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洺率先跟着斯年走出洞穴，接触到外界的空气，斯年背上的诸葛先生似乎也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稍微有了几丝血色。

陈医生跟在后面出来，语气急促：“去一楼，我藏了很多药在医务室，CIPE的人应该没有发现。”

一行人跟着陈医生冲到一楼，他翻箱倒柜找了一通，摸出一瓶胶囊，倒出两颗递给斯年。

斯年将诸葛先生放到病床上，把两颗胶囊都喂进了诸葛先生嘴里。

陈医生阻拦不及：“哎哎哎，有一颗是给你的，我看你的灵力也快枯竭了。”

斯年手中不停，一边给诸葛先生喂水，一边说道：“这对我不管用。”

看着诸葛先生吞下胶囊，斯年又握住他的手输入灵力助他吸收，然后才从病床前退开。

或许是灵力使用过度，斯年的脚步有些迟钝，他仿佛一个没上润滑油的机器，四肢僵直地走到一边，艰难地用特处科的座机打出一个电话。

“是我。”

“诸葛先生没事。”

“我快没灵力了。”

“好。”

斯年简短地通完话，挂回电话，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去。

“斯年？”沈洺见他坐在墙角一动不动，越过人群走到他身边。

斯年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暗影，显得他脸色更加苍白了些，他一动不动的时候，仿佛一个做工精致的人偶，没有生气。

斯年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来，问道：“什么事？”

沈洺走到他身边坐下：“陈医生说你灵力也快枯竭了，你没事吧？”

斯年低声回道：“问题不大，家里已经派人过来了。”

“武侯世家？”

斯年垂下头，半边脸隐藏在阴影里：“当然不是。”

沈洺见他不再说话，也没有追问。

斯年浑身灵力已经所剩无几，陈医生说其他人像他这样早就身死道消了，可他的生命体征偏偏十分正常，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紧。

但是其他人的帮助斯年全都一一谢绝，一个人靠坐在墙角，只静静等待着。

斯年一开始就是跟着诸葛先生一同出现的，除了诸葛先生，他和所有人都不怎么说话，大家也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只好先由着他了。

诸葛先生安置好后，其他人开始清理CIPE撤离后在特处科留下的各种设施和设备。CIPE走得匆忙，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又或许是觉得特处科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构成威胁了，没必要多此一举进行销毁。

很快，负责清理会议室的景明找到了辰星组在这里留下的会议记录。

“沈洺？”他在名册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沈洺走了过去，说道：“我之前收到邀请，加入了CIPE的辰星组，那时我还不知道你们是被他们逼走的。”

景明问道：“辰星组是做什么的？”

沈洺继续解释：“辰星组是CIPE一个特出武装部们，目标是降服盘踞在青阳市的大妖堕天者和他的组织九层妖塔，当时我还不知道，堕天者就是叶清洛。”

“堕天者是叶清洛？”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景乐也走了过来，惊讶道：“叶清洛不是已经被你收服了吗？怎么会在青阳市建立九层妖塔？”

沈洺挑了挑眉：“收服？我什么时候收服他了？”

景明景乐两兄弟对视一眼，你一句我一句开始列举：

“你说什么他都听你的。”

“他还跟你回家了。”

“科长说过，只要你在，他就不是人类的威胁。”

沈洺反驳不了，只能说道：“那也不能算被我收服了。”

景明问道：“那算什么？驯养？”

“……”沈洺见他们越说越离谱，连忙转换了话题，“不说我了，你们呢？我开始还以为你们和CIPE合作了才回来的，结果你们怎么被逼得躲到洞里去了？”

景乐说道：“具体过程只有诸葛先生清楚，我们只知道突然有一天，诸葛先生命令大家赶紧逃走，可是特处科已经被CIPE封锁了，我们走投无路，才跟着诸葛先生逃进二楼的房间。”

“CIPE派谁抓的你们？”沈洺问。

“带头的有三个人，一个叫钟离零，一个叫许钰，还有一个叫莫玄。”

果然是他们。

CIPE公然袭击特处科，可青阳市公安和政府都没有任何反应，如此反常已经不能用被蒙蔽或被欺骗来解释了。

青阳市的政府系统恐怕已经被CIPE占据了。

更糟糕的是，可能不止青阳市，上京城也已经被他们收入囊中。

或许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城市。

CIPE的分局甚至遍布全球，每个大型城市都有他们的身影。

还有以上京城为巢穴的灵山十巫，又和CIPE是什么关系？

白天越来越浓的妖气、不断南逃的妖怪、被妖怪占领的城市，还有寂静无声的媒体，这一切的征兆仿佛一片带着绝望气息的阴霾，正从华夏的北方笼罩而来。

沈洺站在特处科大楼的门口，出神地望着远方。

直到叶清洛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沈洺。”

沈洺回过神，只见院外突然亮起几点火光，火光围成一个半圆，正飞快地向这边移动而来。

沈洺拔剑出鞘，厉声喝问：“什么人？”

火光越来越近，然后传来一声呼喊：“武侯世家门人，前来相助！”

沈洺想起斯年刚刚打的电话，没想到武侯世家派的人这么快就赶到了。

火光到了近处，原来是五个身穿深灰色布衣的男人举着火把在黑夜里疾驰，他们穿着古朴的汉服、留着长发，和现代社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洺收回承影，问道：“你们是来救斯年的？”

为首的中年男人没有接话，反而问道：“诸葛先生在哪里？”

沈洺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转身带他们进了特处科大楼：“他在医务室，跟我来。”

武侯世家的五人进了医务室，就将诸葛先生团团围住，互相窃窃私语了一番，然后对沈洺说道：“是您救了诸葛先生？多谢。”

沈洺摇了摇头：“诸葛先生本来就是我的朋友，不需言谢。”

确认诸葛先生无恙后，几人终于想起了斯年：“诸葛先生的伴生体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什么伴生体？”沈洺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时，门口响起轻轻叩击的声音，斯年的声音轻轻传来：“我在这里。”

几人转头看过去，其中一个男人说道：“伴生体须时时守护在武侯传人身边，不得离开，你竟敢违背？”

斯年脸色苍白，慢慢走了过来，低声说道：“我没有离开，我在屋外休息。”

“休息？诸葛先生都成这样了，你还想休息？你忘了自己的职责吗？你是怎么保护他的？”男人严厉训斥道。

斯年垂下眼，没有反驳：“是我失职了，大人恕罪。”

男人冷哼一声，看着斯年的眼神仿佛他只是一个物件，不值得他多余一分一毫的关注。

斯年问道：“我父亲呢？”

“他现在在培养下一代伴生体，确保能赶上武侯传人的继任，没空过来。他让我们给你带了灵力芯体，你自己换上吧。”

男人说完，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通体泛着白光的圆柱体，递给了斯年。

斯年接了过来，低头看了看，然后说道：“谢大人，恕我离开片刻。”

“快去快回。”

“是。”

沈洺看着斯年转身出了房间，连忙追了出去，医务室内男人们的对话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之前诸葛先生出山，我就反对过。现在你看看，居然为了一群凡人伤成这样。”

“影响不大，诸葛先生今年也三十岁了，快到时候了。”

“这代武侯传人境界可谓史上最强，下一任能达到他这样的境界吗？”

“哪一代武侯传人不是史上最强？放心，这代武侯传人也会顺利传给下一代的。”

“也是……”

沈洺追上独自穿过走廊的斯年，问道：“斯年，你去哪里？”

斯年看都不看他：“我去厕所，别跟着我。”

“……”沈洺看了他一眼，“我也要去厕所。”

斯年停下脚步，对他说道：“别多管闲事。”

沈洺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你的家人吗？”

“家人？”斯年嗤笑一声，一直冷漠的表情突然有了起伏，“我可不敢。”

他冷冷说道：“我只是武侯世家麾下一个影子家族制造出来的伴生体，唯一的作用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和灵力延续武侯传人的寿命，我的性命与我的主人捆绑在一起，直至与侍奉的这一代武侯传人一同死亡。”

斯年对自己的事情讳莫若深，从不向他人提及，可刚刚几个武侯世家的门人却丝毫不顾及他，硬生生撕开他一直以来的伪装，他就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自暴自弃般全部吐露。

“我被送到诸葛先生身边之前，身体就被改造过，根本算不上一个人类了。我没有正常的经脉，所有的灵力都储存在体内的芯体中，一旦用尽，只有剖开身体进行更换——就像机器换电池一样。”

斯年举起手中的圆柱体，里面泛着白芒的絮状物就是凝练到形成实体的灵力，他冷笑着说道：“只有经过无数次过滤提纯的灵力，才能输入武侯传人体内，可这种灵力一旦离开芯体就会消散，除非通过人体进行传输。”

沈洺听着他冷漠的讲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斯年突然撕开自己的衣物，露出白皙平坦的腹部，然后在沈洺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撕开了自己的皮肤。

鲜红的血液流淌而下，斯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脸上的神情越发疯狂：“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怪物，一个精密的仪器，一个被设计出来的人偶。”

他亲手撕开自己的层层血肉，可里面并不是人类的内脏，而是一个与他手中一模一样的圆柱体，只是里面的白芒已经耗尽，就像是耗尽电量的电池。

斯年动作粗鲁地把体内的圆柱体拽了出来，然后将手中新的塞了进去。

“砰。”沾满鲜血的圆柱体被他随手丢弃，掉在地上发生刺耳的撞击声。

圆柱体沿着走廊滚落到角落，斯年发出自嘲一般的低声惨笑。

嘶哑的，低沉的，带着痛意和绝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