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在斯年的帮助下，诸葛先生恢复了七七八八，终于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和沈洺对了一遍。

北辰扶光在北方失踪之后，CIPE就派来了钟离零作为高级顾问，特处科之前和他们也有过合作先例，诸葛先生便放出了一些权限。

可没想到，CIPE的手越伸越长，等回过神的时候，CIPE的人已经遍布各个部门。然后，钟离零提出由他全权执掌特处科的要求。

“我当然不会同意了，这里是北辰大人的特处科，怎么可能交给其他人。”诸葛先生靠在轮椅上的背脊微微佝偻，干瘦的指节敲打着木质把手，“可是，他拿出了北辰大人的亲笔信，让我把特处科交给CIPE。”

“什么？”沈洺眉头一皱。

诸葛先生露出一个夸张的苦笑：“是吧？北辰大人怎么可能交出特处科？可就算再不可思议，那封亲笔信也是千真万确的，上面附着北辰大人的灵气，我不会认错的。”

说着，他笑容淡去，声音低沉：“北辰大人在北边失踪，他的亲笔信却出现在CIPE，怎么想都很可疑。所以，我催眠了那个叫钟离零的人。”

诸葛先生叹了口气，似乎又想起当初的震惊和不敢置信：“然后我发现，北辰大人已经完完全全是他们的人了。”

沈洺从没想过会听到这个答案：“怎么可能？”

“我也不愿相信，或许是高阶催眠，或者是某种控制他人的法器，反正，北辰大人在有自我意识的情况下，已经完全听命于CIPE。”

沈洺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诸葛先生已经继续讲了下去。

“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就明白特处科保不住了。”诸葛先生说道，“我立刻决定带大家撤离，可我们才把重要资料打包好，CIPE就派人把出口堵死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大家躲进黑狱，那里是特处科关押犯妖的地方，没想到最后竟成了我们的藏身之处。”

如今特处科的人虽然救出来了，但他们和公安已经失去了联络，整个青阳市的政府就像被凭空搬走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可市民们却什么也没有觉察到，仿佛管理者们从来就没存在过一般，整个城市笼罩在诡异且不真实的平静之中。

沈洺走出特处科，现在明明是正午时分，天色却泛着灰暗。人界本来就稀薄的灵气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重的妖气，不祥的黑气正从北方源源不断污染而来。

诸葛先生尽力联系着其他城市的相关执法人员，但是收效甚微。他甚至惊讶地发现，本来一些从事除妖工作的同僚，正在渐渐失去灵力，而且对妖邪之事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最后尽数淡忘，变成懵懂凡人中的一员。

整个人类社会在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变化，一双隐藏在迷雾中的大手正无形操控着，让人类陷入无知无觉的永恒陷阱之中。

沈洺能感到，如今事态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时刻，人类文明主宰的社会秩序似乎就在崩溃的边缘。

九层妖塔中的妖怪们也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不安地躁动起来，幸好刑天一直坐镇，加上之前任命的八大妖将，妖怪们虽然不安，但并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可叶清洛身上的担子还是突然重了起来，他开始整夜整夜待在九层妖塔里不回来，沈洺只有天天编着故事安抚沈爸爸沈妈妈。他曾想过要不要让他们去别的城市避避风头，可现在已经不知道到底哪里才是安全的。

这天夜里，沈洺趁沈爸爸沈妈妈已经入睡，悄悄离开家溜进了九层妖塔。

虽然这里已经没有辰星组的监视，但沈洺一直都以妖怪军师的角色出现，所以他还是披上斗篷戴上眼罩，妖气腾腾地大步走入烂尾楼区。

这里比他上次来的时候井然有序了许多，所有妖怪都被编入八大妖将之下，各自在指定区域中值守，街道上熙熙攘攘挤着的妖怪少了很多。

沈洺背着长剑，黑色眼罩遮住半张脸，露出的另外一只眼睛漆黑如墨，行走的每一步都带着铮铮剑意，黑色斗篷在他身后翻涌起漆黑波涛。

“军师大人。”

“见过军师。”

妖怪们见到他，面露尊敬地退到两旁，目视着他大步走入叶清洛所在的主楼。

没有妖知道军师大人到底是什么妖怪，可大家都能感到他不输于妖王大人的强者气息，对他二把手的位置自然是心悦诚服。

沈洺走进烂尾楼中，九层妖塔妖力资源充足，在刑天的指挥下，妖怪们竟在空荡荡的钢筋之中搭建起一间间简陋的水泥房间，其中叶清洛所在的房间最是宽阔，里面桌椅板凳一应俱全，颇有种作战中心的意味。

沈洺走进房间时，叶清洛正缩在主座宽大的高背椅中，整张小脸都埋进手上拿着的黄皮纸张之中，两条长腿架在扶手上一晃一晃的。

沈洺走过去伸手抽走他手里的黄皮纸，皱眉说道：“你想看字就喊刑天给你念，你这样不累吗？”

叶清洛眼睛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一般情况他都能用妖力探知代替，但就是看字的时候特别费力，只有用妖力一点点临摹纸张上微微凸起的墨痕，才能勉强辨认。

叶清洛正好“看”得有些累，按了按太阳穴，嘟囔道：“刑天每天很忙的，根本找不到他。等我有空了，一定要好好提升一下九层妖塔的文化水平，这一个个的活了几百上千年，能识字的一个都没有。”

沈洺没接话，自然地坐到他身旁，摊开纸张，给他念了起来。

“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窫窳者，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也……贰负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窫窳。帝乃梏之疏属之山，桎其右足，反缚两手与发，系之山上木。在开题西北……窫窳龙首，居弱水中，在狌狌知人名之西，其状如龙首，食人。”

这几段话叶清洛已经很熟悉了，沈洺在念的时候，他微阖着眼，双唇轻轻张合，似乎在跟着他一字一句念着。

沈洺念完后，叶清洛睁开眼来，坐直身体，问道：“沈洺，你对崖羽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吗？”

沈洺听到他的问话，明白这个名字应该和沈瞑将军渊源颇深，他努力想了想，摇头说道：“没什么印象。”

叶清洛叹了口气：“没印象也无所谓，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妖怪和灵山十巫，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或许不久后，我们就要再次与他们为敌。”

叶清洛说着，龇起两边虎牙，露出恶狠狠的表情。

沈洺把黄皮纸叠好放在桌上，伸手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脸：“别担心，我们不会输的。”

叶清洛绷直的背突然泄了气，垂眼说道：“你看出来了？”

沈洺说道：“你眼睛下面都青了，几天没休息了？”

叶清洛低声说道：“要不我们别管这些破事了，我带你躲起来，我有办法让他们找不到我们。”

沈洺眉头皱起：“怎么突然这么想？”

叶清洛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之前我以为只要能把北辰扶光找回来，我们联手打败崖羽不成问题。可是没想到，北辰扶光居然被他们控制了。灵山十巫加巫支岐妖团加崖羽再加北辰扶光，我们根本没有胜率。”

沈洺一时失言，自他们认识以来，叶清洛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怼天怼地的嚣张模样，仿佛世间一切都不被他放在眼里。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有如今这般畏手畏脚的模样。

被妖怪们疯狂崇拜的妖王大人，也会担忧、会恐惧，只是叶清洛这一面，只会在沈洺面前表露罢了。

原来现在的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了。

“可你还有我。”沈洺伸手抬起叶清洛垂下的头，认真说道，“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叶清洛扯起抿紧的嘴角，吻了吻他伸过来的掌心，说道：“我知道。”

沈洺天天苦练剑术，叶清洛都看在眼里。其实这段时间，通过在辰星组的训练，还有除妖人大会时天花乱坠的开窍，他对于灵力的运用和掌控又更上一层楼，甚至比千年前拥有“剑圣”之名的他更加强大。

所有因为人类身份轻视沈洺的人，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就像之前差点被一击毙命的许钰。

但叶清洛更明白，就算沈洺的实力已经到达巅峰，甚至成为人类最强，也无法抵挡对面的全力进攻。

要知道，三千年前逼得众神远遁的导火索，就是灵山十巫的不死人军团——巫支岐。

连众神都不得不抛弃的人界，仅凭他们又该如何守护？

叶清洛最害怕的，也是千年前的惨剧又将再次发生。

仅仅只是无端猜想，都令他忍不住浑身颤抖，想要强行带着沈洺逃离这里。

叶清洛一方面控制不住想要逃离一切的冲动，一方面又清醒地明白沈洺不可能做一个逃兵。

千年前的孤胆将军不会，千年后的固执少年更不会。

叶清洛离开高背椅，挤到沈洺坐着的椅子里，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闷声说道：“幸好这次CIPE惨败而归，最近应该不会贸然进攻，我们还有时间……”

“砰！”

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打断他的话，突然之间，地动山摇，临时搭建的房间崩开无数裂缝，整个烂尾楼摇摇欲坠。

一声惊天炸响之后，无数爆破声不断响起，九层妖塔的妖怪们全被惊得躁动起来。

“妖王大人，军师大人！”远远地，妖怪们的惊呼声接连传来，“敌人攻进来了！”

“——我们，我们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