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

十三年前的某个夜晚，还在上幼儿园的元鹤坐在自己卧室看书，七岁的元枝把椅子放在冰箱前，努力去够放在最高一层的柠檬慕斯。

正当他费力地拿到手之时，听到妹妹从厨房外传来的呼喊声。

妹妹跑过来，抓着他的裤脚摇晃，不断转头向阳台看去，表情很是着急。

元枝端着柠檬慕斯从椅子下来，问：“怎么了，啾啾？”

妹妹正准备说话，听到他的称呼，脸色一垮：“不准叫我啾啾！”

元枝默默往嘴里塞了一块慕斯，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回到正题：“什么事这么着急？”

妹妹这才放过这个称呼的问题，描述起方才的情景：“我在卧室好像听到了一个女孩子在哭！”

元枝的表情严肃起来，思考片刻，语气笃定：“应该不是闹鬼，爸爸妈妈买房子的时候确认过没有发生凶杀案。”

妹妹：“……”

她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把他往卧室的方向拉。

来到阳台，元枝果然也听到了声音，他定了定神，把脑子里各种恐怖的猜想抛在一边，顺着音源寻找。

他们家所在的楼栋有点特殊，相邻的两户之间建有空中长廊，对于一个成年人过于狭窄，但对于小孩来说足够宽广。

视线穿过长廊，元枝在对面昏暗的卧室中看见一个哭泣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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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的黛宁已经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了，她会帮老师分担杂务，在爸爸妈妈在下班前准备好饭菜，在家也会主动承包家务，与此同时，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同学和老师都很喜欢她，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做父母的都值得为这个优秀的女儿骄傲。

她也希望自己是父母的骄傲，但事实是，她的父母从来没有在乎过她是否优秀。

从记事开始，她的父母就在无休无止地争吵，母亲怒斥父亲的忘恩负义，父亲用冷漠回应母亲的歇斯底里，家中弥漫的硝烟从未散去，每当这时，她只能躲进自己的房间，等这场没有终结的战争中场休息，然后出去收拾家中的一片狼藉。

今天老师在课堂上提到萤火虫，说城市里已经很少看见它们了，在老师小时候，还流传着萤火虫可以实现愿望的传闻。

“实现愿望”这个词语，对于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是天大的诱惑，就像童话中的七色花，虚无缥缈，但永远令人憧憬。

今天晚上的饭桌上，气氛如同以往一样僵硬，她尝试提起老师在课上聊到的萤火虫，试图让家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但毫无作用。

最后的结果，如同往常一样，她在争吵中默默回到房间，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席，这场争吵无关与她，她也永远无法获得入场的资格。

她背靠在窗前的墙壁上，关着灯，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夜晚倒映在墙上的影子，不由得啜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回过头，是一个人影，扒着窗玻璃，半跪在窗沿上，沉默地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正要开门之际，她看见人影有些苦恼地往后退了几步，冲她比口型。

“抱歉。”

借着对面房间的灯光，她这才看清人影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她站在房间中央，客厅里的争吵声还在持续，犹豫片刻，她上前，打开紧闭的窗户。

“我妹妹听到你在哭，让我来问一下你哭的原因。”男孩没什么表情，但她莫名从那种脸上看出了一丝局促，“但我好像吓到你了，对不起。”

话音刚落，客厅里的争吵声就打破墙壁，充斥着整个卧室。

男孩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它已经不言而喻了。

黛宁咬着嘴唇，打断了他还没有说出口的话：“是萤火虫。”

男孩愣了一下：“什么？”

“我哭是因为我想去看萤火虫，但老师说城市里已经没有萤火虫了。”

说完之后，她就已经后悔了，因为这个借口实在太过低劣。

但出乎意料的是，男孩没有反驳，他好像没有看出她的不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知道哪里有萤火虫，我可以带你去。”

什么？

黛宁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向男孩，发现男孩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在同她开玩笑。

虽然是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不过说真的，这个想法十分诱人。

她还是有些犹疑：“不太行，我爸爸妈妈不会允许我现在出门的。”

男孩语气平缓：“那你不告诉他们不就行了。”

他向她伸出手：“他们都没有经过你允许就擅自吵架了，你要出门为什么还要经过他们的允许。”

这句话让黛宁沉默了一会儿，搭上了他的手。

等到他们穿过空中走廊，黛宁才看见趴在卧室窗户边的小姑娘。

“哥哥！”

小姑娘看见窗前出现的人影，向他们挥手，等到看清来者是两个人时，吃了一惊：

“我让你去安慰人家，你怎么把人家带过来了呀？”

黛宁看见男孩沉默了一会，努力辩解道：“她说她想看萤火虫。”

小姑娘听了这话瞪大眼睛，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了一会儿，鼓起双颊：“所以你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男孩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小姑娘气愤地指着桌上摆着的半个蛋糕：“你不能这样！是我先发现这个姐姐的，你不能把我排除在外！如果你不带我出门，我就要给爸爸妈妈说你偷吃蛋糕！”

小姑娘丢下一旁的哥哥，跑到黛宁面前，满面笑容地握着她的手，使劲摇晃：“姐姐你好，我叫元鹤，旁边这个小气鬼是我哥哥元枝。姐姐你喜欢萤火虫吗，我也知道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哦！”

她郑重其事地补充道：“我可比我哥哥靠谱多了！”

黛宁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对一旁的元枝说：“你们兄妹关系可真好。”

元枝挠了挠脸，没有反驳这句话，看向元鹤，有些无奈：“这次没有爸爸妈妈，我不一定照顾得到你。”

“小瞧谁呢！”元鹤抱紧黛宁的手臂，“我才不需要照顾呢，你别想把我丢下！”

“……那你一定得乖乖的，不能乱跑哦。”

元枝实在拗不过她，只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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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个人岁数加起来还没人鞋码大的小孩就这么乘着夜色，瞒着父母偷偷出发了。

元枝说的地方是一座小山，山下有一些客栈，所以也还算安全。这里离他们家不算远，步行可以到达，山顶可以可以看见城市的灯光，算是个本市出名的景点。

山上没有灯，一片漆黑中，三个小孩互相牵着，也算是平安无事到达了山顶。

一路上，元鹤同黛宁东拉西扯，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会儿到了山顶，情绪更加高涨：“姐姐你看！那边就是我们家！”

黛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此刻的黑夜中显得尤为明亮，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视角观察过她在的城市。

明朗的夜色中，无边的亮光汇聚成海洋，她的思绪不禁从那个充满争吵的家中脱离出来，心中洋溢着从未有过的感情。

“没有萤火虫。”一旁的元枝在周围搜寻了一番，遗憾地宣布这个消息。

“没关系，这已经足够了。”黛宁收回目光，看向这对兄妹，露出真诚的笑容：“今天真的谢谢你们。”

“不用说谢谢啦，跟姐姐待在一起很开心呀。”元鹤坐在一块巨大的灰白石头上，捧住脸，“居然没有萤火虫吗？好可惜，我的愿望都想好了！”

“再等一会儿吧，可能是因为突然有人来所以躲起来了。”元枝坐到了元鹤身旁，安慰道。

黛宁也坐在元鹤身边，有些好奇：“啾啾有什么愿望吗？”

“哼哼～那是当然……呀，快看！”

黛宁顺着元鹤手指着的方向望去，朦胧的树林间透出一些绿莹莹的光电，仿佛天上遗落的繁星。

微弱的光芒比不上城市绚烂的霓虹，也比不上皎洁的月色，但它们仍然疏疏落落地聚集着，编织着童话色彩的网，向这边靠近。

“是萤火虫！”元鹤压低声音，话语中满是按耐不住的喜悦。

元枝把视线移向她们两人，语气平缓：：“嗯，可以许愿了。”

“那我就不客气啦！”元鹤双手交握抵在下巴，紧闭双眼，低声道：“我的愿望是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

元枝：“……”

他沉默着把视线越过妹妹，看向黛宁：“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黛宁看着疏疏如雪的萤火虫，也学着元鹤的动作，闭上眼，在心里低喃：

希望爸爸妈妈再也不要吵架了。

她睁开眼，看见元鹤正在要求哥哥也许愿，而元枝显然不打算相信这个幼稚的童话，用行为表达抗拒。

看着这吵吵闹闹的场景，黛宁忍不住笑起来，她又闭上眼，虔诚地想：

让我贪心一次吧，如果真的可以实现愿望……让我和这对兄妹成为朋友吧。

耳畔还响着元鹤的抱怨：

“不行啦哥哥，我们都许愿了，你也必须说一个愿望！”

“这是什么规定……我没有愿望不可以吗？”

“哥哥，你已经没有童心了。”

“……好吧，我的愿望就是当世界主角的哥哥。”

“这是什么愿望啦，你本来就是我哥哥啊！”

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听不懂孩子的话，它们沉默地飞舞着，点亮了清透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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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宁睡梦中听见了父母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父亲的背上。

妈妈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宁宁醒了吗？再睡一会儿吧，马上要到家了。”

说着她拍了拍丈夫的手臂：“叫你走慢点！女儿都被晃醒了。”

爸爸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减慢了速度，转移话题：“我都说了不要老是在家吵架，宁宁心里肯定难受。这次是跑到家周围的山上来，下次出城了怎么办？”

妈妈没有生气地反驳，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头，回去就签字吧。”

黛宁心里洋溢着惊喜，她忍不住笑起来，心想：

“太好了，看来愿望实现了。”

另一边。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反省！大晚上的乱跑什么，知不知道我跟你爸找了你们多久！还有，自己跑就算了，还把邻居家的姐姐一起带走，你们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危险？尤其是你，元枝，你已经上小学了，怎么还由着妹妹胡来？”

听着妈妈的训斥，元枝默默看了看一起罚站的妹妹，小声道：“世界主角，想想办法。”

元鹤小声回他：“……没办法，主角也怕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