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日起,沈誉便被半圈起来。www.mengyuanshucheng.com赵妙仪对他的监视明目张胆, 如影随形, 他一点儿也不恼, 好像真正如他所说,现在的他一点儿也不在乎浮名功利,满心满意,但求公主垂青。
即便惹人怀疑, 不得不病愈,也没有改变。沈誉头一次以权谋私,是为的赵妙仪。头一次坑害盟友,将平西侯满门流放,也是为的赵妙仪,时间线拉长,几月如一日的相处, 没人扛得住这种攻势,二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亲密起来。
夏暮, 二人同游齐云山。清风徐来, 一簇簇白花飘扬落在花下抚琴的男人发间。赵妙仪躺在棉垫上,枕着他膝头,懒洋洋地眯着眼, 拨弄他的发梢。
“昨日豫妃又找本宫。”
“哦?”沈誉适时地表示惊讶, 含笑道:“她这回又污蔑臣什么?”
赵妙仪噗嗤乐了,仰起头看他:“说你前夜没回公主府,是去找她温存。”
沈誉面不改色道:“您信了?”
赵妙仪躺回去, 合眼,想也不想道:“不信。”她昏昏欲睡,惦记着:“对了,过两日生辰礼,你想要什么……”
沈誉的目光落到她微圆的脸上。肌肤白嫩,看不到毛孔。明明也算半个官场沉浮的老油条了,眉眼中总带着股天真的稚气。
从前他以为这是蠢,如今越看越喜欢。
冷不丁想起傅仁前日扮作他,从宫里带回来的消息。边关,司浪已经按着江姒鸾的恳求,将司青将军暂时囚禁起来。
琴声错了一音,赵妙仪没有听到。
她睡着了,缩在沈誉怀里。
沈誉抱着她,沉默着叹了口气。万事俱备,只等他一句话,这天下就要改朝换代。偏偏,这句话他说不出口。总想着再拖一拖,可为什么要拖呢?这事不能深究。他注定要当帝王,可以因为喜欢去宠爱一个女人,甚至在某一段时间,只宠爱这个女人,为她争风吃醋,做尽天下情郎该做的傻事,却不能爱这个女人,为她忘却责任。就算拖,又能拖到什么时候呢?
赵妙仪这一觉睡得够久,再醒来,已是三天后傍晚。残阳如血,公主府一片寂静。
彼时,赵妙仪只当这是无比寻常的一天,以为不过小憩一会,被不忍心叫她的夫君抱回府里,穿了鞋叫人。
却不知短短一梦,无数人命运已发生沧桑巨变。
紫苑推门进来,外面森严守备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她如常道:“驸马呢?”
“方才宫中出了点事,被陛下叫去了。”
“哦?出了什么事?”
攥紧了衣袖,紫苑忐忑着,不知该不该将已改朝换代的消息告诉她。天地良心,她绝非怕死,只是怕赵妙仪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怕那之后,主子惹了沈誉厌弃,落入更为窘迫难堪的境地。
赵妙仪皱了下眉,正起身子,又问:“到底什么事?”
紫苑咬了咬唇,一抬眼,竟笑了出来:“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陛下又发怒了,这回又砍了一个妃子的头。您知道的,现在天底下能安抚陛下的,也只有驸马爷了。”
“上回是丽妃,这回是又哪个妃子?为的什么?”
紫苑垂首,半真半假道:“这回是豫妃,听说是因为,因为被误会和太子偷.情。”
赵妙仪咂咂嘴,直觉匪夷所思。她是知道的,江姒鸾现在全心全意扑在沈誉身上,绝对不会和太子偷.情。
势头正盛的女主,会这么倒霉,因为误会惨死?她想了想道:“备车,本宫要见太后。”
踏进慈安宫,赵妙仪自醒来,就察觉的违和感达到顶峰。她眯了眯眼,仔细观察着慈安宫里的物件与人。
榻上,老太太正看一本杂记,招手叫她过去。从太后这里得到的消息,和从紫苑那里得到的大体相同,更为详尽。赵妙仪突地生出一股恍惚感,难道江姒鸾真那么容易就死了?
要走,老太太握着她的手一通感慨,说到文德帝暴虐,说到十多年前,她爹珂王赵玥的死。赵玥死在陪王妃省亲路上,死在山匪手里,死得不明不白。捉到的都是替罪羊,至今那股流寇仍未落网。这是世人皆知的事。
可老太太突然一脸沉重地说:“这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一年后,哀家就查出来,那事情里,有文德帝的手笔,甚至很有可能,那股流寇就是他豢养的死士。可惜当年先帝病逝,文德帝大势已成,其他皇子虎视眈眈,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你,哀家并未与他鱼死网破。”
赵妙仪只觉天雷轰顶。
这些年,她知道皇奶奶和皇伯不和睦,却从未曾想过,他俩之间会隔了杀子之仇。
她声音都颤抖了:“可,皇伯与父王,是亲兄弟不是么?”
皇太后眼神暗了暗,浑浊的眼珠子,望向赵妙仪:“这就又涉及另一桩秘辛。文德帝并非哀家亲子,是另一宫妃所出,那宫妃难产而死,儿子便抱养在哀家膝下。”
“竟是这样。”赵妙仪呐呐:“那皇,文德帝一定早就知道了,可既是秘辛,宫中这么多老姑姑,扶阳一点儿都没听到信儿,皇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哪里有绝对不透风的墙,只要还有知道秘密的人活着,撬开几张嘴,还不容易。何况人心诡谲,奔着荣华富贵,那嘴都不必撬,巴巴地就找去。怪哀家从前年轻,低估了人心,也不够心狠手辣。你说你没听到信,则是因为如今宫里知道真相的老人,除了哀家,都死了。”
赵妙仪气得眼睛都红了。她盘算着如今手里的势力,沉心,和太后道:“皇奶奶,您想给父王报仇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太后叹息般的眼神,投向赵妙仪:“扶阳,你得变得更强。”
赵妙仪忍不住,扑进她怀里。
其实她从来都不适合谋权,即便前世锻炼了三年,今生也做了许多事,依旧做不来杀伐果断,隐忍卓绝的上位者。一遇见事,仍然会怕会怒,情感先行。
可她不得不做。
所以她只咽呜了几声,就撤回去,抹干眼泪。
赵妙仪走后,一个人影从内室出来。
这人穿明黄色龙袍,身材高挑,仪表堂堂,正是沈誉。
他对待前朝太后,依旧是谦逊的。
他说:“多谢。”
太后也摆出端庄大度的笑,道:“该是哀家谢你,给咱们留了条活路。”
一日之内,获得大量信息,赵妙仪脑子紧绷,里头乱糟糟的,全是这些破烂事。
独自梳理时,她无比想念沈誉。
因为这三个月来,没当她想不明白事,总是沈誉在她身旁,不厌其烦地为她破解教导。
沈誉今日回来的很晚。
还是抚琴时那件白衣,袖边滚了暗纹,映衬得人丰神俊朗,遗世独立。进门时,身上带了外边的凉气,他将外袍脱下挂好,驾轻就熟抱住床上半躺着的人:“还没睡?”
“等你。”赵妙仪说完,鼻子动了动,欲言又止。
沈誉疑惑:“嗯?”
赵妙仪怀疑地看着他,没想通,就直接问出来了:“你在宫里还洗了个澡?”
“怎么说?”
赵妙仪的鼻尖贴到他衣襟,仔细嗅着:“龙涎香很浓。不是衣熏就是泡澡。”
沈誉乐了,捏了捏她鼻子,十分自然地扯谎:“在陛下那跪了整整一晚上,能不浓么。”
赵妙仪哦了声,推他去沐浴:“这味道本宫不喜欢。”
沈誉涎皮赖脸又让她近距离闻了好几下,才听话去温泉。
被急匆匆赶来的傅仁拦在半路。
他一改以往玩世不恭,愁眉苦脸道:“主子,别院那位太能闹腾了。非要见您。”
沈誉瞥他一眼,继续走路:“不见。”
傅仁要再劝,沈誉冷冷道:“傅仁,人要摆清楚自己位置,她是,你也得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要再舍不得,陪她闹腾,你俩就一起去做鬼夫妻吧。”
傅仁脚步一顿,收起表情,微微垂头:“是。”
沈誉正泡着,门被打开。
一个人影迈进来。
他迅速望去,认出赵妙仪,才将凝于掌心的内力散了。
“殿下怎么来了?”
赵妙仪闷闷道:“你泡的太久了,本宫心里不痛快,想和你聊一聊。”
沈誉笑了。
他在水池中站起来,伸展双臂,做出求抱的姿势,水珠顺着肌肤纹理哗哗掉落。
像极了话本里祸乱人间的邪魅。
“来。”
因为赵妙仪心里不痛快与无措,而对沈誉产生的变相依赖,二人度过了无比曼妙的一夜。以至于过后两天,赵妙仪都没精神去打理势力。
第二日夜里,又被沈誉生拉硬拽,磨到齐云山头看月亮。
这夜是沈誉生辰。
赵妙仪没来得及给他准备生辰礼。
他给自己准备了。
漫山遍野的孔明灯缓缓升起,朦胧光芒,在这一刻盛过月光,照亮天空。
沈誉问怀里的人:“好看么?”
赵妙仪点点头,羞愧道:“下次本宫定给你补个更好的。”
“好,臣等着。”他不知从哪,又拿出一盏灯:“听闻生辰夜,放孔明灯许愿很准。”
他将一支笔塞进赵妙仪手中,吻了吻她纤细的指尖:“现在,臣将这个愿望赠与您。”
赵妙仪提笔,在白布上写了几个字。沈誉想看,被她挡住,理直气壮道:“本宫也听闻,旁人看过愿望就不灵了。”
沈誉无奈,心里骂小白眼狼。
面上还温柔地哄,陪她一起将孔明灯放上去。他个子高,眼力好,只要一扫,就看清了那上头的字。
赵妙仪写的是,愿子规称心如意,幸福安乐。
她将这个愿望,又还给了沈誉。并给予他世上最好的祝福。
沈誉望着灯下,双手合十的公主,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坚定了,要为赵妙仪建立一个世外桃源的信念。她不应当知道那些血腥暴力,阴谋诡计,她只需要永远当一个快活公主,活在他的桃源里。在这个桃源,天下姓赵,他仍是死心塌地,为她的驸马。
这夜,赵妙仪受风寒,昏迷不知时日。
错误的时间得以拨乱反正。
……
他设想得这样好。
筹谋得这样好。
瞒得也很好。
哪怕赵妙仪逐渐觉察不对,总能将这个弥天大谎,用力圆回去,叫赵妙仪找不到证据。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江姒鸾的魅力那样大。或者说他过于轻敌,如果他有赵妙仪的记忆,知道江姒鸾是女主,拥有女主光环,事情也许会如他设想那样进行下去:他会骗赵妙仪一辈子,或者很久以后,等赵妙仪彻底爱上他,等二人有了孩子,再慢慢告诉她真相——
可惜他没有。
而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里,江姒鸾通过欺骗傅仁,逃离了囚禁她的别院。并在傅仁满大街找她时,幸运地藏进泔水的车里,被运进公主府。
傅仁对她动了心。
是以江姒鸾并不知道,每夜与她温存的并非沈誉。
她满心都在等,沈誉稳定好局势,将换了身份的她迎进中宫。
这次来,是来见证赵妙仪的悲惨生活的。
因为在傅仁的描述里,虽然沈誉没有如她所愿,杀掉赵妙仪,却将她囚禁起来,日夜折磨,以报这两年受得屈辱。
江姒鸾一点儿也不怀疑这是假的。
因为伺候她的丫鬟们也这么说。
所有人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