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那么舍不得他?”小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陆焉站在夏靡身侧, 有些困惑。
她们都知道“他”是指谁。
夏靡沉默着看了她一眼。
“我以前也是这样爱你爸爸, 可是——”
陆焉说, 她跟夏志凡,是在夏志凡父母反对的情况下在一起的。夏志凡为了她什么都放弃了——父母, 家产。没有证件登记, 他带着陆焉到乡下生活,彼此都不在乎名分, 只是想在一起。以至于把夏靡奶奶气得进了医院。
夏志凡再混蛋, 也不会不管亲妈死活。那会儿夏靡刚出生, 他盘算着带夏靡回去, 老人看在孩子的面上,总会接受儿媳妇吧。
他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那个年代家里没装座机, 手机也没普及。陆焉心整日提着,惦记那边的情况, 等待那边音信, 完全忽略了街坊们越来越奇怪的眼神。
直到有一天, 她身体不舒服, 到药店拿药。前台小姑娘忍不住问:“嫂子, 你跟大哥什么时候离的婚?”
“离婚?”陆焉呆住。
小姑娘翻出财经报, “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大哥。同名同姓呢。”
陆焉识字少,认识的几个字都是夏志凡教她的。她低头, 夏志凡的模样跃然纸上。他身穿笔挺的西装,被一个女人挽着手臂。两人那么相配。
“说是订婚了。”小姑娘叹口气:“没想到大哥家里那么有钱,好像是开公司的?就是苦了夏靡,后妈有几个好的?这女的一看就不是善茬。也没嫂子你长得好看。”
陆焉抬起头,吓了小姑娘一跳。她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说了句:“谢谢。”声音弱不可闻。
小姑娘呐呐道:“没、没事。”
陆焉收了药,数出几张纸币给她。手有点抖。转身走出去,在太阳底下,背影瘦弱得让人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晕倒。
小姑娘憋了半天,低声咒骂了句:“男人真不是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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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吞掉了一大把药。从这天中午睡到了第二天凌晨。
天黑乎乎的,室内没有开灯。她看了一眼电子钟上显示的数字,突然有了一个冲动,她得去要回她的孩子。
她是走到了火车站。
她捏着几张纸币,懵懵懂懂地排队买票。轮到她的时候,售票员向她要证件。
这年陆焉什么都不懂,她在人类世界本就没有多久,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封闭的小山村度过的。她不明白她人就在这里,干嘛还要向别人证明她是她自己。人类社会太复杂了,狐狸们不需要手续不需要证件不需要买票。
它们也不需要千里迢迢去要回自己的孩子,而陆焉需要。
她走出火车站,车声,人声,世界嘈杂混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赶。
陆焉拦住一辆汽车,拿出全部积蓄,摘下据说很值钱的耳环项链,敲敲车窗:“能不能送我去X市?”
司机是个男人,衣冠楚楚,长着让人生不出恶感的脸。他上下打量陆焉一番:“小姐,要不了这么多钱。”
陆焉不知所措。
他下巴向后仰了仰,“上车。”
陆焉整个人都轻松了,毫无防备地上了车。
路上,司机不时跟陆焉搭话。陆焉觉得人家帮了自己大忙,不好意思不理睬他,每一句都认真地回。司机给了瓶饮料,她接过来道了声谢,瓶身攥在手里。
司机从后视镜望了一眼,催她喝水。说路还长着,不喝不吃怎么行呢。在他的催促下,陆焉不得不喝了口水。
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长到傍晚,长到彻底天黑。长到她浑身无力,觉得自己要死在这车上。
而最后,死掉的人是披着伪善皮的司机,不是她。咽气的前一秒,他正笑着提上裤子。
陆焉洗净鲜血,发现事情还不算坏,至少她到了X市。她循着记忆里的路找去夏家。
不知道那是几点钟,夏家灯火通明,干净的落地窗能一眼望进会客室。
陆焉站在阴影中,看见了向来对她没好脸色的夏志凡爸妈在笑;看见向来只跟自己亲的女儿被陌生女人抱在怀里;看见夏志凡与陌生女人靠得很近,把奶瓶塞进女儿嘴里。看到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多么可笑。
这才叫一家人,这才叫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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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人是人,妖是妖。擅自出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听陆焉云淡风轻地说完这一切,夏靡定在原地,目瞪口呆。
夏志凡订过婚,这夏靡知道。因为医生断言奶奶只剩两个月了,夏志凡不想她到死闭不上眼。原来这件事是他们分开的□□,夏靡第一次听说。
事已至此,说不上该怪谁,怪谁也没有意义。夏靡只是想不到,陆焉离开他们的真相会是这样。
她想说点什么,也该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找不到什么可说。看向陆焉:“你……”
陆焉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停:“我已经不怪你爸爸了,也不怪你爷爷奶奶。我离开他不是想不通,而是想通了。我只后悔没带上你。”
她转身看夏靡,语气缓和:“现在好了,现在我们母女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夏靡面对这样的陆焉,说不出拒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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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靡安静住下了,没有办法提回去的话。事情上这天之后她也很少再开口说话。
陆焉让她吃饭,她吃。小灰给她吃药,她也吃。她不反抗不拒绝,只会轻轻点头,应一声好。
陆焉太苦了,夏靡认为自己的任何一句反驳,都是在她身上施加伤害。
这样的结果,就是夏靡越来越瘦,脸色苍白得像鬼。有一天,山洞外来了场雨,夏靡站在洞口看了一会儿,回去就病倒了。
身体很烫,没痊愈的旧伤感染。生理上的疼痛给夏靡心里带来了片刻放松。
雨哗啦哗啦。
“小灰,这药有没有用?吃了也不见好?”陆焉手在夏靡额上探了探:“还是烫啊。”
小灰幽幽道:“病人不想治病,再好的药都不管用。”
陆焉一怔。
小灰说:“妈,你一把年纪了,做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人?每天打打牌跳跳舞,不比折磨您亲闺女痛快多了?”
陆焉:“我是为了她好!她现在回去干什么,看着自己爱的人一个个去世,她怎么接受得了?”
小灰:“你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套用在姐的身上好不好?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受不了。”
陆焉沉默了半刻,轰他:“去去去,别烦我,弄你的药去。”
可是夏靡这病,病起来就没完没了。
陆焉终日守着,焦虑,担忧。到后来是恐惧。
“你是在报复谁?”夏靡迷迷糊糊,听到陆焉在她耳边:“好好好,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那你就走。”
夏靡感觉到一股力,拉扯着她悬在半空。过去很久很久,她睁开眼,看到了她的卧室,卧室一切摆设如旧。
陆焉说:“我们打个赌,看看你孩子的爸爸还有没有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