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阑妃！？”

方才那阵平地而起的狂风忽而淡了下来，渐渐地、渐渐地归于平静。

被风卷起的、兰沉璧的发丝也无力地垂了下来，邢知墨盯着她的眼睛，竟从她一向深不可测的眸子里看出了几分茫然。

兰沉璧的头发从来梳得极齐整，此刻却极尽凌乱，那张向来清冷的容颜却忽而生出楚楚可怜的气质。

邢知墨忍不住伸手去帮她拨正发丝——

兰沉璧却蓦地别过头，躲开了她的手。

她天鹅一般鬼斧神工的脖颈线上，喉关节缓缓上下一动。

“阑妃确实是将门世家出身。”

她缓缓地丢下这么一句话，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宅子。

夜风重新卷了起来，将她的袍子吹得上下翻飞，青丝狂舞，背影洒脱。

留下在原地目瞪口呆的邢知墨。

她怎么知道自己想确认的是这个啊！

可，不过就是问点关于阑妃的事情，这也太应激了。

邢知墨越想越莫名，气兰沉璧总因为阑妃应激，气兰沉璧丢下自己就跑，更气兰沉璧莫名其妙对她生气。

于是情急之下忘了自己腿上有伤，一迈腿，摔了个大趔趄。

“喂！！兰沉璧——”

“你—有—没—有—心——啊……”

兰沉璧到最后也没有回头来把她哪怕是拖进去，邢知墨一开始躺在地上叫嚷了一个多时辰，后来确定了兰沉璧确实是不打算出来了，便一寸一寸地往宅子里挪。

挪一步，骂兰沉璧一句。

她就想不通了，明明她俩从一开始的互相不信任到后来的能说上几句话，过渡得挺自然的呀？

这又是唱哪出啊！

由于从来没来过兰沉璧这拐弯抹角的大院子，邢知墨还爬错了床，费老大劲爬到床上的时候，意外压到了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

都是女人，邢知墨一下就脸涨得通红。

身下的兰沉璧呼吸本是匀长轻微的，忽然间也短促深邃起来。

“下去。”女人嗓音凉薄地说。

“哦。”邢知墨灰溜溜地从她床头爬到床尾，又用手着地想做个支撑。

爬到一半，后脖颈的衣领却忽然被一股力量揪住。

后背一痛，眨眼间，她就被按在了床边，兰沉璧清冷出尘的脸近在眼前。

月光熹微，令她神情莫测。

兰沉璧垂着长睫、居高临下地盯了她一会儿，旋即，缓缓地垂下头。

邢知墨感到她轻薄的呼吸蔓延在锁骨处，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迟迟地停留在那里。

她又在看自己的五瓣莲了。

不知道这五瓣莲，究竟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

正精神游离着，忽然，印记存在处传来微微湿润、刺痛的触感。

邢知墨呆呆愣愣地反应了会儿，直到那种刺痛感加剧，她才悚然睁大双眼，一把推开兰沉璧，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她从来！都没有！（爬）得这么！快！！！！

-

邢知墨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

日头照到屁股时她莫名慌张地从床上起来，毛毛躁躁给自己套衣服。

套衣服时，瞧见自己受伤的两个膝盖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换了药，再一瞧，浸满血迹的绷带被放在了床边的椅子上，现在裹住自己双膝的，是干净整洁的新绷带。

邢知墨一瘸一拐地跑出房间门，往窗台上一趴。

院子里，兰沉璧长身颀立，一杆红缨枪从她腕间漂亮地绕了个圈，武器翻转时虎虎生风，将她高高挽起的发丝扬起，英姿飒爽。

听到楼上的动静，兰沉璧把枪放到一个架子上，转身抬眸。

快要接触到眼神的那一刹那，邢知墨立刻转身，把自己藏在窗后。

不知为什么，明明她很担心兰沉璧把她抛下，却非要跟她拗这个弯子，不想叫她看穿自己在想什么。

但，还好兰沉璧没有。

不多时，楼下响起缓缓登上楼梯的脚步声，片刻，一片墨绿色的衣角从楼梯拐角绕过弯来。

兰沉璧在她面前站定，把一盘子点心塞到她手里：“吃完下楼。”

邢知墨把点心抱在怀里，咬了一口，含糊地咀嚼着：“干什么？”

“你现在这样不是办法。”兰沉璧垂眸看着她吃饼，道：“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噗——”

邢知墨先吃的酥饼，喷出口来时零星的饼皮漫天飞扬。

廊下的铜镜倒映着兰沉璧满头狼狈的模样，她闭上眼，缓缓地提了一口气。

邢知墨绕着她走了一圈，脚步声一高一低的。

“你不是说会保护我的吗？”邢知墨愤懑地把点心塞回给她：“你难道想让我去耍刀枪？”

兰沉璧闭目片刻，缓缓睁眼，不动声色地拂去身上落下的饼皮：“所以呢？”

颇具破罐破摔之意。

这下邢知墨把手里残留的半块酥饼也丢回她怀里了。

“我不干。”她一跳一跳地跟兰沉璧拉开距离，“你不想管我，就把我送给阑妃，她来管我。”

话音未落，邢知墨就感觉到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她不应该说的，她早就知道阑妃是兰沉璧和她之间的逆鳞。

但为什么就是那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呢？

兰沉璧不言语，抬手把手里的点心放在一边，又举止从容地抬起指尖，整理着自己的束发。

待整理好了，她方才把眼神重新聚焦到了邢知墨脸上。

“你有谈条件的资格吗？”兰沉璧俯身过来，鼻尖差些就要与邢知墨的相抵，视线细细地从对面震惊的神情上阅过。

她抬起手，青葱的指尖划过邢知墨的额发，像随手翻阅一本书。

“要不，我现在就送你去阑妃身边？”

“……”

“你无耻。”邢知墨别过头，躲开她的手，“你明知道我在说浑话。”

兰沉璧扬眉，神色自若：“我不知道。”

“你！”

邢知墨气得无话可说，只得原地跺了两下脚，还把膝盖的伤口处跺出了血。

日头调转了个方向，午后，城外马儿迎着冬日的暖阳长啸。

简易的练兵场，邢知墨穿着鹅黄色的长裙，翘着脚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杆格格不入的长剑。

兰沉璧握着她的手腕。

“你真的想让我练这什么剑？”邢知墨把剑柄握在手里看了半天，有点为难：“我看这有点高危啊，而且离敌人也近。诶，我看你那长枪就不错，要不咱们练枪吧？”

“闭嘴。”兰沉璧一句话截断她的叽叽喳喳。

“……”

“抖腕发力，如敲击钟罄，以剑刃前端一至三寸处上下点击。此为’点’。”

教罢，兰沉璧握着她的手腕，代替发力，倏然之间，连点三下，空气中迸发出裂空之音。

邢知墨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学着兰沉璧的模样，做好了出丑的准备。谁知，她发动手腕之力时，却好似有肌肉记忆一样，自发完成了一连贯的动作。

甚至好像完成得比兰沉璧还漂亮。

招式出完了，邢知墨才反应过来，侧首问身后的兰沉璧：“这……是这样吗？”

兰沉璧却没说话。

邢知墨再把头扭回去一些，见兰沉璧竟然在发怔，而且是盯着她的剑发怔。

“……错了吗？”见兰沉璧这样，邢知墨竟然不太好受。

她揉揉眼睛，带着些歉意地道：“对不起啊，我真的不太会使剑，要不然你再带着我试试？”

……

兰沉璧这才低低出声道：“没有，你做得很好。”

哟，稀奇啊。

难道她真的是个天才？

邢知墨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竟然有天赋，一开始自然没有什么兴致，现下热情了起来。兴奋地又试了一遍方才的“点”，劈空之声如裂帛，煞是好听。

“还有呢还有呢？”她催促着兰沉璧，“再教我一招。”

今天的兰沉璧格外好说话，无须她多催，耐心地教了她许多招。

日薄西山之时，她坐在石上，不动下半身也使出许多漂亮的连续招数。夕阳的血色如同一层流釉，镀在她绚烂无比的剑招之上。

待把今日学会的招数全都使了一遍后，她额上微微出了些汗，喉间微燥。

“哎，累死啦累死啦，今天就到这儿吧。”她回头，见兰沉璧的手上拿了一瓶水，便伸手讨要：“阿兰，给我水。”

兰沉璧听话地从她身后绕到身前，带着清新之息的夜风平地席卷而来，卷起兰沉璧墨绿的衣摆。她半蹲下来，像是花蕊坐进了怒放的莲瓣。

她从来只知道兰沉璧美，却不知她美得万物可御。

兰沉璧垂着眼帮她把水塞打开，尔后微微仰头，伸手递给她。

却迎头撞上她直直的眼神。

邢知墨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回了神，却因方才靠得太近，进退两难。

脑子像是被堵住了似的，什么巧言善辩都没了。

半晌，她才驱动了脑神经：“我……”

下巴却忽然被轻柔地端住，只来得及看见兰沉璧绽放如凤尾的眼角微合，温润的触感在下一秒贴上了唇角。

将她送回了思绪空茫之地。

！

那一刻，邢知墨感觉自己好像忽然变聋了，变瞎了。

被她放大的触感却水涨船高。

竹林送来动作轻柔的竹叶，即将沉没的太阳挥洒着余温，风穿过丛林，树木躁动不安的动静，软绵绵地挠着她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