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殊说只要学校里的那些人发公告，就考虑将证据交给他们，这话当然是诓人的。

做多了脏事的人，本就不该逃过罪有应得的惩罚。

他早就把证据给了市公安局，那里的警官和他相熟，已经联合县公安局准备彻查此事了。

要不了几天，学校里这些衣冠革履的“老师”，还有当初那些逍遥法外的霸凌者，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去小黑屋踩缝纫机或者直接站上法场，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就算他们不发公告也没关系，何殊方才带着录音笔，把他们自曝的话一字不差地录了下来，放出去足以洗清姜灼身上的脏水，以及为他们的定罪添一份证据。

姜灼听了他的解释，陷入了沉默。

先生计划得如此周密，简直天衣无缝。

所以，先生本可以直接把那些证人的视频放到网上，或者也可以等着警方把事情调查清楚，无论哪种选择都能证明他的清白，根本没必要亲自和这些烂人对峙。

思来想去，唯一一种解释就是，先生今天的的确确是来给他出气的。

走了这么远的路，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单纯为了让那些人给他当面道歉、当面承认他们曾经犯下的错误。

让这些污蔑了他的人，亲口承认他的清白，为他解开心结。

酸胀的感觉从喉咙里溢出来，涌到眼睛里，游走四肢百骸。

他早该想到的，先生总是把他受过的委屈看作天大的事。

其实，从姜灼向何殊讲述了三年前的事到现在，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所以少年不太能想象，先生究竟是如何瞒着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做了这么多事的。

不但要天南地北地找出那件事的亲历者，还要说服他们为自己作证，还要搜集学校的那些人做过的脏事的证据……这其中又需要耗费多少心力。

就像当初只用了一天一夜就解决了姜通海的债务一样，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

“不是我做的，”何殊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带着笑意安抚他，“是沈信他们……特助团里和你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在知道你的遭遇之后都很气愤，自告奋勇要去找人帮你证明清白。”

他手下的这些精英们个个都是谈判高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本就动摇了的证人们出来作证不是一件难事。

他摸摸少年的脸颊，轻声道：“他们都相信你，他们都很喜欢你，阿灼，这是你应得的。”

姜灼在盛丰工作的这段时间，虽然有诽谤有排挤，但不是每个人都带着有色眼镜。

他付出的努力、他飞速的进步、他对人对工作的态度……从头到尾一如既往，自然会被有心的人看在眼里。

这些朝夕相处中留下的印记，远比虚无缥缈的谣言更加真实。

姜灼确实没想到同事们会愿意帮助自己，说不感到暖心是假的，但他也没被这番避重就轻的说辞糊弄过去。

他早就习惯先生的套路了。

少年注视着那双惯于隐藏倦意的眸子，声音低哑：“就算有沈秘书他们帮忙，先生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吗？”

“沈秘书他们只负责劝说和录像对吗？调查、找人、指挥、策划所有的一切……不是先生做的？”

他使了点力气握着先生的手腕，手指在瘦得凸起的腕骨上轻轻摩挲，眼中有暗藏的锋芒和痛色，“如果先生没耗费心力做这些事，如果不是知道我会阻止……那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将那只手腕放在自己的唇边，微弱鼓动的脉搏挨着唇瓣，吐字的气息是强压着的颤抖，“我的事，比先生的身体还重要吗？”

如果只是把他当作弟弟的话，为什么把他看得这么重，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好到连自己都不顾了。

少年眼中的情绪太过炽烈，太过直白，好像雪地上燃着的一团火。

何殊：“……”

放下包袱的小猫会呲牙了，也没那么傻乎乎的了，看上去很想对着他的手腕咬一口。

他其实不太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少年猜的都是对的。

因为他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心思清白。

可他只是思考的时候下意识蹙了下眉，少年就瞬间心疼，舍不得逼他回答了。

方才还有一丝咄咄的语气整个垮掉：“别皱眉……对不起先生，我语气太差了，先生不想说就不说，不要皱眉，不要不开心……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一只很会撒娇、只对你藏起爪子露出肉垫的小猫，谁能忍得住不带回家藏起来。

至少何殊是忍不住的。

他失笑：“倒也不用这么小心。我又不是泥捏的，还能轻轻一戳就碎了不成？”

少年抿了抿唇，没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没有不开心，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何殊非常认真地说，“一些……现在不太好回答的事情。”

少年与他对视，看着那双褐色眸子里的神色，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好像突然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呼吸瞬间停滞。

……先生知道了什么？

先生是不是……是不是早就把他的那点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无边无际的惶恐没过头顶，他的手开始无意识地发抖，浑身僵硬，喉咙堵得发不出声音。

心跳如擂鼓。

过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听见有艰涩到极点的声音从自己嗓子眼里挤出来：“什么……什么事情？”

嘴唇只是细微蠕动，气息轻得像是害怕打破了这场幻梦。

害怕听到回答，也害怕听不到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像个快要溺死的人，面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踟蹰地伸手却又不敢握紧。

何殊揽着他，熟练地顺他的后背，让他慢慢呼吸出来，不至于把自己活生生憋死。

然后笑了笑：“现在还没办法回答你。”

是的，他心软了。

不是没想过用冷漠逼少年退却，也不是没想过就这么对那份心意视若无睹……但看着这双只赤诚的眼睛，他终究是舍不得。

眼看着这层窗户纸马上就要捅破，既然避无可避又退无可退，那不如搏上一搏。

万一呢……万一他比原书里的梁衡运气好呢？

万一他能找到合适的心脏供体，活过下一个五年和下下一个五年呢？

他也不想死，他也想陪他的小猫一辈子。

……但这些都是极为渺茫的事，在确定自己能够活下来之前，他不会给少年任何确切的回应。

他能给的，只有一个“可能性”。

姜灼看着他，眼眶发红，胸腔剧烈震颤，大口地呼吸，像被这句话从濒死的状态救活了。

这么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却是在明晃晃地昭示，先生没有对他的心思生出厌恶，只是暂时没想好如何回应。

无疑是对他说，他还有机会。

这就足够了。

“好……”他抖着嗓子，眼中是如山如海的情思，再也无法掩盖，“先生想什么时候回答，就什么时候回答。”

强烈的酸涩从心口迸发，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欢喜到极点也是会让人想要落泪的。

原来幸福到极点也是会让人心生惧怕的，害怕这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

他被纷乱的念头扰得脸色发白，不安地攥紧了何殊的衣袖，乞求一般仰着脸，迫切地想要寻求到一点尚在现实的证据。

“先生，能……能亲一下吗？”他目光惶惶地迎上去，身子因为欢喜和不安，抖得像片风中簌簌的落叶，看着可怜极了，“求你了，就一下……”

何殊：……

G16在意识空间一边四处乱窜一边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吧！它说什么来着！他就觉得任务对象对他家宿主心怀不轨！！

“不行吗？”怀里的小猫崽子看上去快要哭了，黑眸蒙着一层雾气，“不行吗……”

先生沉默了一下，然后怜惜地摸了摸他的眼睛，指尖的力道是一如既往的稳定。

何殊想，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他明明还没回应什么，这剧情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少年现在的感受。

过于猛烈的感情总会带来空洞茫然的余悸，是会让人生出不安的。何况他家小朋友本来就没有安全感，又黏他黏得紧。

还能怎么办，自己宠出来的只能自己哄着呗。

他纵容地笑了一下，一只手揽着少年劲瘦的腰身，另一只手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微微向上仰起他的头颈。

少年脸色潮红，喘着气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细细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露出脆弱的脖颈，仿佛引颈就戮。

下一刻，他被俯下身子的黑影完全笼罩，熟悉的清苦气息将他包裹，如细密的网。

他心甘情愿地陷在网中，那点不安被强烈的悸动逼退。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他的眉心。

很轻很克制，蜻蜓点水，触之即离。

只一下，就让他心中春草新生，葱葱郁郁，覆盖掉那一片即将融化的皑皑白雪。

只一下，就让他幸福地落泪，恍然自己尚在人间。

信徒得到了神明的垂青。

……

何殊只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把人抱在怀里，两人就这么静静相拥，谁都没有说话。

谁都没有说话，好像这样就不用考虑以后，不考虑现实中可能会发生的那些离别，让这一刻成为永远。

但一直这么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何殊虽然不忍心，但看着天色渐晚，也不得不在少年耳边轻声唤他。

静谧打破之后，怀里的少年回过神，抬起染着红晕的脸颊，向他露出个和以前都不太一样的笑。

“先生，我想考大学。”

这句话倒是让何殊完全没想到，惊讶地挑了下眉：“真的？”

这好像还是姜灼第一次说出自己想要什么，也是第一次主动考虑自己的未来，对何殊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真的，”少年认真地点头，“我早就想过了，在先生身边工作的人怎么能连高中都没上完，最起码也得大学毕业，才能让那些质疑的人闭嘴。”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在心里偷偷说。

既然先生给了他机会，他就拼尽全力追赶先生的脚步，即使一辈子也没办法和先生站在同一高度，至少也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只有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才有站在先生身后一步之遥的资格。

他只有做到独当一面，才有资格对先生郑重地说出喜欢和爱。

姜灼保证：“我不会落下盛丰的工作的，我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争取明年就参加高考。”

何殊揉他的头发：“会不会太累了？”

“也许会……但我肯定能做到，”姜灼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少年意气，“先生，我离开学校之前成绩可好了，再捡起来不难的。”

也许是心意终于得到了满足，有一个值得期待的目标，真的能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动力。

“好，”何殊笑得开心，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欣慰，“既然你想好了……我当然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少年重新燃起对未来的希望，这是何殊最想看到的。

何殊能把他拉出泥潭，能帮他解决很多事，但真正能让他站起来走下去的，始终只有他自己。

姜灼像是真的重新活了一次，过往的阴霾再也不能束缚他的脚步。他从泥潭里爬出，捡起早已蒙尘的梦想，再次将它装进自己的口袋。

少年意气自风流。

这是他本该踏上的路，而今终于回归正轨。

不过和上一次不同，这次他的梦想里有两个人。

他所期待的未来、努力奔赴的未来、为之奋斗的未来，有着两个人的影子。

……

意识空间里，G16啊啊啊啊啊累了，在地上愉快地摊成史莱姆饼，一边冒粉红色泡泡一边看任务对象的炮灰值一点点往下掉。

20%……18%……15%……

最终，炮灰值停在了12%。

它用并不存在的小脑袋瓜努力想了想，现在还剩下什么没解决来着？

哦，证明姜灼清白的证据虽然已经收集足够了，但还没来得及公布。

另外宋家虽然濒临破产，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该进监狱的人还没进去。

这两个似乎都是板上钉钉的事，看起来没什么难度。

除此之外，好像就没什么了吧？

哦耶！他们要提前这么久完成任务了吗！它要不要现在就放个电子礼花庆祝一下！

G16高兴得想围着宿主跳草裙舞。

如果提前完成任务，剩下的几年宿主大人就可以安心养身体，说不定还真能找到合适的心脏供体做移植，比原主活的时间长。

它也能跟着美美度假，还能顺便磕一波cp，完美he！

所以……后面的事情应该会很顺利的吧？

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变故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