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宋窈想了许久，无比确信她二十二载的过往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这样的人。

暴戾恣睢，阴狠毒辣。

是让人谈及色变的存在。

他们喊他谢二少，毕恭毕敬里带着点胆颤。

宋窈只知道，他叫谢燃。

他们没有过一面之缘，说不定，以后也不会有。

她不喜欢那样的人，太过血腥，太过暴力，尊贵血脉满是阴沟里的淤泥，月光再亮，也照不亮他的心。

程恹等会有通告要赶，只匆匆和她吃了顿饭，就让助理送她回去。

两年未见，少年早就独自成长，打下了一片江山。十六岁出道，出道即巅峰。

有许多人爱他。他们会温柔缱绻的唤着他，恹恹、小程爷、程恹、阿恹……

把晚到十六年的爱意拱手奉上。

十八岁，少年骨子里是深埋的狂放不羁，在舞台上肆意撒野。嗓音如幽深蛇蝎，勾人魂魄。十八岁，也会敛下一身戾气，狭长的眸底平添一抹柔和，在台下喊她宋窈。

平平淡淡的。

但宋窈总觉得，她和程恹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微妙。谈不上冷淡或熟稔。只是把作为姑侄的那点情感磨灭完了。

程恹临走前，周宜行又打了几个电话给他。周老爷子门清儿，知道自己已近迟暮，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话里话外，想让他过来探病。

宋窈知道，美曰探病，大抵是想找程恹商量遗嘱的事。

在外人看来，周宜行骨子硬朗，脾气执拗。再活个十年不成问题。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这幅身子已经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周家百年名门，家大业大。周老爷子是周氏的主心骨，周家在这个关头也没个管事的。

他一倒，周氏也就乱了。

若不是宋窈有次去看他，看他在睡梦里低声的呻吟，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痛苦至极。

怕是也要被他骗了过去。

她没挑明，她知道，周宜行爱面子，爱死扛，嘴犟。

那就让他抗吧。

可他也是个没福气的。膝下有两儿一女，长子叫周振江，膝下无孙，收养个男孩。

那男娃到周家时都四五岁大了，瓷白瓷白的，眼睛很大，生得漂亮，倒像个女娃娃。

宋窈那时才刚满八岁，是家里的小公主，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周老爷子纵容她，周维海护着她，周振江怕惹着她。

可见了那小团子，她就心生欢喜，她觉得这个妹妹好漂亮。

宋窈天天去缠着他，给他拿吃的喝的，拿零花钱诱惑他。

她说：“小侄女，你好漂亮呀，你睫毛怎么这么长？”

她说：“小侄女，妈妈说我要当姑姑了，你该叫我姑姑。”

“来，姑——姑。”

可小团子总是无视她，皱着白嫩的小脸把她推开，一副要哭的模样。

时间长了，宋窈也就慢慢习惯了。

周家的佣人在那段时间时常看到这么一个场景：他们骄纵蛮横的小公主，坐在小团子身边，给他吃的喝的，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可那小团子却从来不睬她，小公主居然也不生气？

反而笑着撒起娇来：“小哑巴，你理理我呀。”

真是见了鬼了。

宋窈知道小团子是男孩时，是他到周家的半个月后。

半个月里，他正常三餐休息，看书写字，却不和任何人交流。

宋窈一开始以为他高冷，后来以为他是个漂亮的哑巴。

后来才知道，他有病。

家里的私人医生说他有中度自闭症。

周振江知道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嚷嚷着要退货。往日绅士的的礼仪风度弃而不顾。

大伯这个人真坏。

他把那个漂亮的团子当成一件商品，不好就可以退的意思。这是当时宋窈的想法，八岁时的想法。

她也很伤心，心心念念的侄女居然是个男孩子，她难过的要哭了。

最后她没哭，因为她要想办法给小哑巴治病，这样周家就可以留下他，大伯才不会讨厌他。

宋窈幼时的记忆混沌不清，不是那种随着年龄增长而忘记的模糊。是一种极度混乱不堪的状态，每回去想，总是头疼欲裂。

只记得当时，客厅里很吵，周家的一群人在争执，还有医生，律师。

玻璃碎裂的声音霎时响起，她看到，小哑巴缩在角落里，落地窗窗帘挡住了一半的他。

他在颤抖，在害怕。那双平淡的眸子里，冷风吹皱了一池墨。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他是怪物，说他有病。

说福利院是骗子，欺骗领养人。

他们还说，要退货。

小哑巴的眼眸在一点点低垂，长睫在颤，有那么一瞬，他眼眶通红。

他哭了。

宋窈母亲宋清和是南方人，生得温婉，性子恬淡。没见过这种场面，在一旁劝着，声音很温柔。

席间，周振江动作大了点，随着怒火，手劲很大，差点伤到一旁的宋清和。

周维海忙去揽住她的腰，将她护在怀里，像对待珍宝那般小心翼翼。

后来的后来，小哑巴没被送走，留在周家。

因为那个时候，宋窈坐到了他一边。

对他说：“小哑巴，你会说话吗？你只要说句话，他们就不会把你送走了。”

小哑巴的睫毛沾染泪花，颤动。

“小哑巴，我不想你走。”

小哑巴抿了抿唇，看着她。

“小哑巴，我不会让你走的，我去跟爷爷说，爷爷最听我的了。你不会走的。”

小哑巴嘴唇蠕动了下，说了两个字。

“姑姑。”

宋窈愣了好久好久，小公主一瞬间无措，红了眼眶。

尽管如此，周振江依旧不满，时不时抱怨着。

他讨厌小哑巴，宋窈讨厌他。

小哑巴的病在九岁的时候痊愈，那一年，宋窈十三岁。

小哑巴叫程恹。

那个时候，周老爷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那小子名字取得也不好，叫程恹，整个人也病恹恹的。”

可他们从来没有说过给程恹改名的事情，宋清和委婉的提过一次，被周老爷子否绝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宋窈想，他们大概没把程恹当成周家人。因为周家的佣人看到她，向来毕恭毕敬的喊小姐，却唯独不喊程恹少爷。

周宜行的长女周常安嫁给了一个富商，生活美满，儿女双全。

幼子是个畜生，叫周维海。七年前家暴妻子致死，没坐牢。次年又成婚，有个儿子。

那算是周家小辈里唯一的男丁。

可两年前，周维海一家三口车祸身亡。

周家绝后。

周家家大业大，周老爷子老了，手里握不住的也就多了。他在临终前，竭力把周家的资产握在手里，写下遗嘱。

程恹挂了电话，宋窈掀了掀眼皮，神色有些倦，没睡好：“老头喊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