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这边的宫人,并不如京中的清楚主子们的关系。
眼下他们听到了外头的传闻,又见那几个言官参奏,只当挽竹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挽竹穿着一身素白衣裳,不戴冠冕地披散着头发,被石青和石墨扶着走到了殿门外。那些宫人当即看热闹般,小声议论起来:
“就是他呀,之前听说在御前多么风光,这下可好了。”
“这也不好说,毕竟是生育了两个皇子的人。”
“两个皇子算什么,前朝冷宫里有的是生育过的妃嫔,更何况他不过跟咱们一样是个奴才罢了……”
挽竹全当没有听见那些话,因着身怀有孕,动作十分艰难地俯身而拜:“罪奴挽竹,叩见陛下。”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足以传至殿中,很快大殿的两扇金龙纹门便被宫人们推开了,挽竹并未起身,却能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在向着自己逼近。
“罪奴?”穆玄烽几乎都要被气笑了,此刻看着挽竹艰难跪地的样子,他当然知道这是挽竹不想让自己为难。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心疼得厉害,更是片刻都不想拖延下去,直接俯身一把将人抱起:“挽竹公公倒是会给自己定罪。”
“陛下——”挽竹轻呼着,看到殿中望向他们的那几个言官,压低了声音想要劝穆玄烽几句:“薛家之事,确实是我这些年来没有察觉,所以才放任他们犯下今日之错。”
“所以呢?挽竹公公是要朕怎么罚你?”穆玄烽没有给他反抗的余地,反问这句后抱着人不由分说地,向着后殿寝宫走去,将那几个好事的言官,直接抛在身后。
直到回到寝殿中,石青石墨刚想跟着进去伺候,却被穆玄烽斥退:“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殿。”
两个小太监赶紧退了出去,殿中一时间只剩了他们二人。
“陛下生气了?”见没有外人在了,挽竹也放松下来,额头抵在穆玄烽的胸口低声解释道:“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做个样子,陛下也好对那些言官有个交代。”
“可朕若是不想做个样子呢?”穆玄烽面上怒气未散,大步走到了床榻边,将挽竹放了上去,“不是说罪奴吗?那朕就要好好罚你!”
挽竹眼眸微睁,刚想要说什么,却尽数被穆玄烽的吻堵了回去。
穆玄烽几下就撕去了他身上碍眼的素服,强硬地将不听话的小太监困在自己的臂弯与胸膛间,可落在他身上的动作,又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许久之后,挽竹躺在穆玄烽怀里,微微地喘息着。
穆玄烽稍稍起身让人靠在自己胸口,然后取来茶盏,将温水一点点喂给他。
挽竹的眼角还泛着红晕,看向穆玄烽时还泛着未干的水光,声音也哑得很:“陛下这是消气了?”
穆玄烽轻咳两声,又努力沉下脸来:“挽竹公公都自称罪奴了,还指望朕消气?”
挽竹这会可不会再被他唬住了,扶着肚子侧身背对穆玄烽躺下,穆玄烽却很快又凑了过去,从身后环住了他。
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闭目休息,感受着对方温暖的体温,许久之后,穆玄烽才开口说道:“挽竹……这次薛家,特别是薛阿柴,朕非斩不可了。”
挽竹其实心中早就有数了,此刻听穆玄烽这么说,倒也不算意外。
他又回过神来,面向穆玄烽,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之前在薛家时,我已说过与他们再无关系,此事陛下按律来判就是。”
穆玄烽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挽竹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挂念的,所以事情也不能做得太绝:“等到百药教剿灭后,薛阿柴处死,薛扶蓬毕竟参与不多,只判流放吧。”
“至于薛家众人,朕会将他们迁离荣县,另择一地安置,派人时时看管,再不会让他们生出什么乱子,虽不能富贵但也不会饿死。”
挽竹知道,这已经是穆玄烽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最好的安排,他轻轻地应了一声:“都听陛下的。”
“都听朕的?”穆玄烽抚着挽竹的后背,故意挑起几分语气,想要驱散挽竹心中的愁绪:“挽竹公公自称要在言官面前做做样子,这份苦心朕也不好辜负。”
“就罚你即日起禁足寝宫,闭门思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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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七八日,行宫之中都没有见到挽竹的身影,对外只说是因着薛家之事,被皇帝“禁足”了。
穆玄烽以雷霆之势,将沙城里所有的谣言传闻都压了下去,重惩了行宫中几个嚼嘴皮子的宫人,迅速平息了这场议论。
寝殿里,挽竹只披着件宽松的青色纱衣,半遮着颈上的片片红痕,侧躺在柔软的白羽毯上,拨弄着几颗榛子仁。
未穿鞋袜的右脚腕子上,扣着条细细的银链子,一端蜿蜒向着床榻而去。
这链子轻巧得很,戴在脚上并无任何不适感,只是行走动作时,总是会发出泠泠的声响。
穆玄烽爱极了这声响,便是在床榻上也不许挽竹摘下来,笑着瞧他戴着银链的脚缠在自己身上,随着自己的动作,发出一阵一阵声响——
这几日来,挽竹就是这般被穆玄烽“禁足”在殿中,除了穆玄烽与进来伺候的石青石墨外,谁都不许见。
昨日他躺在穆玄烽的怀里,好说歹说,才终于许赵太医每日早晚进来两回,一是为他请脉,二是向他汇报解药研制的进度。
挽竹现在当真开始觉得,穆玄烽这就是借着禁足之名,行着放纵之实。
“今日澳儿可乖?”穆玄烽议政回来,满面笑容地走入殿中,来到了挽竹的身边,将人揽到身前,又亲了亲他纱衣下的肚子。
挽竹这几日早已习惯了他这般,伸手为穆玄烽解去头上的冠子:“澳儿一向是乖的,只是陛下再不放孩子们进来见我,只怕殿外那棵梧桐树,都要被淇儿爬秃了。”
穆玄烽将挽竹抱了个满怀,有些不满地皱皱眉:“那个皮小子,净跟魏奉铨学了这些本事,等他再大些就一块扔去军营里。”
“陛下,”挽竹听到这个,微微颦眉劝道:“淇儿虽然顽皮,但身子到底弱些,怕是受不住军营里操练。”
“是是是,”穆玄烽的手指按到了挽竹的眉心,又亲了一下:“朕就说说,知道你不舍得。”
“那陛下可同意让沥儿和淇儿进来见我了?”挽竹靠在穆玄烽肩上,抬眸望着他顺势提出了要求。
穆玄烽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挽竹倒进床榻间,揽着人又是一番亲吻拥缠,然后才说道:“这些日子,就咱们二人相对,难道不好吗?”
他终于说出了所谓“禁足”的真心思,他自然是喜欢珍惜挽竹给他生的孩子们,可也想讨得更多与挽竹独处的时光。
难得见着他家陛下也有这般任性的一面,挽竹忍不住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伏在穆玄烽怀里:“我也想这样陪着陛下。”
“但沥儿和淇儿也想见爹爹呀,陛下就让他们也如赵太医般,每日进来两次。”
“剩下的时间,挽竹都只陪陛下,好不好?”
穆玄烽这才抱着他,点了下头,算是恩准了。
两人下午闲来无事,行宫之中也并无京中那么多的公务,穆玄烽就陪挽竹在小榻上看了半下午的游记本子。
等到快要晚膳时,赵太医例行来请脉,顺便带来了今日的研究成果。
“这么说,解迷神草药性的方子,已经定下来了?”挽竹有些惊喜地接过赵太医呈上的药方,细细地看着。
“是,多亏了挽竹公公指点,我与众位太医又尝试多次,终于将方子定了下来。”心中的大石落地,赵太医也面露喜色:“此药制成后可煎服,也可焚烧后吸取,都能解开迷神草的药性。”
穆玄烽听后也龙心大悦,下令重赏太医院众人,并派人抓紧采买方子上的药材,配比制药。
等到赵太医走后,穆玄烽站在窗边,望向殿外不知思索着什么。
如今已经入秋,几片枯黄的梧桐叶随着风飘进来,挽竹也拿着外衫走到了穆玄烽的身边:“陛下,起风了,多披件衣裳吧。”
穆玄烽这才回神,一边披上衣裳,一边将挽竹整个拢进怀里,吻吻他的额头:“还是你最贴心。”
挽竹笑了笑,陪穆玄烽一起看了会窗外的秋景,然后才说道:“陛下,最近可是有百药教的消息?”
穆玄烽一愣,下意识地想要隐瞒,但终究没有对怀里人撒谎:“是,他们的法会改在下月初三,百里之外的漠城举行。”
“下月初三……”挽竹念着日子,然后对穆玄烽说道:“那我们这两日,就要准备出发了。”
穆玄烽皱皱眉,终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挽竹,此行风险颇大,你身子又重了,朕想你留在行宫之中——”
“那陛下还是要去,对不对?”挽竹抬眸看向穆玄烽,也不争执什么,只是如同寻常聊天般说道:“陛下要去,挽竹就也要去。”
“再说上次那管事给予我们木牌时,已经见过了咱们二人,若到时去的人对不上,怕也会生出事端。”
“这并不难,”穆玄烽已经思虑许久,早就想出了法子:“朕只让侍卫里寻个与你身形差不多的人,稍加改动容貌,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他们也记不了那么仔细的。”
“可我必须去,”挽竹的神色也终于认真了一些,望着穆玄烽的双眼说道:“薛家之事,陛下固然可以将表面上的流言压下,可人心之中的呢?”
“我不想背着这污名,所以我一定要去亲自解决它。”
“挽竹——”穆玄烽抱着怀中人,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这就是他一手养大的挽竹,他温柔却又有傲骨。
“好,挽竹陪朕一起去。”
陛下:禁足,真好
第50章 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