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斐清清嗓子, 找到剧里的感觉，犹犹豫豫地说：“可是我今天和人约好了。”

“谁？”谢翊的目光倏然锐利。

宋斐忍受着脊背被戳成筛子的感觉，低眉顺目地说：“和学长。”

“商言尘？”

不知道是不是宋斐的错觉, 他觉得谢翊这回是真的不高兴了。

他软乎乎没有一点脾气地说：“学长说有合作的事找我, 就一两个小时。”

“就你们两个？”

宋斐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他说可能还有其他人。我们就在排练厅旁边的休息室, 随时有人可能进来。不是单独两个人。”

谢翊的目光犹如鹰隼，咄咄逼人。

良久，他语气松动：“我晚上会晚点回来，如果九点的时候，我没有在家里看到你，我想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嗯。”宋斐唯唯诺诺地说完, 翻了个白眼。

昨天听谢翊分析角色背后的心路历程的时候, 他还挺感动的。

怎么一听到说话就忍不住要打人呢？

他和商言尘确实约好了今天商量剧本细节。

这次的剧本比较特殊，他是以命运相互关联的八个人为主角的, 讲述四种不同的感情故事。

虽说八个人之间有点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关系有亲属远近，就像他，基本上都是和谢翊的对手戏, 少部分和商言尘有关。

毕竟商言尘是剧里的他暗恋的人。

他匆匆收拾好, 赶回训练基地的时候，商言尘已经到了。

他和往常一样一副清俊温和的样子，把剧本摊在腿上，正望着窗外发呆。

“等久了吗？”宋斐呼出一口热气, 拧开水瓶灌了口水。

商言尘宁静地摇摇头：“没有。”

“你没睡好？”宋斐看到他眼睛下面明显的青黑和眉眼间遮掩不住的憔悴，关切地问。

商言尘笑笑，捂住眼睛：“大概是这次的角色太难了, 紧张得睡不着。”

“唔，我也看了，你这个角色是不好演。”

商言尘的角色是个外表温文尔雅，其实冷酷无情的人。他天生比其他人感情淡漠，无法体会到平常人的情绪。必须极端激烈的刺激，才能唤起他心底的波澜。

这个角色真是很难演，他需要在表现得得体礼貌的同时，让所有人看出他眼里的冷漠。还要区别冷漠和木然，不能让人觉得这人压根没在演戏。

即使商言尘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掌握这个角色吧。

宋斐热情地说：“要不要试试写人物小传？从人物性格产生的根源开始思考，这样可以更快地代入进去。我昨天才和谢翊试了这个方法，效果很好。”

商言尘却说：“不。”

他平平静静，又让人觉得悲伤地说：“没有原因，他天生就是这样的。”

宋斐鼻头一酸。他揉揉鼻子，努力劝服商言尘：“我知道设定上是天生的，但我们可以用设计人物背景的方法，让自己代入进去。毕竟每个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要达到共情只能用点特殊的手法了。”

商言尘弯起嘴角，嘲弄地说：“可是确实没有原因。”

他好像走进了死胡同里，只能自己在原地打转。

宋斐迟疑地问：“你是遇到过类似的人吗？”

他问完，又觉得不对。那本书他是原原本本看过的，书里压根没有这样的角色。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也许商言尘说的是自己？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商言尘是书里的主角，他的信息应该是最确定的，书里压根没说过他有这种毛病。

商言尘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嗯。”

那双蝶翼般的睫毛正无精打采地栖落在他脸上，掩住温润的双眸。

“是不是天生的都没什么，”宋斐没办法准确猜出他的想法，只能尝试安慰他，“即使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感知到一些情绪，但总有什么东西是为他存在的。”

“你是在安慰我吗？”商言尘歪歪头，嗓音清润，“我没有难过。”

宋斐尴尬地摸摸头发尖。

他是个比较感性冲动的人，虽然说不出原因，但他觉得商言尘怪怪的，浑身笼罩着一种忧郁。

“我不是觉得这个角色不好演，”商言尘叹了口气，“我是在想，这个剧本里的事，可能在现实里发生吗？”

宋斐把商言尘的剧本拿过去来看。

商言尘这个角色从小就情感淡薄，但良好的修养还是让他成为了很多人心里的男神。

由于这份缺陷，他几乎不与人建立比较亲密的交往关系，总是独来独往。许多追求者都在碰壁后心碎落泪。

只有一个人，即使发现他对自己相当冷漠，还是死皮赖脸地缠着他。

女生会自顾自地给他买饭、送礼物、照看他生病的家人，围着他讲各种有趣的见闻，甚至主动提出帮他打扫房间。

商言尘的角色最开始还会礼貌地拒绝她，后来也随她去了。

他一直对女生的努力冷眼旁观。

后来有一天，女生没有来。

过了好几天，商言尘才发现女生死了。

知道消息的第一天，商言尘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他并不具有悲伤这种情绪。

可是后来的某一天，他忽然看着女生留下的杯子流下泪水。

“你是觉得，哪里不对？”宋斐小心翼翼地问。

商言尘困扰地说：“我觉得哪里都不对。”

他用指尖划着剧本上的语句：“被拒绝之后，还缠着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尤其是追到家里；如果不想被缠着，有很多办法去摆脱她，最简单的是搬家和改变工作地点，其次是请求她的朋友和家人开导她，而不是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忙来忙去。”

宋斐叹气：“因为这个女生其实也……设定上就是以对人奉献为快乐的，她会不受控制地去追求不会回应她的人，越冷漠她越兴奋，一旦对方对她表达一点好感，她马上就会躲得远远的。嗯……毕竟我们的角色都是比较少见的性格。至于为什么不狠心一点摆脱她……可能是因为，他其实是有点喜欢她的，只是自己没意识到。”

商言尘更加疑惑了：“是这样吗？真的会因为这样喜欢上她吗？”

宋斐头皮发麻。他现在觉得商言尘比剧本里这个人更像情感淡漠症。

他问商言尘：“那你觉得，应该是怎么样？”

“我吗？”商言尘思索，“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人……在不清楚她的意思的时候，我应该会收下她的礼物，向她道谢。在清楚她的意思之后，明确地拒绝她，让她不要再白费功夫了。然后就不管她了。”

“不管她了？”

“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商言尘莞尔，“忙起来我可能根本注意不到她。”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会注意她。”宋斐苦笑，“你是不是连她叫什么都记不住？”

“应该还是能记住的。”商言尘努力挽回自己的形象，“毕竟是喜欢我的人，我很感谢她。”

“如果她一定要让你看到她呢？”

“这怎么努力？”商言尘不解，“你是说，在我拍戏的时候捣乱吗？”

“……也许？”

商言尘板起脸：“那我就要叫场务把她赶出去了。”

“你会讨厌她吗？”

商言尘迷茫问：“为什么要讨厌？”

“她干扰拍摄。”

“告诉她不要这么做就好了。”商言尘耐心地说，“这是很危险的事。如果她还是不肯走，我就只能叫保镖把她拦住了。”

“我好像知道你的问题在哪了。”宋斐摸着下巴思考，“你觉得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不合理，因为你有能力直接把她挡在门外。我们这么想，如果你很穷呢？你没有保镖，也没有钱换房子。”

商言尘微愣。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

“很多时候我们觉得有很简单的解决办法，是因为站着说话不腰疼。”宋斐一本正经地说。

这是他从谢翊那里学到的。

把能想到的出路一条一条堵死，那么无论是什么人，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

他和谢翊都知道，戏里的宋斐并没有遭遇那么多不幸，可是为了让他体会到那种绝望，只能把场景描述得足够残酷。

商言尘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那我……”商言尘局促不安地说，“我也会一开始就好好跟她说。我不会耽误其他人。可是你说我喜欢她但我不知道……我觉得不对。”

宋斐扑哧一声笑出来，脸埋进臂弯里，笑得肩膀不停抖动。

“你笑什么？”商言尘不知所措地问。

宋斐笑完了，擦擦眼泪，捂着肚子坐起来：“对不起，我想起开心的事。”

商言尘问：“谢翊怀孕了？”

“你瞎扯什么呢？”宋斐瞪眼。

他向商言尘招招手，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问：“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

商言尘摇头。

宋斐问：“那你总有好朋友吧？你和你那个总来接你的朋友感情应该很好吧？想想如果是他呢？”

商言尘的眼睛倏地睁大。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脸上慌忙逃走。

***

傍晚，宋斐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酒吧转转。

他这个角色在遇到谢翊前，以及和谢翊分开后，都经常去酒吧。他也要去熟悉一下环境。

没想到，他刚要出发，就被商言尘叫住了。

商言尘看起来心事重重，问他：“你是要喝酒吗？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