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微最终还是跟着谢凛走了，在一众姊妹艳羡的目光中。

可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叶扁舟，漂浮于茫茫水面之上，一颗心落不到实处。

谢凛此人，阮知微了解的并不多，且都是道听途说。

世人皆道他容貌无双，灼然玉举，世之干将，是谢家这一辈最耀眼的郎君，有谢氏先祖之风。

可观今日，三人命陨在他面前，他也不曾改色。

想来这些世家大族，达官显贵，都是一样的视人命如草芥。

至于他为什么会饮下自己杯中的酒，阮知微也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在玉面郎君谢凛手下当差总好过在人憎鬼厌的大司马桓晁手下当差。

思虑间，已至谢宅。

谢凛并不与谢氏族人同住，他有一间单独的别院。

阮知微正要跟着众人进门，却被他身边得力的随从徐引拦下。

他扔下一句“你且等一等”便随谢凛而去。

等什么呢？

阮知微忧心忡忡，疑心他是不是反悔了，要将自己送回大司马府。

那她可就没有活路了。

阮知微托腮在谢凛别院门口坐下。

寻思着，谢凛若要将她送走，她不若一头撞在谢宅大门口表明自己的决心。

只是这力度可要把握好，太轻了不足以震慑他，太重了她怕疼。

且她好不容易从大司马府逃出来，还不想死呢。

等了约摸半柱香，徐引出来了，冷冰冰朝她扔下一句话“进来吧”。

阮知微垂首跟在他身后，方行至前厅，听见主院有仆从惊慌喊道：“郎主发病了！”

徐引闻言拔腿飞奔而去。

阮知微被撂在原地，心下好奇，便跟了过去。

比起镶金饰玉的大司马府，谢凛的这处别院算得上朴素，仆从也只有十余人，她一路行至后院，竟连一个女婢也没见着。

仆从此刻都在后院来往穿梭着，皆面色凝重。

谢凛发病了？什么病？阮知微从未听闻过。

她缓缓踱步至门前，只见谢凛已脱去外裳，倚在榻上。

他内衫半敞，裸露在外的皮肤蔓延开细小的红疹，面色酡红，胸膛起伏不定，额间覆着细密的汗珠。

此情此景，又想到他今日饮下的那杯酒，情急之下阮知微顾不得许多，拨开人群冲到塌边，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徐引见状一把将她拉开，斥道：“休得无礼！”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阮知微没理会徐引的怒目而视，朝他道：“煮一壶浓茶来！庖屋可有绿豆？取二两绿豆熬成汤送来！若有陈皮，也可一并送来，研成细末加食盐少许，温水送服！”

徐引看向谢凛，并未有所动作。

阮知微推了他一把：“人命关天！快！”

谢凛拢了拢前襟，淡声道：“照她说的去做。”

声音几分喑哑。

阮知微顺势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不过瞬息他便偏头移开。又去摸他的脉，他再次避开。

他目光落在阮知微脸上，几分探究：“你懂医理？”

阮知微心中“咯噔”一下，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立刻跪倒在他榻前，恭声道：“只是幼时在家乡，一邻人饮酒后与郎君症状相似，郎中便是用此法将他状况稳住。”

这个说辞破漏百出，谢凛定不会信。

可是实话，能对他言明吗？

阮知微并不知道。

谢凛手指在榻上轻敲，似笑非笑：“是吗？”

恰好此时浓茶煮好送来，仆从服侍他喝下。

几杯浓茶下肚，谢凛面色在茶气的晕染下又红了几分，可吐息却平缓许多。

绿豆汤一直熬了约摸半个时辰才送来，这期间阮知微一直跪在谢凛榻前，膝盖早已麻木。

医匠此时也来了，阮知微踉跄着退至一边，将地方留给他替谢凛号脉。

谢凛提到她方才说的救急之法。

医匠摸摸胡子：“老朽并未听过，只是观郎君面色，与从前发病时比较，此法应当有几分功效。”

谢凛着人送走医匠，目光又在阮知微身上梭巡，吓得她腿一软，几乎又要跪倒。

他面色沉静，问她：“可想好如何说了？”

后背已是涔涔冷汗，阮知微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地面，诚恳道：“奴确没有害人之心。”

谢凛搅着凭几上的绿豆汤，语气玩味：“诚然。你救了我。”

阮知微再次以头抢地：“奴不敢。”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温润清举的谢凛也好，凶神恶煞的桓晁也罢，他们都是一句话就能要了自己命的人。

“可你是桓晁的人。”

阮知微双掌撑地，登时抬头看他：“奴不是！奴从前在大司马府当差，便是大司马的人。可今日大司马将奴给了您，奴便是您的人了！”

话音刚落，她似察觉此言似有不妥，当即面红耳赤，敛眉垂首。

良久，听见谢凛吩咐道：“徐引，先带她下去安置吧。”

徐引将阮知微带到偏院的一间厢房，嘱咐她不得随意走动，一日三餐饭食自会有人送过来。

相当于是软禁了。

但阮知微也别无他法，她是桓晁硬塞给他的人，于身份上有疑，谢凛加以防备也是常情。

没有杀了她以绝后患，已然算他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