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烽本就不放心挽竹自己过去，于是就前后脚也跟着来到了花厅，又不想打扰他们兄弟说话，只在玉石屏风后面坐着。

这会听到了那扶蓬和阿柴兄弟俩的哭诉，知道挽竹又要为难，于是就干脆自己走了出来。

“王爷。”花厅中伺候的下人，立刻向着他行礼，扶蓬和阿柴当即震惊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穿锦衣华袍、气宇轩昂的男人，向他们走来。

“这就是大殿下。”挽竹看出了他们的怔愣，于是低声提醒着，两人这次慌忙地跪趴在地上。

“草，草民叩见殿下。”

挽竹在人前仍旧守着规矩，可他刚要俯身行礼，就被穆玄烽一把扶住了手臂：“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扶蓬和阿柴哪里见过这等大人物，发着抖看向挽竹，见挽竹对着他们点点头后，两人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本王刚刚恰好路过这边，听闻了你们的事。”穆玄烽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又拉着挽竹坐到了上首并排的椅子上。

“殿下。”挽竹小声地提醒着他，想要侍立在他身侧，穆玄烽却全当看不见，只按着他的肩膀坐好，又端起了茶盏，对着那两兄弟问道：

“此事可当真？”

扶蓬到底老实，这会见了穆玄烽都快要吓傻了，还是阿柴脑子活泛，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才是真正能给他们作主的人。

于是他又跪倒在地，不住地向着穆玄烽磕头，声音颤抖地说道：“千真万确啊，草民们不敢说谎，还望王爷为我们主持公道。”

“嗯，”穆玄烽将茶盏放到了桌上，他倒不觉得这两兄弟有胆子说谎，“本王会派人与你们一同回去，彻查此事。”

“若此事确实为真，也必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扶蓬怎么都想不到，泰王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物，居然还会插手他们这等蚂蚁小事，当即也跟着磕头谢恩。

反而是阿柴，跪在地上时微微抬头，偷瞄着与泰王并肩坐在主位上的挽竹。

他虽然出身乡野，不懂那天家的规矩，可也觉出几分不对的滋味，自己的大哥当真只是个太监吗？

太监能和王爷平起平坐？

他满心狐疑，但到底不敢多问，只是暗暗记了下来。

“行了，都起来吧。”穆玄烽向着他们抬抬手，又命福德传了两个侍卫，陪他们一同回去。

等到两人都走了，穆玄烽才转头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挽竹：“这般处理，挽竹可觉得满意？”

“殿下，”挽竹低低地叹了口气，撑着腰走到穆玄烽的面前：“如此，可会给殿下添麻烦？”

旁人不知道，挽竹可清楚得很，这些日子以来，穆玄烽经手的皆是军国大事，这偏僻县城的小事，哪里值得他出手。

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这算什么麻烦？”穆玄烽笑了笑，抬手揽着挽竹的身子，扶他一起缓步向外走去：“再说，小小县城之事，不也是我大庆之事？”

“山大的事要管，芝麻小的事也要管，更何况是你家的事。”

“奴才谢过殿下了。”挽竹低低地说着，主动侧身抱住了穆玄烽，穆玄烽点点他的鼻尖：“谢我？怎么谢？”

“殿下……”挽竹喃喃着，还是凑上前去，抬头吻住了穆玄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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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消息从荣县传回来时，已经是除夕了。

“你弟弟所说的，确有其事，那县太爷的表弟已经按律处置了，”穆玄烽将下属传来的信，交到了挽竹的手上：“有了我的人过去，想必县太爷也不敢再为难他们。”

挽竹看着信上的内容，总算是放下心来，可看到后头却又惊讶地望向穆玄烽：“殿下又在荣县给他们购置了宅地铺子？”

“这，这未免也太厚待他们了。”

穆玄烽早就猜到，挽竹会有这般反应，于是将人揽在身前：“不过是置办了点家业，让他们生活好一些，这样你在京中也能放心。”

“可，可他们凭白无故的，如何能受殿下的这般大恩。”挽竹拉着穆玄烽的手，还是觉得受之有愧。

“怎么就凭白无故了？”穆玄烽十分耐心地跟他说道：“他们是你家里人，若是按照本朝惯例，贫民之女若为皇子妃，家中都至少要赏个五六品的员外衔。”

“殿下又混说了。”挽竹一听这个，又红了脸声音低低地说道：“奴才哪里能与王妃一样。”

可穆玄烽却笑笑，揽着他继续说道：“你哪里与王妃不一样了？”

“如今不过是皇帝还在，没法给你个名分，等到他——”

“殿下！”挽竹听着穆玄烽越说越放肆，赶紧伸手按住了穆玄烽的唇：“这种话，可不能妄言。”

“好好好，”穆玄烽瞧着他这谨慎的模样，心中更是喜欢，“我不说了，挽竹知道我的心意就是了。”

挽竹知道自己说不过穆玄烽，索性别开了话题：“今日除夕，殿下不是要去宫宴吗？可别耽误了时辰。”

“有劳挽竹公公提醒了，”穆玄烽低头又在挽竹的唇上吻了吻，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你们在家里等我，宫宴散了就回来陪你们一起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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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乃是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宴会，仍旧是在春英殿中举行。

可别管宫室装点得多么奢华，歌舞排演得多么美妙，穆玄烽自小看到大早已看腻了，他如今虽然身在席间，心里却满满的都是留在王府里的挽竹。

不过今夜，他是注定不能如以前般躲个清闲了。

韦贵妃和穆玄琅、穆玄珏两兄弟，虽然因着年节被放了出来，但已然是失势败落的模样。

尽管格鲁到现在都没有抓住，那些密谋的信件只算得上是存疑的物证，但毕竟秋猎的时候，韦贵妃与沙缪尔公主相交密切，这也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

更重要的是，帝王的疑心一旦起了，便轻易无法抹去，只会如一把扎在心上的刀，越扎越深。

所以，无论如何，这口黑锅穆玄烽是给他们扣严实了。

而与此相对的，就是风头极盛的穆玄烽了，封王、入朝、协理军政，这一桩桩一件件，朝臣们怎么可能嗅不到其中的意味。

故而这次宴上，穆玄烽被朝臣们连连祝酒，着实也饮了不少。

高台御座上的隆旭帝，虽然也强撑着身子来了。但自从猎场受伤后，他的身体就如秋日的老树般，迅速枯萎衰败。

宴会刚刚过半，略饮了些酒的他，甚至就已经睁不开眼睛，在席间昏睡。

穆玄烽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也不上去提醒，只是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宴会的话语权，妥帖地主持着局面。

直到宴会将要结束，需要隆旭帝醒来时，穆玄烽才独身走到了御座的桌案前，他看着老态龙钟的皇帝，掩去目光中的厌恶，低声唤道：“父皇，该醒了。”

隆旭帝醒来后仍旧昏沉，再加上他本就年老眼神也并不好了，抬眸看去时对着穆玄烽的眉眼，竟看成了去世多年的皇后。

“云宁……”

那一声含糊的低唤，说不出究竟是愧疚、厌恶还是怀念，却瞬间勾起了穆玄烽压抑多年的恨意。

他有什么资格叫母后的名字？这会被宠了多年的女人伤了心，又回过头来念及旧情了吗？

穆玄烽只觉得恶心至极，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想要更多的势力、军权，好将眼前这个人拉下皇位，丢到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冷殿，看他狼狈颓废直到死去。

但穆玄烽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死死地压住了一切情绪，再次躬身行礼，低眉顺眼地对皇帝说道：“父皇，晚宴结束了，您回寝宫早些歇息吧。”

隆旭帝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失态，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草草地与众臣说了几句后，就被太监搀扶着离开了。

穆玄烽看着隆旭帝的御驾，在除夕夜的风雪中越行越远，他也在这风雪中站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后，才转身向着宫外走去。

他要回去，回泰王府去，挽竹和孩子还等着他一起守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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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因着雪天路滑，紧赶慢赶地，好不容易赶在午夜前回到了泰王府。

穆玄烽一下马车，就见着挽竹身披白色的貂裘，打着把雪伞，站在府门前的散发着暖黄色光芒的灯笼下，等待着他的归来。

他的心瞬间被温暖包裹，立刻踩着积雪大步走过去，接过那雪伞后，将小太监一把抱进怀里，亲吻着他光洁的额头：“怎么不在屋里等我，冷不冷？”

“不冷的，福德公公给奴才加了好些衣裳呢，”挽竹将脸贴在穆玄烽的胸前，嘴边带着温柔的笑意：“奴才想要早点等到殿下。”

挽竹的每一句话，都如炭火般落在穆玄烽冰冷的心上，他忍不住将小太监横抱起来：“那也不能站在这里，快些跟我回去暖暖身子。”

说完，就抱着挽竹，大步走回到王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