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 张取寒再见到房香梅的时候心中百感交集。www.xiashucom.com曾经的怨愤不甘都没了，只有歉意跟同情。

曾经她那么恨，如今只觉得这是个遍体鳞伤的可怜女人。

张取寒扶着韩冽的肩膀站起来, 刻意地朝房香梅顽皮一笑, 说：“我回来了。”就好像她只不过跑出去玩了两天而已。

房香梅看张取寒的目光闪烁不已, 张取寒背着手一直在笑。房香梅的目光转到韩冽身上, 韩冽坐在椅子里, 所有的目光都给了张取寒。房香梅的神色复杂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后蹲下身子捡苹果。张取寒走过去帮忙一起捡，韩冽没动, 一直回头看着。

最后一个苹果, 两人同时伸手，房香梅捡到了, 张取寒摸到房香梅的手, 触感枯瘦粗糙, 摸得出皮肤上干燥的纹路。

这是一只被生活狠狠磨砺的中年女人的手。

谁年轻的时候没好看过呢？

张取寒在季博瞻那里见过房家姐妹年轻时候的照片。小妹房香茗自然明艳无双, 姐姐房香梅却也是个清秀温婉的佳人。年轻时候的房香梅跟现在的张念遥有八分相像, 圆润的小脸满满的胶原带白, 明亮的眼睛里透着少女的青涩, 站在房香茗身边的她就像陪衬红玫瑰的小雏菊，可也有她独自的美丽，等待眼光独到的人摘取。

张弥远就是那个独爱雏菊不爱玫瑰的男人。

房香梅同张弥远是大学同学，从校园到婚纱一路走来平淡幸福, 到组成家庭，憧憬孩子的降世。本该是一对伉俪，却被房香茗插足了。最讽刺的是妹妹房香茗竟然比姐姐房香梅更早生下孩子。

张取寒不知当年他们三人年轻时候是怎样一番场景，只知道风波过后房香梅同张弥远离婚，房香茗依旧没有得到张弥远。张弥远患病后在孤独中死去。

她从没见过房香茗和张弥远这对生身父母，她一出生就被寄养在乡下，整整六年没人去看望过她。直到房香梅把她领回来，她才有了念遥这个妹妹，和一个勉强算是家的归宿。

张取寒想，张弥远一定很爱房香梅，没人能抵挡娇艳如房香茗那种女人的攻势，连季博瞻那样的大人物对房香茗都终生恋恋不舍。如果没有房香茗的话，房香梅会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就算张弥远依旧会病故，房香梅必定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她会是个被爱情滋润的女人，即使年岁渐长韶华不再，也该是个丰腴滋润的中年女人。而不是现在这样，干瘪如柴毫无光彩。

这都是房香茗欠下的债，她得替房香茗还了。

房香梅躲开张取寒的手，抓着苹果站起来，张取寒也跟着站起来。房香梅这才上下打量了张取寒一遍，目光在她耳朵上那排耳钉处驻留，然后平静地问：“中午吃过饭了？”

“吃过了。”张取寒说。

房香梅“哦”了声，转身走出去。

书房门没关，房香梅拎着苹果去了厨房，少顷传来水声。张取寒歪着身子朝外看，手背在身后，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少有的紧张。

韩冽从后面抱住她。

张取寒立刻推开他，小声：“别闹！”

韩冽的下巴搭着她的肩，戏谑低语：“刚才不是很厉害？现在怕什么？”

拿她的话来堵她是吧？

“谁害怕了？”张取寒不服气地咕哝，耸肩顶开他的脸。她依旧朝外看。房香梅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果盘里盛着刚洗好的苹果。房香梅把果盘放到茶几上，朝书房这边唤道：“韩冽，来吃苹果。”

没叫她啊。

张取寒抿起嘴巴。韩冽抓起张取寒的手拉她一块出去。

韩政家的沙发很小，三个人坐不开，房香梅搬了个矮凳坐在茶几一头，张取寒和韩冽并排坐在沙发里，两人之间特意留出两拳的空隙。没人说话，房香梅和韩冽都在低头削苹果，张取寒不住地朝房香梅那边看。

韩冽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张取寒，张取寒摇头。韩冽就把苹果放进碟子切成四瓣，把核挖掉，插上牙签后自己先吃了一块，才递给张取寒。张取寒轻抿着嘴唇看他，想说不要，他笑得很温柔：“很甜的。”盛情难却，她只得把苹果接过去。

房香梅看也不看他们，默默地吃着苹果。韩冽用纸巾抹了抹水果刀的刀刃，放到茶几上，转头对房香梅说：“梅姨，取寒这次回来不走了，她想参加高考。”

房香梅愣了愣，抬头朝张取寒望了一眼。张取寒点头。

“今年的高考？”房香梅问。

“今年不行，报名已经结束了。得明年。”韩冽说，“我觉得她应该先去高考补习班上课。”

张取寒讶异地看着韩冽，她没想过报名这事儿。

竟然要再等一年？

韩冽还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手挪过去握了握她的手指。

房香梅低下头，放下苹果后拿纸巾抹了抹手指，问：“你真的想考？”

“是。”张取寒说。

房香梅思考片刻，缓缓说：“好吧，你想我就送你去考。不过我有话在先，无论你考上还是考不上以后你跟我没关系，这个家你别回来了。你已经成年了，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没有义务管你。”

饶是经历了那么多，听到房香梅这番绝情的话后张取寒还是有些难过。她眼神微黯，低声回答：“好。”

“以后我管她。”韩冽突然说。

房香梅乍然抬头，目光锐利地刺向韩冽。韩冽面上温和，眼神却十分坚定。他摸到张取寒的手紧紧地握着，对房香梅说：“梅姨，从现在开始取寒是我的人，我会照顾她一辈子安好。”

张取寒愣愣地望着韩冽，他面相上依旧保留着七分少年模样，可那三分成熟男人的韵味太动人心弦了。

她是个身如浮萍的人，她的出生只是房香茗逼宫张弥远的手段。这些年来，想跟她逢场作戏的男人很多，他们爱她的美丽、任性、不驯，为她痴狂夜不成寐，可从没有哪个敢说出照顾她一辈子这种话。

韩冽说了，她知道他不是信口开河。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他微扬着下巴，下颚的线条利落流畅，咬肌微微隆起着，眼神倨傲而坚定，像个要为她奔赴沙场的骑士。

房香梅叹了口气说：“随便你们了。”说完起身回了卧室。

张取寒将手从韩冽那儿抽回来，低头不语。她心里还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想叫他看出来。

“下午想去哪儿？”他问。

“不知道。”她小声咕哝。

“我带你出去走走吧。”韩冽说。

张取寒瞧他眼：“你不回学校上课吗？”

“下午没有课。”韩冽说了谎。

张取寒想了想说：“带我想去你们学校看看吧。”

她想看看他平时读书生活的地方，因为生平第一次，她想了解他多一些。

韩冽带张取寒去了大学，牵着她的手在校园里慢慢地走。张取寒艳丽，韩冽俊朗，两个人手牵手走在校园里活像青春偶像剧，走到哪里都有许多目光追随。张取寒觉得烦，韩冽领着她去了学校后山的白桦林。

这学校历史五十余年，树木大都那时候栽下的，林中树木又高又密遮天蔽日，风穿过树木缝隙吹过来干爽清凉，相当怡人。

“真是个偷情的好地方。”张取寒下此结论。

“又胡说八道。”韩冽低斥。

她回眸看向他，戏谑地问，“有没有女生约你来这儿？”

韩冽的手指用力在她鼻子上刮了下，斥道：“别瞎猜！”

张取寒捂着鼻子，无辜反问：“不瞎猜？难道没人追你？你竟然这么缺乏魅力？”

他将她轻轻推靠到一棵大树上，低垂的目光锁着她，沉声问：“在你眼里我有魅力吗？”

张取寒仰着脸妩媚地笑：“魅力无穷。”

韩冽低头咬她的红唇。

亲了许久，张取寒拍拍韩冽肩，喘着哼唧：“亲够了没啊？”

“不够。”韩冽闷声说，吮她的嘴角。

“你弄疼我了。”张取寒娇嗔。

他不理，压着她亲到餍足，怎么也填不满他心中这一年的空虚。

他舔着她红肿的唇瓣，哑声问：“以后，还跑吗？”

“不了。”她闭着眼睛说，“有你管我，再也不跑了。”

天擦黑的时候韩冽送张取寒回来，张念遥在家里焦急地等着，张取寒一进门她就扑上去抱住着哭，张取寒搂着张念遥笑：“看你，长得也太快了，都跟我一样高了。”

张念遥哭得说不出话，眼泪把张取寒肩头的T恤弄湿了一大片。张取寒笑着轻拍张念遥的背。

可能是老天给她一个坎坷的命运之后内疚，所以又给了两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韩冽和念遥。

念遥总是那么平静温柔，从小到大不论别人怎么看她，念遥总是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念遥待她，就像《飘》里的媚兰对待郝思嘉。有时候张取寒会想到底是她是姐姐，还是念遥是姐姐。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念遥这样包容的妹妹了。

韩政急匆匆地从厨房里跑出来，腰上还围着围裙，见到张取寒后格外高兴。张取寒喊了声“韩叔叔”，韩政开心地答应着，直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这是张取寒回来之后第一次感觉到心中温暖，她转头看韩冽，他正温柔地望着她。她抱紧念遥，轻声说：“我也很想你呀。”

晚饭特别丰盛，房香梅和韩政做了好大一桌菜。韩政一直招呼张取寒吃菜。他高兴的点在于：张取寒虽不是他的孩子，可是从他家里跑出去的。女孩子孤身一人，又失踪了那么久，他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如今孩子好好地回来了，他也能放心了。

吃饭的时候韩政问张取寒走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张取寒说打工。问具体做了什么，张取寒说了实话，做DJ。

“DJ是什么？”韩政当了二十年老师，不上网不玩手机只看央视新闻和报纸，不懂这新鲜的词汇。

“就是在夜店里头放音乐。”房香梅说。

“你在夜店工作？”韩政特惊讶，这个词他知道，在他心目中“夜店”等于“好人不该去的地方”。

“对。”张取寒说。

韩政放下筷子，口气严厉起来：“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去那种地方打工！”

桌上顿时安静，人人都看张取寒，张取寒也被韩政的突然转变闹愣了。

韩冽眉头皱着，刚要开口替张取寒说话，一旁的张念遥弱弱出声：“去夜店的也不都是坏人呀……”

房香梅霍然呵斥：“你懂什么？你去过？”

张念遥不敢出声了，偸觑张取寒。

普通人对夜店的观感大抵如此，这个情况下张取寒不能辩解，只笑笑，后认真道：“叔叔说得对，我以后不去那种地方了。”

韩政这才缓和了脸色，语重心长地说：“取寒，过去怎么样咱们翻篇，你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好好做人。我听说你想参加高考，这就很好嘛。人只要自己上进就没什么可怕的。有什么需要跟叔叔说，叔叔一定帮你。”

张取寒笑着说：“谢谢叔叔。”之后，大家继续和和气气地吃饭。

房香梅跟韩政商量道：“隔壁方阿姨家的桐桐去年跟韩冽一起高考，没过三本线。今年他在外头补习，说是成绩进步很大，考一本没问题。我跟方阿姨问到那所学校的地址，想明天带取寒过去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学校在哪儿？”韩政问。

“城西，老机场那边。”房香梅说。

“老机场？那可不近啊。”韩政在心里估么了一下，说，“那边地铁还没通，从咱们这边过去开车都要两小时，坐公交车更慢。取寒去那儿上学的话路上太辛苦。要不看看别的学校吧，我们学校有个老教师今年退休，打算在家里开了个高考补习班，离咱这儿不太远，公交车四站，要不去那边看看？”

房香梅夹了一块腌萝卜到韩政碗里，垂着眼皮说：“这学校有宿舍，她住那边就行了。”

一听这话韩政又有意见：“住校？又不是正规中学只是个补习学校，那里的宿舍安全吗？食堂卫生达标吗？管理到位吗？男男女女那么多学生，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混着住在一起再出了什么乱子。”

“桐桐都在那边住校，我看他挺健康的。再说能出什么乱子？她都能在夜店工作，她还有什么可怕的？”房香梅一语封喉，韩政被堵得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韩冽脸色阴沉下来，放下了筷子，张取寒在桌子下面踢他，带着平和的笑容对韩政说：“韩叔叔，梅姨说得对，我应该住校。”

她看出来房香梅并不想她留在韩家。换做以前她会不忿难过，如今时移世易，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房香梅想让她怎样，她顺着就好了。

韩政依旧不放心，可张取寒是房香梅带过来的孩子，还是该由房香梅说了算，他不能主宰什么，只好笑笑说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韩冽突然开口：“那学校周休几天？”

“周休两天，周末有老师有偿补课，大部分学生周末不回来。”房香梅意有所指。

张取寒听出房香梅有周末也不让她回来的意思。心中叹气。她是多不招房香梅待见啊？

韩冽却说：“有偿补课没有必要，周末她回来，我过来帮她补习。”

韩政一听高兴了，拍着手说：“那最好了，那些补习学校的老师也都是些刚毕业的大学生，高中的知识早忘了。韩冽刚参加完高考，本事比他们强多了。这样取寒周末就回来吧，顺便改善一下伙食。”

房香梅锐利的目光在韩冽和张取寒之间游移，之后泄了气，夹起一个翅中放到韩冽碗中，平静地说：“取寒，还不赶紧谢谢冽哥？”

张取寒双手置于膝上，转过头很刻意地笑说：“谢谢冽哥。”韩冽黑眸微眯，凉凉地看她。张取寒迅速吐一下舌尖，别过眼去。桌子底下，韩冽的大手盖到张取寒的手背，捏紧她的手指。掌心真热啊。

韩冽的大学在城东，补习学校在城西，中间路程远似地球跟月球。他周末来见她存了什么私心，她心里清楚得很。

这男人啊，欲望一旦开闸就像猛虎出笼，想关回去就难喽。

房香梅说：“今年念遥高考，我本来也想给她报个周末班。既然韩冽愿意过来，就帮忙一块辅导着吧。行吗？”

张念遥“咦”了一声，颇意外。

韩冽也微怔。

韩政忙打圆场：“这有什么？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本来都应该的。韩冽，你的意思呢？”

韩冽淡定笑笑，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