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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七十三 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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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四年,正月初一,一夜宿雪未化,李寒便从两仪殿外等候。

萧恒向来守时,今日却待他喝空第三盏桃叶才来人。一见他便有些歉意地笑道:“阿玠今早有些发热,我多待了一会。”

李寒便问道:“昨日还好好的?”

“太医把了脉,说是风邪侵体,半夜着了凉。他阿耶守着,放我出来一趟。”萧恒勉强展颜,也端了盏茶吃,“今日有两桩事。第一件,我来给师傅奉束脩。”

李寒笑道:“臣揠苗助长,可是早给殿下开蒙了。”

他是早定好的太子家师。萧玠出生不久,双亲俱不在宫中,竟是李寒带着他的时日长些。萧玠和他亲近,从小就叫他老师。年前李寒便教他认字,如今听萧恒口气,是要批个正经名头下来。

果不其然,萧恒放下茶盏道:“我欲请卿教他礼义,加太子太傅,官居从一品。不知渡白乐不乐意?”

这还得走流程。萧恒向来厌烦繁文缛节,除了对秦灼和萧玠。

李寒便笑道:“这可比臣这个从二品的大相值钱,臣不才,却之不恭。”又道:“东宫三师,太子太傅授文,太子太师教武,太子太保尽护卫之责。这二位人选,想必陛下已有定夺。”

“太保给梅子,也是从前定下的,”萧恒手指揩着茶盏盖,“太子太师,我想着,还得是他阿耶。”

“以后殿下大了,再要亲近诸侯,总得有个由头。大君往后北上,这也算个事由。”李寒颔首道,“这桩事了,下一桩呢?”

萧恒敲了敲桌子,道:“皇庄。”

李寒从椅子里坐直了。

萧恒道:“大梁开朝以来,设有皇帝、皇太后及皇太子庄田,逐朝增扩,至怀帝朝已分布十二州十九处,共计三万五千余顷之多。事务由管庄内侍直接支配,对附近百姓多有盘剥。当年太仓之乱的肇始便是在此,百姓冤声震野,甚至暴起反抗州府。如能度日,何至于此?”

李寒沉吟道:“陛下是想……”

萧恒道:“皇庄素来是内侍管理,我如今命就近军营驻守,调外放官员任监军一职,协同主帅重新打理皇庄事务。最后簿子均要经三大营上报。”

如此一来,外放官员能够得以锻炼,熟悉各州土地事务。同时也便于核查军务,使文、武互为监察,一箭双雕。

李寒刮了刮茶沫子,道:“臣没什么异议。但为防止朝臣与边将勾结,这法子只能暂时推行。”

萧恒道:“不会太久。”

李寒似有所感,问:“陛下已经成竹在胸?”

萧恒只是笑道:“但有所动作之前,我要先扩皇庄。”

这有些出乎李寒意料。他也落盏正坐,道:“臣愿闻其详。”

“各州土地,谁占的田亩最多?”

李寒立即会意,眼中精光一亮,道:“世族。”

“阿玠身子弱,我准备为太子祈福,圈采各地良田作为皇庄。要问肥田,谁能比世家族田更好?”

李寒问:“陛下要如何采买?”

萧恒道:“历代国库积累至今,珍宝无数。”

世族虽占地无数,但到底养尊处优,土地对他们来说不如器物。何况国库之宝多为无价,同时还是天子亲赐的殊荣。

李寒想起他事,又道:“若世族以为有利可图,源源不断地圈占民田,以求下赐国宝呢?”

萧恒道:“如今严惩侵占民田,无论功勋,可杀之。他们如此,是自投罗网。”

李寒沉吟片刻,“土地为私产大宗,世族不会答应。”

“那就强征。”萧恒说,“我到底还是个皇帝。”

“臣会在开朝之前拟个章程出来。”李寒又端起盏子,挑着桃叶嚼,“外放官员的奏疏臣都看过,一去二载,的确有几个能做事的。依臣看,裴兰桥就很不错。”

“年纪轻轻,却下得了田,吃得了苦,抗洪抢险也是一马当先。”李寒叹口气,“陛下知道,裴兰桥出任瓶州。那里是杨氏、许氏二族的祖籍。有道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两家子弟虽然清正,但地方族亲却不免专横。裴兰桥平民出身,新官上任,却敢与乡绅作对,问斩霸女、圈地者七人。当日杀罢,官衙便起了大火。”

萧恒合下杯盏,“怎么不见报?”

“到底是自家子侄。温国杨氏门生遍朝,许家亦是根基深厚。这件事,还是臣从多份奏报里拼凑出来的。”李寒继续说,“幸而裴兰桥下访农舍,暂住农家,是以逃过一劫。”

“虽如此,他依旧不惧□□、照常行事。面权贵如金刚怒目,见庶民如菩萨低眉。瓶州众口称赞,都呼他做‘裴观音’。裴兰桥任满回京之际,百姓拥道相送十余里。”李寒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地方志臣都带来了。”

萧恒接在手里,“很有些你当年的样子。”

李寒便道:“裴侍郎人人称颂,臣当年可是人人喊打的。”

萧恒还没翻看几页,便听秋童奏道:“陛下,裴侍郎到了。”

李寒笑道:“可不正是曹操。”

裴兰桥右迁回京,任户部侍郎,阶正四品下,便着一身绯红袍子。日头一亮,衣光照得他两靥红润,打眼一看,清秀得似个女郎模样。

他上前要拜,萧恒摇手阻止,指了指案上,道:“大相爱吃的一口,裴卿也尝尝。”

裴兰桥也没做那些三辞三拜的架势,要坐便坐。秋童捧一只五彩盖钟给他,他揭盏一尝,笑道:“臣少年周游,也爱吃桃叶。不稀罕,容易得,涩中香,苦中甘。”

“我便不同,”李寒也添了一水,抬了抬茶盏道,“便宜。”

裴兰桥笑道:“大相这才是实话。”

他只吃一盏便合盅立起,道:“新朝伊始,臣本不该越级上奏。但手中一物,臣昼夜观之心如滴血,不能白于陛下,臣寝食难安。”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麻布,一滚及地,竟有七尺长短。布头笔墨寥寥,而布上却是斑斑猩红。

裴兰桥将麻布捧过头顶,一个头磕在地上,高声道:“臣为瓶州六万妇女鸣冤!”

“奉皇元年新制,我朝土地按人数而分。既如此,女子亦应分得土地。但瓶州宗法森严,妻如妾,妾如婢,婢如牲畜。人是夫家私产,地更是夫家之地。瓶州女阮三娘,因不肯与夫地契,竟被活活打死。更有为父者怕将土地拨给女婿,威逼女儿上吊!如此二年,瓶州女子只因地死亡便有千数之多!”裴兰桥浑身颤抖,“瓶州重男轻女,自古成风。生男则留,生女则去,仅臣走访所知,新朝以来便溺死女婴不下五千。就算稍大也卖作童养,只为那几两银钱!”

裴兰桥面色通红,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起来:“土地为民生之本,为什么给了女子土地,她们却依旧逃不脱如此噩运?臣思来想去,只有一句:行无路,告无门!上位者没有女子,不会体察女子之苦,故而法令很少为女人考虑;进谏者没有女子,无法感同女子之痛,故而言官很少为女人发声。依臣之见,天生阴阳,各有不同。女子体力本就不及男子,独自耕种难以维持生计。但科举、买卖、做工、运输,各行各业要各种人才,唯独不要女人!她们为了生存,只得依附父家夫家,哪怕被丈夫买卖也无法反抗。如果逃走——当今之天下,一个背井离乡的女人要活下去,要么嫁作他人妇,要么就入烟花柳巷卖笑为生了!”

“臣有建言,伏请陛下一听:其一,杜绝买卖女子,婚姻嫁娶,可以自主;其二,地不世袭,人死当即收归官府;其三……”

他再拜叩首,扬声道:“臣斗胆,请陛下改科举,开女试!”

***

振聋发聩。

裴兰桥奏完事务便辞宫回去,李寒目光追着他背影,久久无言,错手摔了只茶盏才发出一声赞叹:“世间竟有如此良才!”

他与世族斗、与外邦斗,甚至也要与诸侯斗,是为了百姓。而裴兰桥要与男人斗,是为了女人。

为了姐妹,为了妻女,为了……母亲。

萧恒见他心神不定,也不便当下议事,只道:“去瞧瞧阿玠吧,闹着不吃药,他阿耶正头疼。”

等李寒晃晃悠悠进了东宫,已不见秦灼踪影。萧玠正裹着被子捂汗,只露出个脑袋。小脸红扑扑的,头上盖着条秦灼的兔毛抹额,连眼睛都遮了一半,只能看见半个人,却一见了就叫道:“老师老师,帮帮我呀,帮我把它摘掉,眼睛痒。”

李寒沿榻坐下,将抹额从他头上戴正。萧玠挣扎着把自己连同被子一块竖起来,抹额带子一松,直接挂到他脖子上。

他从被子沿边伸出两只手,李寒会意,便低头方便他抱。

吧唧一声。

萧玠从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缩回去。

这谁教的?

反正不是我。

李寒本就在神游,这么一下更愣了。萧玠招了招手,他便附耳过去,听太子小声说:“我昨天看到阿爹和阿耶亲嘴了,边亲边打架,阿耶都哭了。但阿爹说,亲嘴是喜欢。我也喜欢老师,但我不想和老师打架。”

饶是李寒也没能忍住,失笑道:“殿下,这是只能和心爱人做的事。”

萧玠不解道:“我心爱老师啊。”

李寒道:“不,应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相濡以沫的伉俪。等殿下大了,有了心仪的妻子,才可以这么做。”

萧玠问:“什么是妻子?阿耶先亲了阿爹,那阿爹是阿耶的妻子吗?”

李寒道:“陛下床笫事,臣子无从窥得。然殿下是大君所出,如果非要比喻,倒过来讲才应当。”

他怕萧玠再去追问“床笫”,便道:“妻者,妇与夫齐者也。一个男人可以有不少妾室,但只能有一个敌体的妻子。妾是半个婢,妻子是与丈夫平起平坐的主人。妻子可以决定妾室的来去,乃至生死。”

萧玠皱眉说:“那妾室为什么只能做妾室,不可以做别人的妻子呢?”

李寒沉声道:“因为女人被训导,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妾室的父亲将她们出卖,丈夫像物件一样地将她们买回来。她们只能听从父亲和丈夫,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萧玠似懂非懂地啊了一声:“她们为什么要从这个从那个,就是不能从自己?”

李寒想了想,道:“因为如今之天下,女人只得依附男人。也就是说,殿下的阿姨们只能听阿叔的话。殿下请看,授道者称夫子,执宰者称相公,陛下称君父,又称天子。做人、做官的极致和地位的极致,为‘夫’、为‘公’、为‘父’、为‘子’,世人只用‘男人’来称呼他们。”

萧玠嘀咕道:“可这不对呀。我听过小姑姑的故事,阿耶说她打仗比阿叔们都厉害。阿爹说,之前,连陛下都是个阿姨做的。既然可以有这么厉害的阿姨,为什么做官只能要阿叔?当然是看谁有本事啦。”

“是的,这不对。”李寒深深看着他,气息有些不稳,“殿下记住,这不对!”

萧玠点点头,小大人般道:“不对,要改。阿耶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阿玠不好好吃药就不对,已经在改了。”

李寒声音有些颤抖,说:“殿下聪慧,陛下的福气,大梁的造化。”

小太子眼睛一转,边往他身上蹭边打商量:“但今天的药太苦了,我以后慢慢改,好不好?”

李寒看着床头满满一碗药,端起来给他吹了吹,义正言辞道:“不好。”

萧玠发誓,再也不要喜欢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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