境地，他都觉得应该。

昭阳笑了笑，道，“如果那一日小侯爷没有来，此时的我们，是否也已经如此这般，天涯相忘，永不再见了呢。”

“没有这种如果。”裴玄贞停下脚步，将昭阳揽进怀中，“昭阳不要再说这种如果。我害怕。怕你要独自一人去面对那种害怕。”

他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气，昭阳此刻这般在他怀中，便觉得口鼻之间皆是缭绕清香，温暖安稳，“我把小侯爷放在心中，便去哪里也不怕。”

裴玄贞低头轻吻昭阳头顶，“可是我怕，我越是把昭阳放心里，就越是怕。哪怕片刻看不到你的时光，都让我觉得焦灼。”

昭阳抬头，捧起裴玄贞的脸，轻轻地啄了一口，“那我以后尽量天天让小侯爷看到我。”

裴玄贞捉了昭阳的手，笑，“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柳大夫的方子，似乎是起了效果，父亲来信，说是将士们身体大多好转。不管父皇再下何旨意，大军都方便行事了。”

昭阳却是一愣，“疟疾乃是不治之症，柳大夫若是有办法可解，该不会本身就不是疟疾？”

裴玄贞笑着去捏昭阳鼻子，“我的昭阳真是聪慧，那兵士不是罹患疟疾，是有人下毒。”

“可曾查出是何人所为？”昭阳圈着裴玄贞脖子，神色凝重。

裴玄贞笑了笑，“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