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喜欢男人。www.gsgjipo.com”

克洛维斯说。

他此刻正身处一片黑暗之中。

——这么说似乎也不大对, 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克洛维斯此刻正身处一片自己制造的黑暗之中。

这栋位于密歇根湖畔的湖景别墅此刻窗帘全部紧闭，灯也全部关着，一楼大厅内唯一的光源就是沙发上一支小巧的银白色平板电脑, 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

那个声音很犹豫，似乎还在思考着接下来要说什么。

克洛维斯却低声笑了起来。

金发的男人躺在沙发上, 两条腿颇为不羁地交叉着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一只胳膊挡在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笑得很开心, 笑声非常的嚣张。

这是他被涌来的狗仔们用长/枪短炮包围之后，第一次真心地笑出来。

“你猜到了对吗, Kay？”

那天同江慕凯通完话后，克洛维斯回想起他在电话里小心翼翼的问自己――“假如……你同别人分手的话, 会是什么理由呢？”

他一开始以为江慕凯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前男友才黯然伤神, 挂电话后转念一想，江慕凯在给自己打电话之前刚刚从英国回来。

……而英国有斯蒂芬和格兰瑟姆·阿诺德。

这两个人都是当年他那场失败的恋爱的当事人。

克洛维斯猜自己的这位新朋友一定是知道了点什么，才会问他这个问题。

他当时就在想，如果下次他再问起来，我就告诉他。

克洛维斯的性向确实是个秘而不宣的事情，这没错，很少人知道，也几乎没有什么讨论。

但克洛维斯觉得一来江慕凯的人品他信得过，二来……江慕凯遇到过和他一样的问题——公众人物出柜后的问题。

因此，他愿意将这个秘密告诉这位新朋友。

但没想到, 之后在他们聊天的过程中，江慕凯再也没有问过类似的话题，连试探都没没有过一次，仿佛他根本一点儿也不好奇。

克洛维斯了然，对方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也很有分寸，不会过多探究别人的秘密。

但此时此刻，不是江慕凯要问，而变成了克洛维斯想说。

——“我不想喜欢男人”。

这句话来自一场游戏，是他的临时起意，但发生得顺理成章。

它可以被分解成两个意思：“我确实喜欢男人。”“但是我不想。”

电话那头的江慕凯已经从震惊中回过了神。

“是……是的，我确实知道了你有过前男友，”江慕凯承认，怕克洛维斯将此事联想到斯蒂芬和格兰瑟姆身上，他解释道，“但是请相信斯蒂芬和阿诺德先生，他们没有一个人将这件事透露给我，是我……无意中，不小心，听到了他们在说话——确实很不小心，所以我没有去问斯蒂芬或者阿诺德先生，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没有关系，”克洛维斯低声道，“这本来就是一个事实，只不过我暂时还不能做到像你一样坦然。”

他确实“不想”喜欢男人。

这倒不是说他耻于承认自己的性向，也不是“恐同即深柜”的那一套，克洛维斯不恐同，对自我认知非常清楚，自制力也很强，他不想的原因只不过是这件事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首先，我是一名足球运动员，并且我热爱这项运动，热爱进球的感觉，我愿意一直为它奔跑，直到我跑不动的那一刻。”

但这个职业就像紧箍咒一样紧紧束缚着所有人。

在男足运动里，没有人想跟“同性恋”扯上关系。

这项运动极为推崇“男性力量”，人们下意识地就会觉得男人天生就应该具有战斗和激情；而同性恋则跟“娘娘腔”“弱鸡”划上等号，在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更衣室里和“娘炮”一起成为骂人的词汇。

英国媒体每一年都会报道英超有球星想要出柜，但最后都总是不了了之，不是自己打了退堂鼓，就是俱乐部进行了劝阻。

没人知道出柜之后社会上会有如何的反应——俱乐部高层是会支持还是会尽早把人甩卖出去？赞助商会不会撤回合同甚至起诉，或者他们会给俱乐部压力要求不挂牌出售就撤资？球迷会不会每一场都打出横幅将出柜球员骂得狗血淋头？教练呢？队友呢？他们可以接受自己的队伍里面有一个人性取向同他们不一样吗？

唯一一个在英超出柜的先例，贾斯汀·法沙努，在1998年上吊自尽，他的惨痛结局至今仍然萦绕在英超每一个同志球员的噩梦中。

想要继续职业生涯，就必须捂住盖子。

即使克洛维斯背后有着奥尔德里克家族庞大的人脉与资源，他不需要讨好赞助商，也不需要讨好俱乐部高层，但他也必须得考虑他的出柜之后球迷的抵制声和队友的态度会不会影响到比赛，进而影响到他的足球生涯。

这件事麻烦得像是个无解的结。

唯一的办法就是同希策尔斯佩格、凯勒·肖这样的英超球星一样，退役之后再公开出柜，完美完成自己职业生涯的同时，也在谢幕的最后留下自己的声音。

克洛维斯的公关团队也反复建议过他一定要在职业生涯存续期间保护好自己的秘密。

公关们恨不得把“不要谈恋爱”“就算谈恋爱也不准被媒体拍到”“就算被媒体拍到也千万不要出柜”这三条铁律写在克洛维斯的脑子里。

“我拿到金球的那一天，我的公关，戴维斯女士在台下哭的妆都花了，”克洛维斯对江慕凯说，“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金球奖喜极而泣，但她告诉我，其实她是为了在颁奖仪式进行前，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曝出我的同性新闻而感到激动。”

听筒里的电流带来一声温柔的叹息。

“或许我的经纪人的经历可以安慰到戴维斯小姐，因为她远没有戴维斯小姐这么幸运，”江慕凯半开玩笑道，“我对着媒体镜头出柜的那天她没跟我在一起，看到报道之后都吓傻了。事后我再回想，这事确实给公司和她都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尤其是我之后就想一走了之，这种任性被讨厌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只是不愿意对着别人隐藏自己，做自己有什么错呢？”克洛维斯低声道。

江慕凯的声音带笑，听起来还挺轻松的：“那同理，请不要责怪自己，克洛维斯。我理解你说出‘我不想’是因为作为足球运动员你为了自己的运动生涯很难出柜，但是你本身没有错，有错的是那些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你的人，是那些将‘同性恋’和‘娘娘腔’这种人的自然属性当作侮辱性称呼的人，是那些将性别对立起来，认为男性就必须阳刚而女性就必须柔弱如水的人。”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两个人同时沉默。

“好了好了，我觉得我该去写《反同心理学研究》了——让我们回到现实，刚刚说到你被媒体包围，克洛维斯，你现在还好吗？”江慕凯问。

他问完之后还补充道：“我出柜的那会儿媒体就像鬣狗一样嗅着味道就过来了，要不是公司开了新闻发布会，我觉得他们恨不得去我家里装窃听器。”

“我很好，除了现在身陷重围之外没什么不好的，”克洛维斯说，“我觉得报道马蒂亚斯要砸钱买下帝国大厦的媒体也不会比现在围着我的记者多了，我把窗帘拉了起来，让整栋房间变成黑色，但他们依然执着的守在外面，就像你说的，‘鬣狗’——曾经有英国狗仔甚至试图窃听我的通话，只是后来被发现了才不了了之……现在我得庆幸我们通话绝对安全了，不然我可能会试图打翻屋子里所有的杯子，然后打开火警警报器。”

“……我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了，克洛维斯，”克洛维斯听到小朋友格外温柔的声音，“如果我此时此刻在你身边，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拥抱。”

“谢谢你，Kay，”克洛维斯放下了挡在眼睛上的胳膊，他把平板电脑拿近了一点，让声音能够更加靠近自己的耳朵，“各种意义上的道谢，我知道你也因为出柜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时光。”

“是的，不过已经过去了，”江慕凯说，“我付出了代价，也确实是一时冲动，但这感觉真的……”

他第一次没有注意言辞，像个所有满口F-word的嬉皮士那样感叹道。

“该死的好极了（Da good）。”

克洛维斯又笑起来，这次是更张狂的大笑。

“你相信吗，Kay，我觉得离我感到‘da good’的时刻不会太远了。”

他说得非常笃定，就像那些在神像前许下承诺的人一样斩钉截铁，语气十分令人信服。

而江慕凯，他回应的语气也同神子回应信徒一样郑重：“我当然相信你，奥尔德里克先生。你会做到的，我等着那一天。”

“等那一天到来，你得先帮我转发我的出柜声明，”克洛维斯笑道，“然后他们就会猜测我们——”

克洛维斯原本是想说“他们会猜测我们是什么关系”，这是个下意识的玩笑，但这个玩笑说起来有点不合适，因此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江慕凯没有在意他话里的停顿，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克洛维斯的后半句话。

“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江慕凯提醒他，“你得先逃出这栋被无冕之王们团团围起来的房子，准备好了吗，奥尔德里克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念棋、年糕酱酱酿酿、Russell、Alice、九夏与星的营养液www谢谢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