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之后, 天气就渐渐冷了起来, 景熙八年的秋冬之际, 注定是个不得安宁的时节。www.gsgjipo.com

先是白云观的祁国郡公发热难消，紧接着真和道人也开始断断续续地发热，随即连同他二人身边的一众婢子内侍都病倒了大半。

太医到白云观替真和道人母子诊过脉之后互相看看, 商议之下, 回禀说恐怕是时疫。

不消多时，京都府府尹和执金吾联名上报京都府的百姓们已有小部分染上了同样的病症。

就此，时疫被确定传播了开来。

宫里自然是好一阵忙乱, 姜姝命各宫都去尚药居领了预防的汤药和在殿中各处熏烧的草药, 宫城之中尽都飘散着沉郁的药味。但凡哪个宫人有了一丁点的症状都要被换下去，姜姝令宫人收拾出了一处僻静的宫室，身体有恙的宫人都会被送到那里面去, 每天会有固定的人送去膳食和汤药。

京都府的气氛一时间就凝固了起来, 各家各户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少有走动的时候。

姜姝思索再三，还是直接免了妃嫔们的请安礼，天气寒冷本就容易生病, 这时节又特殊得紧，到时候究竟是普通风寒还是时疫哪里说得清楚呢？

椒房殿的宫人们比平时更加小心了，小孩子比大人要金贵娇气得多, 不论是萧瑁还是萧璟，都正是禁不起半点风吹草动的年纪。

景熙八年十一月初一，皇长子祁国郡公殁于时疫。

景熙八年十一月初三, 废德妃真和道人郭氏殁于时疫。

接连两道丧报传来，引得姜姝愣了好久，待得姜姝回过神来看向萧旭，却见萧旭眉眼微垂，神色分明一如往常，周身却好似染上了一层灰败之气。祁国郡公是萧旭的第一个孩子，他也曾经期待过祁国郡公的降生，也曾看着祁国郡公一点点地长大，会坐，会爬，会翻身，会走路，会说话。尽管祁国郡公不是一个让萧旭满意的孩子，但也是萧旭的孩子，萧旭不喜欢祁国郡公，却没有想过祁国郡公会突然死掉。

姜姝不动声色地丢了个眼神给宛娘，示意宛娘去把萧瑁跟萧璟带上来，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到萧旭面前，伏到萧旭腿上，抬眼同垂着眼的萧旭对视。

“阿姝。”萧旭嘴唇翕合，却除了姜姝的名字外再未说出别的话。

“嗯，阿姝在。”姜姝轻轻应了声。

“阿姝。”萧旭又唤了声。

“在，阿姝在。”姜姝看着萧旭，神色认真。

“阿姝。”萧旭眼底似有一片没有波澜的死水，可姜姝知道，纵是死水，也会微澜，萧旭是个人，是个会笑会痛也会哭的人。

姜姝伸手握住了萧旭的手，微微使力，握紧了些，像是郑重许诺：“我在，我一直都在。”

萧旭伸手将伏在他腿上的姜姝捞起来按到怀里，又垂首将自己埋进姜姝的颈窝里，静默无语。

“圣人，保重啊。”

“你是圣人，是大胤的天子，祁国郡公是你的孩子，百姓黎庶同样是你的孩子，他们还在等着他们的圣明君主去救他们于灾病之中，不然会有无数的父母失去他们的孩子，也会有无数的孩子失去他们的父母。”

“旭哥哥，阿姝在，阿姝一直都在。”

“如果旭哥哥觉得这样会好受些的话，阿姝可以带着瑁儿和璟儿随旭哥哥去建章殿住，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姜姝说话说得很慢，声音温柔而恳切，字字都透着真心的味道，却又不在这个时候替萧旭拿主意，而是让萧旭自己选择他想要的。

“建章殿每日要接见各处的臣子，人多事杂，你跟瑁儿和璟儿还是待在椒房殿比较安全，这些日子里，不论是谁求见都先不要见了，让尚药居多送些药材来，多熏一熏殿里的边边角角，莫遗漏了。”

皇帝就是皇帝，再是难过，也不会一味地沉溺在悲伤之中，久久都不肯回神，因为他还要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大胤的百姓，萧家的江山，这都是萧旭抗在肩上的责任。

萧瑁和萧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宛娘带进正殿的，萧瑁牵着妹妹，两个穿得圆乎乎的小团子径直扑向了阿爹阿娘，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喊着“阿爹”、“阿娘”。

“阿爹，他们说大哥哥不在了，没关系的，瑁儿还在。”

“璟儿也在！”

萧旭就这么被姜姝和两个孩子哄好了。

皇帝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温柔乡再是令人流连忘返也不是一个勤于政事的皇帝会久留的。萧旭在椒房殿用过晚膳之后就回到了建章殿挑灯夜战，案几上堆着的折子已经比坐在案几后的萧旭要高出些许了。

京都府里的雪落到第三场的时候，阔别京都府六年多的姜老太傅终于带着家眷从清河郡回来了，而与姜老太傅同行的除了姜家人之外，还有叶景莘的师父霍知古，并一位自青城山而来的道长。

叶景莘早早地就打好了折子，向萧旭说明了请霍知古为太子少傅的好处，萧旭叶景莘此举颇为满意，霍知古闲云野鹤多年，却愿意来教导太子读书，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也算是一种认可。

姜老太傅和霍知古一同面圣，顺道就将从青城山上下来的那位道长引荐给了萧旭，道长号元清，乃是奉青城山上的师父之命下山来送治疗时疫的药方子的。

青城山位于蜀州，今年开春，蜀州百姓之间就有小范围的疫病流传，所幸青城山上的道长们遍翻医典古籍，从中寻得了对症良方，并未造成过大的影响。如今时疫在京都府暴发，青城山上的道长们思量之下，决定把师门里最会同俗世打交道的元清真人推出来把治疗疫病的方子献给朝廷。

萧旭喜出望外，他本是自百忙中抽出了一点时间来接见姜老太傅和霍知古，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元清真人这个会治疗时疫的大惊喜出现。

元清真人刚过不惑之年，蓄着胡须，身形清瘦颀长，一身道袍迎风而来，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

太医署将元清真人带来的方子拿去研究了一晚，把染疾宫人们的汤药换成了元清真人带来的药方子，确认有效后，萧旭就命人把药方子推广到了民间，由京都府府尹和执金吾负责安排人手给穷苦百姓送药。

时疫基本消失在京都府的时候已是景熙九年的春天了。

这场时疫里，除了一开始的真和道人和祁国郡公，宫中还死了王充仪和柳修仪并一众宫人。寻常百姓家里死者更是不知几何，京郊那处专门辟出来烧掉患者遗体遗物的地方已经尽是焦土。

真和道人在死后被追封为德妃，算是复了她生前的位分，只可惜她是疫病而亡，只能和那些宫人、百姓一样身后事尽付诸一炬，不能入妃陵。祁国郡公也被追封为了祁王，但他年纪小，并无子嗣，是以爵位依律国除。

郑妍坐在景和殿看着王充仪生前给她绣的万水千山绣屏暗暗神伤，时疫带来的事情太多太杂，就算是位列九嫔，在这个时候都显得轻如鸿毛。

活下来的人是幸运的，他们等到了元清真人的药方子，也等到了朝廷的安抚。萧旭在心里算着国库还剩下多少钱粮，咬了咬牙，又免了百姓两年税赋。

姜姝则在这个时候手抄了一份《道德经》交由元清真人贡于三清诸神脚下，为在时疫中死去的所有人祈求往生。再同后宫妃嫔们一起减了三成份例，并上书表示两年之内不办千秋礼，以图俭省，戒奢靡浪费之风。

萧旭大为感动，令礼部连他的万寿礼一并减去。

这让被叶景莘请来京都府的霍知古老怀甚慰，霍知古对朝野上的经纪庶务并不精擅，且有几分看不上，对于自家弟子一门心思地往里头钻还颇有几分不满，虽说是被叶景莘邀请来教太子读书，但霍知古得意之余仍旧带着些许的嫌弃。

名士性旷达，世家傲王侯，霍知古老先生两样都占了，是以他老人家原本就只是想来看看这个太子能不能教，若是可塑之才，他留下也无妨，倘若是个呆傻迂腐的，霍知古老先生死都不会冒着败坏名声的风险来给太子当先生。他年纪大，名声响，又有个当宰相的学生，纵是给萧旭和姜姝甩脸色也不用担心什么后果。如今见帝后二人都是知晓怜爱百姓的，便觉得太子应该也不坏，于是就安安心心地在叶景莘的宰相府里住了下来，等着太子出阁读书时去给太子做先生。

元清真人因献药有功被萧旭给留在了京都府，加之其又有百姓拥戴，萧旭便赐予元清真人“天师”一称，又在宫城外赐了一座府邸给元清真人，连白云观都交给了元清真人。如此一来，道教在大胤的辉煌更上一层楼。

景熙九年八月初三，皇太子萧瑁五周岁生辰，溪山行宫里，萧瑁小朋友正式出阁读书。

萧瑁的先生当然不止姜老太傅和霍知古两个，还有顾老先生、许相和叶景莘。萧旭一点没亏待他儿子，一次性给年方五岁的萧瑁小朋友请了五位大山做先生。拜师礼上，萧瑁向五位先生行拜师礼，五位先生则在受了师父礼之后，回了萧瑁小朋友一记君臣礼。

除了五位先生，萧瑁小朋友还有三位伴读，一位是魏王世子之子，一位是叶景莘的孙子，还有一位则是姜姝的侄子。

东宫的格局，也就这么小小地露了个面。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得姜姝和萧旭出宫去魏王府的时候吗~

皇太子出阁念书一般是6岁，瑁儿5岁算是提早，属于被大臣承认身份的一道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