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烽刚回到府上，就见着寝殿中果然还亮着烛火，窗棂间勾勒出小太监的影子。

“殿下今日朝宴，又喝了不少酒吧。”挽竹听到穆玄烽的脚步声，命石青推开了寝殿的门，自己端着碗温热的醒酒汤站在门边。

穆玄烽的神情柔和下来，上前揽住了挽竹的肩膀，接过那醒酒汤几口喝下：“又等我到这么晚，不困吗？”

挽竹摇摇头，拉着穆玄烽坐到了小榻边，伸手帮他解下头上沉重的华冠：“殿下不回来，沥儿起先都不肯睡呢，还是福德公公哄了好久才睡着，更不用说奴才了。”

穆玄烽倾身吻了吻挽竹的鼻尖，双手托护着挽竹越发隆起的肚子，感受着里面的胎动：“那淇儿呢，也没有睡吗？”

淇儿，是他们为第二个孩子取的名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①。

虽然如今挽竹产子之事还不能宣扬出去，但穆玄烽就是要每个孩子的名字，都与他有关，日后告诉众人，这是挽竹所生的孩子。

“也没有呢，都等着你这个父王回来。”挽竹微微笑着，倚在榻上向后倾身，看着穆玄烽与腹中的胎儿说话。

“是父王不好，回来的这样晚，让你们等。”穆玄烽贴近挽竹柔软的肚子，轻声说道。

“今晚……宴上是出了什么事吗？”尽管穆玄烽没有说，但挽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

穆玄烽抬眸与他对视一眼，虽然不想让挽竹担心，但今后朝局变动，也该让挽竹心里有个准备，于是便将宴上的事都说了出来。

“这种时候要离开京城，怕还是要对殿下不利。”挽竹皱眉听着，尽管穆玄烽还没有明说，但他也听出了其中的关窍。

“自然，我可不信他们说什么不挡路那套。”提到那母子三人，穆玄烽的神色淡淡的，可实际语气中尽是嫌恶。

他看着挽竹那颦眉思索的模样，却忍不住又笑了，揽着他安慰道：“不过挽竹也不用担心，他们如今是真的已经黔驴技穷了，翻不出多大风浪的。”

“嗯，”挽竹点点头，依偎进穆玄烽的怀里，却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低声喃喃道：“殿下当年对我说，天家兄弟都是如此……”

“若是，若是来日沥儿与淇儿也为着那个位子，不死不休又该如何？”

穆玄烽一愣，随即又握住了挽竹的手笑道：“我与老二老五斗成这样，且不说他们自己作死，根源上是因为我们并非同母所出，各自身后势力不同。”

“无论日后如何，我的孩子必定都为你所出，绝无其他妃嫔更不会有别人生的孩子，再由咱们亲自看顾他们长大，自然会教导他们兄友弟恭。”

挽竹听着穆玄烽的承诺，心中暖得厉害，将脸埋入他的胸前，浅浅地点头。

但两人都在宫中沉浮多年，知道那至尊之位的诱惑。

穆玄烽揽着挽竹，想了想后又说道：“如果这样，他们兄弟还是走到了那一步，那我便下旨让他们光明正大地比一场，必不会让他们你死我活就是了。”

未来之事确实不可预估，但穆玄烽搂着怀中的人，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保全他们这一家人，不会让挽竹受苦为他产下的孩子，因为这宫中争斗而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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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办！”从宴会回来后，穆玄珏再也遮掩不了他那暴脾气，一脚踹翻了绣凳。

“好话也说了，软也服了，当真让他爬到我们头上不成！”

“住口！”韦贵妃纤细的手指按着阵阵作痛的额头，出声呵斥着小儿子。

这段日子以来，穆玄烽有多么风光，他们母子三人就有多么落魄，隆旭帝是铁了心不再顾及这些年的情分，将韦家冷落到底，也将他们母子三人冷落到底。

“琅儿，那些派去泰王府的探子究竟怎么说？”她抬眸，看向了稳重些的长子，低声问道。

穆玄琅皱紧了眉头，那穆玄烽府上密不透风，根本塞不进他们的人去，不过——

他花了重金，将那府上下人的八辈子亲戚都挖了个遍，当真有了意外的发现：“那府上所用之人，咱们是插不进手去的。”

“可那么倒三倒四的关系查下去，却无意间打听到个消息，我城外庄子上有个下人叫王六，他有个远方表姨，大约一年前被召进了泰王府做事。”

“他表姨那家人嘴上严实得很，半个字都不肯吐露，且很快就整家都搬走了，但是——王六在周边混子里打听到，他表姨进府前，家里曾经刚添了个孩子。”

韦贵妃到底是自己生养过的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她是进府是去做乳母的？”

这个消息无疑让三人都心头一动，穆玄烽并未娶亲，府上便添了孩子，那这孩子的母亲是谁？可有法子做文章？

“这消息可准？”

“儿子后来沿着这个方向又查访，然后发现去年父皇遇刺，老大受伤那日后，宫中有几个不起眼的产婆忽然被遣送走了，但并没有回到老家。”

“儿子觉得——她们很有可能，也被带回了泰王府中。”

韦贵妃的手攥紧了丝帕，不断地踱着步子，这些消息无疑都指向了，穆玄烽应当确实有了子嗣，但那子嗣的生母却并不能见人。

以穆玄烽的谨慎，他们能够查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到顶了，再查下去势必会引来他的警觉。

那该怎么办呢？

她一时间犹疑不定，又不肯放过穆玄烽这唯一的破绽。

其实皇子添了子嗣，确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被他如此遮掩，就一定有问题。那孩子的生母究竟是谁？便是最为低贱的风尘女子，穆玄烽也可为她改换身份，或者干脆推说是府上侍妾所生。

根本不需要这样遮掩。

他将事情做到这份上，只能说那孩子的生母身份当真有异，而且他还极为重视那人，不想将孩子记在他人名下。

“母妃，我们还继续查下去吗？”穆玄琅见韦贵妃神色那般，忍不住问道。

“查，他越是要遮掩，此事便越是关键，”韦贵妃最终松开了丝帕，心中有了计较：“但不能再这么没头没尾的查了。”

“你去寻几个有北戎血统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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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穆玄烽难得没有政事，挽竹也终于得偿所愿了一回，将沥儿的摇篮摆到了两人的床榻便，一起哄沥儿睡觉。

可兴许是头一次在两位父亲身边睡觉，沥儿兴奋得很，笑着挥动小手玩了半晚上，都不见有点睡意。

穆玄烽当真被这皮小子气笑了，又担心挽竹夜里休息不好，自己下床抱着他又是走动又是逗弄，直叫他玩累了，才好不容易睡着。

挽竹就挺着肚子倚在床上，看着在外杀伐果决的泰王殿下，为着哄儿子睡觉，使出浑身解数，不由得也掩唇偷笑。

穆玄烽终于哄睡了沥儿，将他放回到摇篮里，转头就对上了挽竹含笑的眉眼。

“好呀，挽竹都敢笑我了。”他翻身上床，虚护着挽竹的肚子，将偷笑的小太监困在身下，故意作出怒容。

“哎，奴才不敢，”挽竹忍住笑意，双手虚虚地撑着穆玄烽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可要轻些，若是将沥儿又吵醒了，还是要哄的。”

穆玄烽好不容易能抱着挽竹睡觉了，可一点都不想再去哄那皮小子，无奈在他耳边叹气：“我呀，当真是让你们父子给治住了。”

挽竹听他这么说，本来压下去的唇角，又忍不住勾起几分，软软地凑到他的身前：“殿下受累了，那现在奴才来哄殿下睡觉，好不好？”

“也好，”穆玄烽抱着挽竹压进怀里，眼眸中也带上了不明的笑意：“那本王就来看看，挽竹怎么哄睡。”

挽竹的脸上泛起红晕，伸手刚要去解穆玄烽的衣带，却不料寝殿之外却突然传来杂乱的声音，紧接着是侍卫的脚步声与火光。

穆玄烽心中一凛，将沥儿抱到挽竹身边，自己拿起了身旁的佩剑，护在他们面前，向着外面喝道：“出什么事了？”

老太监福德匆匆赶来，向着穆玄烽叩首：“殿下，府上不知怎么来了数个刺客，看身形像是北戎人，如今侍卫正在尽力搜寻。”

“北戎人？”穆玄烽冷笑，他可不认为北戎王现在还有胆子，往他府上派刺客，多半是旁人用北戎人来扰乱视线。

“让府中上下都给我搜，抓活的。”

“是！”福德应声而退，下去传令了。

穆玄烽这才转身，回到床榻边，揽着了一脸关切的挽竹：“吓着了吧，别怕，我在这里呢。”

挽竹摇摇头，却还是放不下心来：“殿下还是再叫些人来守在您跟前吧，别管是派来的，总归都是冲着您来的。”

“好，都听你的。”穆玄烽吻了吻挽竹的额头，传了亲卫进来守在殿中。

泰王府上下就这么闹腾了一整夜，共抓获了十余名北戎混血刺客，他们个个都是死士，被抓后当即就要自尽。

可穆玄烽早有预料，让人卸掉他们的下巴，将口中藏的毒药掏了出来，然后扔进了暗牢里，严刑逼供。

而此时泰王府外的小巷中，一身材矮小的刺客终于趁乱逃了出来，他并非北戎人，或者说今夜所有的北戎人，不过都是放出的烟雾弹，所要掩护的就是他的行踪。

他暗藏在泰王府中，终于看到了那个惊天的秘密，想不到泰王身边竟然有个大着肚子的男人，而他们身边还有个孩子。

孩子也是那个男人所生的吗？

作为一个暗探，他并不需要纠结这么多，只需要将消息送回韦家，换来他的报酬就是。

可没想到，他刚翻出巷子，就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①出自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