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西无数次想过, 如果时光能够重新来过,对结局一无所知的他会怎么做。
是会重复上演过去。
还是可以挽回过错。
如今觉得,大概什么都不会改变。
因为他永远接受不了纪正为自己放弃。
那个远不够成熟的赫西还是会选择独自离开, 还是会犯错, 伤透少年一颗真心。
或许年少时总要犯一次错,才知道有的人需要用尽一生去爱, 去珍惜。
阳光温柔了冬风。
拂在脸上暖暖洋洋。
动了动被纪正握在掌心里的手,赫西仰头对上那双疑惑又漂亮的眼, 不由笑开, 张开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走下墓园的台阶。
赫西晃着两人交握的手, “回家吧。”
深黑的眼睛滑过淡淡的诧异, 随即消失无踪,纪正用力扣住他的手, 轻笑。
“好, 回家了。”
离开墓园的路上又经过那家花店。
赫西忽而想起登机前,他发送出去的最后一条消息:有件事可不可以麻烦你。如果有时间,能不能替我去看看杜宁?
消息如石沉大海, 没有任何回音。
那时赫西觉得, 自己或许已经被拉进永远不得翻身的黑名单, 便再也没去打扰过他。
原来他看到了, 也记住了。
而且替他看望了许多年。
*
回到清澜湾, 即使赫西再三保证自己很好,纪正还是待在公寓陪了他一天。
剧组拍摄进度不能耽搁,确定赫西真的情绪无异,纪正才在假期结束前连夜赶回去。
听说老板终于从津城回来,夏小午老泪纵横地给赫西打去电话, 委屈巴巴地问:
为什么去津城拍戏没捎上他,是嫌弃他这个助理没用吗?
赫西刚跟父母通完视频,正在客厅幕墙前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拿猫薄荷引诱cookie。
闻言,赫西沉默两秒。
他去津城是一时冲动,不是公关所说的客串拍戏,自然不需要什么助理。
只是这些没必要解释,赫西便道:“因为我带猫一起去的。”
夏小午:“……”
赫西帮助理回忆以前说过的话:“你不是说有猫没你,有你没猫?”
夏小午:“……”
好吧。这也算是为他着想。
从春节休假开始,算来已经十多天没见过赫西,夏小午打从跟着他做助理就没分开过这么久,此时颇有些思念的错觉。
于是问道:“老板,你在清澜湾?要不我过去给你拜个年?”
“心意到就好,人就不用来了。”
“我就是过去看看你。”
“只怕你来了也见不到我。”
“啊?”
赫西说:“cookie在我这,你打算跟它和平共处了吗?”
夏小午:“…………”
夏小午:“哦,那我还是在这给你拜个晚年,提前祝元宵节快乐,老板再见。”
这倒是提醒了赫西。
大年三十没能陪父母守岁,应该好好陪二老过个元宵节。
然而就在赫西拎着宠物袋出发前,一通来自伦敦的越洋电话再度打乱了他的计划。
来电人是留学时期的同学兼邻居妮可。
妮可用赫西从未听过的沉重语调告诉他,房东太太突然心脏病发,紧急手术后被送进ICU病房,生命垂危。
最后问他,要不要在上帝可能把房东太太带走之前,再来见她一面。
赫西毫不犹豫地说,我当然要去。
这个消息过于突然。
结束通话,赫西还有些回不过神,本能驱使着他翻出护照和证件,然后冲出门。
恰好电梯门开,那位定时来帮纪正整理公寓的阿姨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他,阿姨微微躬身,笑容含蓄地问:“先生要带猫出门?”
赫西一愣。
这才发现手里还拎着宠物袋。
没时间解释,赫西匆匆把猫交到对方手上,说:“阿姨,我有事出去,不方便带猫一起去,麻烦你照顾它几天。”
不等她开口就消失在电梯里。
公寓每天打扫,不多时便收拾干净,
临走前阿姨像往常一样给纪正发去消息,告诉纪正她把cookie带回老宅了。
以往,她会在消息发出不久后收到简短回复,说知道了,这次却意外接到电话。
“猫在你这里?”纪正语气疑惑。
阿姨解释说:“今天来清澜湾给先生收拾房间,正好遇到赫先生急匆匆出门,不方便照看它,就交给了我。”
纪正问:“他很着急出门?”
阿姨说:“好像是的,我看赫先生手上还拿着护照,不知道是不是有事要出国?”
听筒中安静良久,才传来一句:“我知道了。”
纪正避开化妆师拿着粉扑过来补妆的手,跟沈天打了声招呼远远走出片场。
一路上纪正翻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没有任何未读留言,发出语音邀请也没有应答。
在无人的角落停下脚步。
纪正握着手机定了定神。
他一秒未落地回忆了一遍离开申城前,赫西的情绪状态,依然没找出丝毫异样。
那为什么突然着急出国,连一通消息都没给他留。
纪正拨通经纪人电话,没等对方那句阴阳怪气的稀客说完,就张口问道:“你给他安排国外行程了?”
“什么国外行程?”
陈商一句话噎回肚子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赫西,牙痒痒地磨了磨。
“他不是刚客串完戏回来歇着吗,一堆国内通告都还压着没排,去什么国外?”
“……”
陈商慢悠悠回过味来,笑道:“怎么,他去哪儿连你都没告诉?”
纪正:“……”
“我说你怎么突然主动给我打电话呢。”陈商啧了声,“担心什么,都是成年人了,还怕他一声不吭丢下你跑了啊?”
“……”纪正直接挂了。
随后纪正又拨了夏小午的电话,一接通便问:“你有没有和赫西在一起?”
夏小午茫然,“没有啊。”
这回夏小午反应很快,“纪老师是又联系不上老板了吗?”
纪正静了静,手指紧攥着手机,声线冷沉:“所以,他是自己一个人出国了?”
“出国?我不知道啊。”夏小午说着,心里咯噔一下,“上回老板一个人去伦敦,结果就闹出了大事,这次没人跟着,希望不要出事才好……”
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乌鸦嘴,夏小午狠拍两下嘴巴,急忙挽救。
“不会的,肯定不会有事的!纪老师放心,这会联系不上估计是上了飞机,等他落地后看到消息应该就会跟您联系了。”
“……他最好没事。”纪正说。
有些事,他已经再也经受不起。
*
飞机在清晨时分落地希思罗机场。
坐上机场出发到伦敦城的的士前,赫西没有想到,在之后的短短两个小时里,会经历从大喜到大悲,两种极致的感情洗礼。
喜的是妮可再次打来电话,告诉他上帝并不打算带走房东太太。
在他飞来伦敦的十几个小时里,房东太太的病情转危为安,只要在ICU病房观察两天,没有异常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等待出院。
妮可抱歉地对赫西说,因为他在飞机上无法联系,只能等落地才告诉他这件事,害他平白担心了这么久。
赫西安慰朋友幸好是虚惊一场,现在应该替房东太太感到高兴才对。
然后赫西让妮可把医院名称和地址发送给自己,等过两天转入普通病房就去探望她。
悲的是支付完车费刚从的士上下来,几个装扮得十分朋克的街头少年趁他不备,一把夺走他手上的钱包证件和手机,尖笑着冲上旁边驶过的电车,吹着口哨挥手而去。
这天伦敦薄雾蒙城。
赫西站在雾气稀薄,路人行色匆匆的伦敦街头,怀疑了几分钟人生。
只怪他在国内安安稳稳待了太久,忘了国外这些少年扒手有多嚣张,疏忽大意了。
被迫无奈接受了现实,赫西冷静分析了此刻的状况,心底不由生出几分荒唐。
手机没了,谁都联系不上。
证件没了,酒店入住不上。
钱包没了,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赫西想到大使馆,于是拦住一位经过的行人,礼貌请求对方帮忙查询大使馆地址。
看着谷歌地图上显示的步行约四至五小时的距离,赫西再度陷入沉思。
不说把腿走断,如何能在伦敦城不迷路找到大使馆都是个问题。
要不要碰碰运气,在街头寻找东方面孔,说不定就能遇到认识自己的国人呢?
这个诡异的念头一冒出来,赫西忍不住摇头发笑,视线掠过街角时忽然一滞,缓缓聚焦在那座红色的电话亭上。
赫西抬脚走过去。
路过街边流浪艺人时赫西停住脚步,蹲在那位胡子拉碴,放纵不羁地坐在地上的小提琴手面前,希望对方能借他点钱去打个电话。
小提琴手用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打量他许久,确定眼前这位东方男人不是在开玩笑,便从脚边敞开的琴盒里捡出几枚硬币和一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他。
“送给你,我的漂亮朋友,如果饿了可以给自己买根热狗。”
“谢谢你先生,也祝你好运。”
赫西捏着这些仅有的现金来到红色电话亭前,拉开亭门走进去。
硬币叮当一声投进硬币口。
赫西抓着略显沉重的话筒贴在耳朵上,在按下第一个数字键前依然觉得荒谬。
可这是他唯一能记住的号码了。
即使过去那么多年,可能已经注销成空,可能已经归属他人,但是总归还想试一试。
信号接通的那刻,心跳骤急。
就在等待接听的几秒钟时间里,赫西甚至想好了该怎么跟这个号码的新主人道歉。
电话被接了起来。
熟悉的清冷声线从听筒传来,带着几分喑哑,几分愠怒,和几分如释重负的疲惫。
“——你在哪儿?”
赫西眼中酸涩难耐。
他闭上眼睛,额头缓缓靠在电话机冰凉的金属上,张了张嘴,尝试许多次才终于发出声音:“你怎么知道是我?”
“没有人还记得这个号码。”纪正说,“见到你之前,我等这通电话等了六年。”
然后他又问了一遍。
“赫西,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