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明头第一反应是还能通过医院来找他们，他虽然心里慌但是一瘸一拐的去找小护士，他问：“那个，408，跟409，两个人怎么，怎么都不见了？”

小护士头都没抬，说：“就是摔了下，都不用住院的，走就走了呗。”

老明头手都哆嗦了，接着问：“还，还能找到他们吗，他们，他们借了我的钱。”

小护士点点边上的牌子，没回话了。

牌子上写的是：【请勿与陌生人发生钱财交易，若有损失，医院概不负责】

老明头的手还在发抖，但是他还寄希望于那个交通肇事者的母亲能再来一次。

第二天的时候，老明头想，十万要是太多的话，八万也行。

第三天的时候，老明头想，八万太多，五万也行。

但是他说话一定要有水平，跟408，409一样，他们说话就吓唬人，一般人都能被吓唬住，要不是这样，自己也不能被骗。

但是压在老明头身上使他没胃口还有一件事。

那一万块钱，老明头跟408，409的交易他老婆并不知道，第一是老婆本来就是个让他丢人的性格，她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肯定会拽着人家一直问，一直说，搞得人家就上来图他们什么的似的。

第二个是，老明头并不是很想让老婆知道他即将拥有十万块，他老婆是个大嘴巴，什么事儿都藏不住的。

老明头躺在病床上，老婆来了，说：“这几天台风把田里的番茄秧秧都打歪了，忙得很，玉米还没长大就烂了。”

老婆掏出几个黑黑花花的小玉米，自己煮的，闷得都要发酸了，剥好了递给老明头，说：“好的那两根叫囡带去学校里头吃，你吃这个。”

老明头不想吃。

老明头背过身去。

老婆自己吃了起来，敲着自己的脊背问：“这两天有啥事情不？”

老明头闷声说：“没。”

老婆说：“我弟来看你了好几趟？”

老明头说：“嗯，闲得很，跟他说会儿话。”

老婆说：“哦，说是他来管到你，我得空在家管事。”

老婆念了很多事，台风来了不但把地里的菜搞毁了，连鸡鸭的棚子都蓄水了，那停电，老明头不在家，她一个人扒地通沟，感觉整个人都中暑了。

老明头想着那被骗走的一万块钱跟肇事者的母亲，一句话也没回。

老婆没再说话，老明头佯装睡觉，老婆累了，挨在床头柜子上。

老明头问：“你前段去那个交警那里，说那个车主人穿得西装还有司机的嘛。”

老婆说：“车子是他勒，那天开车不是他。”

老明头说：“能开他车子，总不能差的，家里条件怎么样。”

老婆迷迷糊糊的说：“开的老板的车，不是他自己的，自己家里没钱。”

“司机？！”老明头猛然起身，看着老婆，老婆被吓了一跳，老明头说：“那他是个司机，他妈呢？”

“扫大街的。”老明头的老婆揉揉通红的眼睛，家里还有鸡鸭，天没亮就起来了，这会儿才忙完过来照顾老明头，“没钱，家头比我们还穷2。”

“那我们这个怎么搞？他老板赔不赔？”老明头问。

“跟我说，冤有头债有主，让我们找那个人去，现在逃出去了。”老明头的老婆说，“就是现在，交警叫我们不要追究肇事逃逸，有保险走了算了。”

老明头的老婆在外面办事，亲戚和村里人都来跟他讲这个事情该咋处理，已经没有了头几天抹着眼泪愤怒的样子了。

老明头的老婆说：“要讲那头对我们利益最大，最大。”她喃喃的重复这句话，好像是很多人都与她强调了又强调。

“他分明就是碾了两次嘛！他就是杀人吗！他还要我不要告他，叫我不要追究！”老明头语气越级，手脚乱划，眼睛都红了，说：“他杀人啊！”

“你喊也没用得，就是这样子，你要说他杀人，他也没钱给我们。”老明头的老婆说：”没钱没钱没钱！你懂的起吗？他没钱！”老婆的语调一声比一声高，最后她也没力气了。

老明头懵了。

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老明头咽下了自己被骗了一万块的事情，不知道要怎么办。

老明头不再奢求肇事者的母亲会来了，他想通了，上次那个女人就是408跟409找的，他在一天深夜想通，发抖得不知如何是好。

在老明头能一撅一拐的走一走的时候，又遇到一个女人来下跪。

这个女人一脸的苦命相，脸很黑很长，头发早就白了。

女人穿着橘黄色的褂子，也没什么内疚的神色，更多的还是木然，她眼神呆滞，拎着几根黄瓜跟一只鸡来了医院。

面容枯槁的女人说：“我儿子犯错了，但是，你们的这个钱也有那车子的保险能出，也算运气好。”

老明头骂道：“你儿子将将给我撞死！他撞了我两次！”

老明头指着自己说：“你讲这样是运气好？！”

医院的护士跟医生也围过来了，老明头怒不可遏，熟悉的管床大夫人很好的，他曾经安慰过啃老明头，他闭了闭眼，站在老明头的旁边，像是为他撑腰似的。

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说：“你把我儿子关进去克，关进去你也没的钱拿克。”

夹着方言，她乱七八糟的叙事，说：“我是真的没钱给你们，我也知道是我们家不对，但是你也没死，也有的那保险，你有钱不要，你非搞我儿子，两家都没得好克。”

医生在这种车祸面前的扯皮的事情太多了，他用蓝色的病案夹子拍拍老明头，说：“这女人就是不会讲话，就是讲的情商太低了，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咱们就是要这个医药费拿到，不要委屈自己经济方面，她儿子抓不抓进去，跟我们关系也不大，你非要搞他杀人跟逃逸，没得钱了更委屈，人都已经出去了，而且你也就轻伤，划不来哦。”

医院的人都说：“讲得为你好哦。”

为你好…

这已经是老明头在这件事里第二次听见为你好了。

老明头的眼睛发红，对面在地上的女人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

老明头最终败给了几万块医疗费。

女人的鸡跑出来了，满医院的乱窜，不知道什么时候，女人已经不见了。

老明头看着医生，说：“他碾我，我死了才能有代价不？”

医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又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老明头的医疗费在他出院的时候到账了，老明头的老婆挨家挨户去还钱。

拿到这笔钱的时候老明头的老婆还笑了。

老明头抽着烟，笑不出来，他挠挠头，那个贵病房的住院费都不报销，但是别人都跟老明头说，运气算是顶顶好了，那种把人撞死跑了的，一分钱没有也很多，更有人跟老明头说，谁谁家的亲戚现在还没恢复神志，家里就一个儿子，去要钱人家就拿扫把赶出来，老去法院也没用。

老明头一撅一拐的坐在院子里，他本来是可以养虾虾跟鱼塘的，现在一条腿使不上劲儿，连白鹭都赶不走。

老明头跟老婆的弟弟说，钱要缓一缓，所幸老婆的弟弟是个好人，没有说啥，老明头还完账，也没啥钱了，他也曾经去过大象娱乐会所，根本没有409，他也去过运输队，人家连门都没让进。

***

周瞳听到此处，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给倒上了一杯酒，把鸭腿往前面夹了一个。

老明头说：“我后来每年的大风天我脚都痛，早上都麻得起不来。”他一瘸一拐的走进雨里，应不尘说：“再让他选一次，你说他还会拿那个保险的钱吗？追究那肇事逃逸到底呢？”

周瞳说：“别说在这几万块钱还这么值钱的现在，哪怕是2020年以后，像这样的事情，就是无解。”

“一笔钱跟一口气，你想要的都不能两全，更有嚣张的根本不顾这些，穷人就是这样无力的，”周瞳眯起眼睛说：“哪怕这事儿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没钱的时候，骨气这东西，连下酒都不够菜。”

台风过境了，小饭馆的老板说一会儿还要起风，现在台风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周瞳结账，说：“那这个老明头也算是个可怜人，我之前还觉得他有点不知好歹。”

老板擦着桌子，把煤饼的口子封起上，说：“是可怜人，也是愚笨人！”

“后来又怎么了？”周瞳问。

“冤家路窄哦！”老板收起了这些脏兮兮的蓝色排凳，风开始呜呜的哭，老板已经拎着沟卷帘门的杆子，没接话就要赶客了。

周瞳揽着应不尘往酒店跑，应不尘似乎对这样的秩序很不满，他嘟囔着说：“那就不能把他关进去几年吗？”

“交通事故这个东西不一样，按照这个伤势，如果是逃逸，就是罚点钱，关几天，”周瞳说：“所以你以后在路上要小心，不要因为别人犯错，而让自己摊上麻烦。”

“那哥哥的意思就是，如果穷人被肇事逃逸，都可以这样操作吗？因为他们需要钱，就可以卡着保险这样做吗？”应不尘问，“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交强险，”周瞳有点无奈的说；“没有残疾的话就是一点点钱，指望不上的。”

应不尘说：“我觉得他委屈。”

周瞳道：“要不然哥哥怎么老会觉得因为自己太穷了而感觉太难受呢，因为大多数时候，一样的事情，穷人受的委屈就要比有钱人多。”

应不尘说：“会有绝对公平的世界吗？”

周瞳说：“有吧，未来，会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类在努力了。”

应不尘问：“很远吗？”

周瞳不想说谎，说：“很远。”

啊哦～最近两天在看欧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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