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云中城街头依旧喧嚣,客栈酒楼的灯笼一盏盏挂起,酒菜香气在街上横冲直撞。
白衣少年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叫起来:“杨叔,赶了这么久路,你饿不饿?”
老杨侧头,目光扫过那张充满期待的小脸,不禁失笑:“走吧,先填填肚子。”
说罢二人随便进了家酒楼,老杨要了几个简单的小菜,程星河立刻豪气地加了几盘大鱼大肉,心满意足等着上菜。
酒楼嘈杂,但周围客人的闲聊还是清晰传进两人耳中,修行之人,五感自然比常人灵敏。
“听说了没,昨夜顾家老宅又出那档子事了!”一个声音粗犷的中年男人尽量压着声音说道。
身旁一人好奇问道:“啊?什么事?没听说啊…”
对面的同伴连忙应和:“这么大事你不知道?一定刚来云中城吧,我跟你说,晚上千万别去顾家老宅那边,邪门得很!经常出现很多身着十几年前衣服样式的人,没人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就好像突然就出现在那宅子门口了,也不说话,就是一个接一个排着队往里走,但是从没见任何一个人出来过!”
那中年男人继续说:“而且这次变本加厉,昨晚说是从亥时持续到寅时!有胆子大的人跟进去了,说是跟着那些人走到后院,突然又都凭空消失了!”
“这么邪乎?你俩昨天亲眼看见了?”刚才提问那人半信半疑地问。
中年男人:“见过的人多了去了!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信你晚上自己去守守。”
讨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想炫耀自己得来的消息,却又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大了把自己牵扯进去。
程星河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感到耳侧一道劲风袭来,抬手一接,稳稳当当抓住一个飞旋而来的茶杯。
抬眼一看,一位紫衣女子正站在不远处,手握一把羽扇,容颜虽非倾城倾国,但仪态极为出众,温婉的声音随之响起:“几月不见,星河长进了。”
程星河蓦地起身:“秋夕姐!”
还没等对方回应,便马上换了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秋夕姐竟对我动真格的,这要是没接住伤了脸,世间岂不是少了个美少年?”
紫衣女子走过来敲了两下程星河的脑袋。
老杨起身对紫衣女子拱了拱手:“秋夕姑娘,真是巧遇。”
宋秋夕咯咯轻笑:“哪里是巧合,楼主今日出去办事,须得两日左右才能回来,特意交代我先来接你们回府住下。”
宋秋夕是李垂柳最得意的弟子,重明楼的情报高手,江月明拜托重明楼查的事很多都是她负责的。
程星河原本是幽篁里最小的弟子,江月明出关刚建立红鹤阁那几年很忙,经常不在阁中,其他弟子每天也是忙个人仰马翻,根本顾不上他。
江月明只能时不时把他送来李垂柳这待一阵子,宋秋夕年长程星河几岁,十分照顾他,也教了他不少东西,说起来也算半个师姐了。
老杨笑着给宋秋夕斟了一杯茶:“垂柳神机妙算的本事,越发厉害了。”
重明楼收集情报靠的不仅仅是法术和神鸟,还有遍布九州的暗桩。
说话间,小二已经将菜肴一一端上,程星河眼珠子就快掉进盘子里了,但还是尽可能维持住了形象:“秋夕姐一起吃吧,没想到这酒楼给菜如此大方,一不小心点多了。”
老杨在一旁腹诽道,是不小心点多了吗?这小子…
酒足饭饱过后,宋秋夕带着两人往回走,谁也想不到,九州最大的情报交易中心竟然就大喇喇坐落在这繁华的云中城中。
转过两条巷子,便看到一个挂着“李宅”匾额的大门,看似平平无奇,推开门却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两旁的石雕是重明鸟的模样,灵动却又不失庄重,蜿蜒的青石小径通向深处,两侧种满花草,这几日刚下过雨,花草香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倍感宁静。
院子中央便看到一栋二层小楼,外墙壁用灰色石料砌成,窗棂上的花纹也是重明鸟的模样,这便是重明楼了。
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高大巍峨引人注目,看起来就像普通宅子中一栋稍微精致些的小楼罢了。
不得李垂柳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入重明楼,宋秋夕自然也没多做停留,直接将二人引向后面新收拾出来的上房。
程星河:“对了,秋夕姐,刚在酒楼听人说什么顾氏老宅总出现一些神秘人?你可有耳闻?”
宋秋夕:“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顾峰继任家主后经商有道,顾氏这才慢慢成了云中城大户,嗯…十几年前吧,听说顾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消失了,东西都在,也不像是搬家或者逃难,查了很久都没查出什么名堂,好像自打那之后就开始发生那些怪事了,不过这段时间这类传言确实愈发频繁,楼主之前也亲自去调查过,等他回来你问问他。”
宋秋夕话音刚落,老杨马上把话头接了过来:“你小子别瞎好奇了,老老实实在屋里待好,等你师叔过来,别出去瞎打听。”
程星河乖巧地点点头,脑子里却已经生出了“夜探顾宅”的念头。
要说对他的了解,老杨确实更胜江月明一筹。
程星河是十几年前楚君怀在山下捡的,那会他还是个坑蒙拐骗样样精通的小叫花子,仗着长得可爱没少骗人。
那天竟骗到下山办事的楚君怀头上,被楚君怀抓到破庙里训斥半天,也不知哪句话打动了他,挨过骂之后一直吵着闹着说要改邪归正一辈子跟着楚君怀。
软磨硬泡跟了楚君怀大半个月,楚君怀本就容易心软,又实在拿他没辙,看他根基还不错,想着也许这也是缘分,便带回幽篁里了。
老杨算是看着程星河长大的,尤其是江月明闭关那五年。
这孩子调皮得每天都能把幽篁里掀翻,不过大火之后却像变了个人,整天一句话也不说,坐在废墟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红鹤阁稳定运行之后,江月明让他留在身边,带着他开始查真相,他才慢慢恢复过来,只是那双原本无忧无虑的眼睛现在却总是蒙着一层灰。
安睡一晚,又装模作样度过一个白天,程星河终于忍不住了。
——
是夜,万籁俱寂。
程星河轻轻一跃,便翻过顾氏老宅的院墙,曾经繁华的宅院,如今门窗残破,草木蔓生。
仔细看每间房门都上了锁,只有东北角有一间虚掩着,门扉上漆皮剥落大半。
轻轻推开,看起来像是堆放旧物的库房,不过走到底发现,墙上竟还有一扇窄窄的暗门!
暗门背后很空旷,只有墙角有张旧桌。
一阵阴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微弱的烛光挣扎着摇晃几下还是坚持不住了。
程星河走近桌子,桌面上好似有一张纸,刚要拿起来,凌厉的杀气忽地从背后袭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闪身避到一侧。
刀光在月色下闪过,程星河立刻拔剑格挡,剑光和刀影交错之下,他看到对方手中是一把古朴的刀,隐隐发着红光。
“什么人?”程星河沉声问道,对方并未回应,下一招接踵而至。
程星河对一切笛子相关的功法始终不得法门,但对剑却有不错的天赋,青笛引本就和剑法类似,他照着练习后又加了自己的理解,改编成一套青剑诀,也算小有所成。
对方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刀法狠决毒辣,眼看便要抵挡不住,一根眼熟的竹笛横在眼前,抵住了直冲他脖颈的刀。
“别打了,自己人。”
程星河抬眼一看:“师叔!你怎么在这?这算是哪门子自己人啊?怎么上来就想要我命啊…”
江月明按下程星河手中的楚星剑:“我怎么在这?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呢?背着老杨偷跑出来的吧?”
程星河低下头装作听不见的样子,不敢再吭声了。
余望收起长刀:“原来是江阁主的小徒弟啊,失礼了,我是你师叔的朋友,我叫余望。”
程星河轻嗤一声,甩了他一个白眼,不情愿地拱了拱手。
江月明转头看向余望:“这么巧,余令使怎么也在此地?身体可好些了?”
余望双眼一弯,带着那标志性的大尾巴狐狸笑容看向江月明:“有江阁主挂念着,自然是好多了,江阁主昨天不是说有缘再见吗?咱们这才刚分开十几个时辰就又见到了,江阁主,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特别有缘啊?”
听完这话,程星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从没听师叔提起过有这号朋友,这到底什么人,出手狠绝,样貌好看,说话却这么轻佻…
江月明懒得跟他多说,转身便要重新燃起蜡烛。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打破了刚刚安静和谐下来的氛围!
“是后院。”江月明直接翻出窗子,脚尖一踮地,向后院飞去,程星河紧随其后。
余望转身收起桌上那张纸,迅速跟上了前面的两个人。
后院怎么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