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日正好，花厅中，泠泠琴音似能引鹤绕梁。

红木琴桌之上，女子纤手抚琴，不急不缓。蔻丹轻抚琴弦，在这日光里，似摇曳的长春花。

“公主，时辰不早了。”侍女小心翼翼的开口。

琴音未曾停顿，依旧不急不缓。

今日是公主选婿宴，世家公子纷纷于花园等候，园中已经来人催了三次，但公主却丝毫没有过去的意思，只好转头冲着其余侍女使了个眼色。

待到香炉中又积了一层香灰，琴声才停了下来。

侍女可算松了口气。

她绕过红木琴桌，朝着外头走去。银红宫装束出她纤细的腰肢，更显凹凸有致，金线勾云纹缀于女子裙摆轻曳。

她经过之时，宫人皆屏息凝声，只有她身侧的侍女才敢小声说上几句：“禀公主，世家公子皆在园中花厅煮茶，袁小公爷在水榭与人对弈。”

“他倒自知之明。”徐拂玉冷哼一声。

今日花宴不过是借了赏花的由头，实则选婿。她知父皇和父母虽中意袁小公爷，却也依旧请了不少适龄公子，供她挑选。

前面是花厅与水榭的分叉路，侍女正欲问她可要先去水榭，徐拂玉便想先踩在了去花厅的方向。

莲步轻移间，她淡开口：“那些酒囊饭袋若如小公爷这般自觉不配，今日本宫这水榭怕是人满为患。”

侍女噗嗤一笑：“可公主若是不从这些公子中选出驸马来，娘娘和圣上怕是不会罢休。”

徐拂玉自然知道，一想到只觉心下烦闷。

侍女开口：“公主没见过这些公子，自然觉得是酒囊饭袋，何况公主若是不看，宫里那也无法应付。”

为着应付，徐拂玉到底还是去看了。

“殿下驾到。”

这一声，本来热闹喧哗的园中一下静了。等候徐拂玉的长衫锦袍的公子们纷纷侧身行礼，熙熙攘攘。

“公主妆安。”

她绕过人群，居至亭中，打眼望去，熙熙攘攘的青衣紫衫，徐拂玉只扫了便觉头晕眼花。

“公子们久等。”她缓缓开口，“园中可有觅到兴味？”

她一身银红宫裙，胭脂淡扫，未曾有半分压不住华衣，反倒平添几分少女。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清泠的嗓音将众人因久等的那些不耐消散的干净，眼中皆是惊艳。

为首的青衫公子在她开口时已经开始猜测，公主定是暗中派人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但仅仅只是用余光瞄了一眼徐拂玉，他心中暗道：不愧是冠绝都城艳压群芳的景和公主。下一刻，便大着胆子上前。

一展折扇，开口：“园中雅致，不才二甲进士，赋诗一首，献公主。”

说罢呈上手中墨迹还未干透的折扇，只想留下个好映像。

徐拂玉扫了一眼人，他一身青绿色衫，腰上却配了个红色香袋，目光在他脸上顿了下，只觉那只香袋扎眼。

“庸俗。”她连接过折扇的兴致也无。

此话一出，青衫公子连忙跪下，“公主恕罪。”

徐拂玉起身，绕过他身侧之时，瞥见他手中折扇上镶的白玉，冷声：“附庸风雅，与效颦东施无异。”

莲步轻移，勾云纹摇曳，青衫公子只当折扇招她不喜，那点卖弄的心思当即收了起来，立马将白玉折扇合上。

众世家子弟皆跪下，照着他的样子卸了扇。

徐拂玉在瞧见他们手中皆拿了折扇，便觉索然无味，已然离去。

哪怕徐拂玉离开，被晾在园中的世家子弟，也不敢说半句不是。

侍女在确定无人之时才开口，“公主，时下都城公子都以持扇为雅，如此是否太过不给颜面？”

“本宫不给颜面，他们还能纷纷投湖不成？”

“公主金枝玉叶，他们若是两句话都受不了，日后如何侍奉？”侍女道。

徐拂玉是圣上长女，中宫嫡出。朝度皆知徐拂玉身份显赫，受尽宠爱，美貌之名盛传，对比起来，那点骄纵肆意都成了合理。

何况今日圣上将宴会办在公主府，如此大张旗鼓，未曾半点借由头就是摆明了一个态度——

她瞧得上这场宴上的人，就封驸马；瞧不上，自有下场选婿宴。

徐拂玉只当今日是应付完了，打算回去。但出来之时，她未曾刻意想过去哪，绕过了回廊，眼前是一座假山。

她本欲掉头回去，却听到了一道很轻的男子声音。

“小公爷，听说公主将那些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弟训斥了一番，半点情面没留，皆不入眼，您是否要去看看？”

“不去，就她，嚣张跋扈，我无福消受。”

透过假山的错落，瞧见了袁小公爷和其侍从，二人显然是专挑了假山后头躲清静，知晓无人，却也还是压低了声音。

但不巧的是，一切都刚落尽了徐拂玉和侍女的耳中，侍女冷笑：“公主贵为天家之女，岂容你妄议？”

“先不说公主瞧不上你，这驸马，你不当，有的是人当。”

袁小公爷没料到被听了个正着，一瞬间变了脸色，连忙下跪：“公主恕罪。”

徐拂玉一瞧，他身上的圆领紫衫，只显华贵，衬得他本就不白的肤色更加黝黑，半点美感也无，不佩折扇，竟是连那些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弟也不如。

她压根不需要出手，袁小公爷便会付出代价。

甚至不想多看一眼，便拂袖离去，忽的觉得这公主府的亭台楼阁也有些无味，对着身边侍女吩咐：“更衣，本宫要出公主府，别让人瞧见。”

侍女连忙去准备。

在侍女即将退下之时，徐拂玉又道：“去取件紫色的裙装来，我们去坊间。”

……

同样是紫色，在徐拂玉身上，未显半分老气，更显肤色白嫩。

马车的窗上的帘子碰的当当响，日光倾泻，映在她的眼底。

她不欲被人知晓今日撂下一众人，命车夫驾车到了平日素爱躲清静的坊市酒肆。

酒肆包厢，侍女倒了一盏茶，开口：“您瞧着所有人都不甚满意，究竟何人才能入您的眼呢？”

她是徐拂玉的贴身侍女，才敢大着胆子多问几句。

徐拂玉的目光正在望着窗外，都城的男子，哪怕春寒未尽的三月，皆手中执着一把扇。

在喧闹的坊市之中，人流如织，手中的折扇半点风雅不沾，更显累赘。

侍女察觉到她的目光，到底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今日您见着青衫公子手中折扇，其实并无不喜，反而，袁小公爷不执扇，您反而觉得不如青衫公子，哪怕您瞧见他腰间那只难看的香袋，也没有训斥的意思……”

她是年初开始侍奉徐拂玉的，这些日子也对她的性子有几分了解，“直到您看见那张脸，又斥其东施效颦。”

“何为东施，何为西施？您生气，只是因为瞧见，眼前人不及‘东施’半分。”见她不打断，侍女开口，“奴婢大着胆子猜，您心中当是有中意之人。”

许是酒意徐拂玉一怔，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由着她这般说了下去。

便是此刻，她才察觉到，她斥执扇附庸风雅，只因皆觉东施效颦。

“你是何时察觉到的？”徐拂玉的脸上染上绯红，开口，再度饮下一口酒。

她的眼中几分迷离，想起那个人身影轮廓，喜执扇，眼中柔和几分，自顾自的又斟上一盏酒，未曾否认。

贵为公主又如何？姻缘一事，不会因为身份尊贵就能圆满。

“公主，您醉了。”侍女知道徐拂玉的几乎所有事情，但却唯独此事不知。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人断不可能入公主府，她自知不可再问。

此刻夕阳斜阳给亭台楼阁镀了一层金辉，车马络绎，坊市已开始挂上灯笼。

喧闹的车马声中，忽的响起一道琴音，哪怕喧闹，却极为浑厚，破喧闹而传至徐拂玉耳中，她素来爱琴，下意识侧耳去听。

乍一听，她只觉琴声悠扬，如珠玑，正惊叹之时，拿着酒盏趴在酒肆窗台之上，打算细细去听。

却又听到抚琴之人弹错几个音，悠扬之味顿失，只觉寻常。

酒肆的斜对面，是一间琴馆，素雅至极，并不出挑，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

徐拂玉忽的失了兴味，将酒饮尽，准备离去。今夜月色正好，与琴馆后侧的流水相映。

她忽的吟了一句：“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满街的执扇郎君在她眼中，不过都是东施效颦，她欲上马车，余光里，那琴馆楼阁的窗子被推开。

松竹之影落在琴馆交错，一道身着白衣的颀长身影立于窗边抚琴，身影映在了侧边的屏风之上，烛火勾勒出他的白衣也成了暖黄，他脊背挺直如松竹，琴音流水而下。

徐拂玉下意识的抬头，下一瞬，却像是被钉在原地。

抚琴之人的眉眼深邃，狭长的双眼似有冰雪消融，郎朗君子。离得远，虽未看清，可那眉眼面容，与她所念之人，五分相似。

徐拂玉清晰地感受到，她浑身的血液好像在此刻停止流动。

那个在记忆里开始模糊的轮廓，此刻开始变得清晰，酒意上头，她果断，跳下马车，朝着琴馆跑去

“公……姑娘您去哪？”

紫色身影在坊间穿行，她顾不上一切，也要去追赶，徐拂玉脸上的肆意散漫在此刻全无。

他还活着？

酒意上头，素日里的克制压抑被清醒拴着，此时枷锁断裂，她不管不顾的推开了琴馆的门。

她口中念着三个糊涂不清的音节，侍女欲听清，却被门的吱呀声所代替。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夜色里暖黄的烛火将抚琴男子的五官勾勒的越发清晰，眼前人和记忆中的人一下重叠起来。

徐拂玉只觉脑袋发晕，扶住门框的手颤抖了一瞬，喉咙也像是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声音来，目光却移动不了分毫。

显然，琴馆里的人也愣住了。他盯着眼前莽撞的紫衣女子，微微皱了眉头：“你是何人？”

他的声音清冷，语调疏离。

但便是这一句，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几分。

她已知，眼前人不是他。

何况，三年前，她亲自见着他封棺。

琴馆的侍女行礼，“姑娘，琴坊打烊了，择琴改日再来。”

徐拂玉充耳不闻，只是往琴桌走去，站在男子身侧，定定瞧着他的脸，想瞧得更清楚。

但靠近后，徐拂玉才看见，琴桌并不是什么华贵木料，桌上摆的也只是一张自制素琴，朴素极了。连带着抚琴之人的衣料，也并不华贵。

眼前人只是琴坊的琴师。

“抬起头来。”她命令道 ，在高位之人，语气中总是带着强制，不容反抗。

两人靠的不远，她身上的酒气微甜，如此语气神态，在戚还寒眼中，与打量玩物无异。但一瞧对方身着紫衣，想来不过是哪家娇贵千金。

戚还寒皱了眉头。却不抬头，开始收起桌上的琴谱，垂下的衣袖掩住了手，衣袖的阴影遮住了袖中利刃的寒光。

很少有人如此不听话，徐拂玉的耐心耗尽，捏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将头抬起来。

即便是相似，她也想多看这张脸。

“姑娘，自重。”戚还寒声线越发冷淡，厌恶不加遮掩。

“若我不呢？”徐拂玉冷哼一声。

五官七分相似，喜抚琴，衣着也似，七分也成了九分相似。

艳丽的蔻丹在他白皙的脸侧留下浅浅凹痕，徐拂玉眼中有些心疼，轻了力道。

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一出，来不及阻拦。戚还寒感受到，琴坊之外，有不少带刀之人，与追杀无关，更像是保护。

眼前女子非富即贵。

戚还寒审时度势，知眼前之人麻烦，但他并不想惹事。淡淡开口：“我不过抚琴之人，若有得罪，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徐拂玉嗤笑一声，她喜欢识趣的聪明人。又怕伤了这张脸，下意识凑近去看他脸上的伤痕。

距离猝然缩小，她的指腹自戚还寒脸侧轻轻拂过。他脸上一凉，视线中三片金叶子一晃。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捏着他的下颌，开口道：“我，买你一夜。”

1：女主超拽小公主

2：青绿色衣服配红色香囊从配色上来说，大家想想……就是 红配绿，塞……总之就是配色有点突兀，除非刻意整个什么超级时尚潮人风格，咱们公主超爱美！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