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祉没有否认。

贺如莲便知自己说的是真的，瞠目结舌不知怎么消化这个消息，突然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位活了几千年的“老人”。

云窈虽小，但听得懂人话。现在黄祉在她年幼眼中直接从“魔法师”升级为“神明”。

“黄……呃，我现在该怎么称呼您呢？”

“前辈？”

“祖宗？”

“仙人？”

“……”黄祉无语。

回到长安街时，贺如莲与云窈将这件事作为他们三人之间的小秘密，谁也没说。贺如莲本就不喜欢家族的联姻规则，加上家里对她期望值太高，上升到不爱整个家族。她就是要找自己喜欢的人结婚，才不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冠以希望之名后受那些条条款款的压迫。

随着成长，接触到形形色色的文化，贺如莲开始反抗家里给她灌输的思想。以前她的穿着就是个典型标准的邻家乖乖女，可接触亚文化穿着后，她发现自己疯狂的爱上了这种穿搭。

为此她还与家中大吵一架。

因为某些嘴碎的亲戚批判她的穿着，将她推上家族讲堂，批斗她被外来文化侵蚀，觉得她以后会失本心。自己当时反驳说再这么批评她，就别怪她不敬师长了。生了孩子被剥夺了一半尘力的那些亲戚不可能是天资聪慧的贺如莲的对手，只能吃瘪闭嘴。可就算长辈不在她面前说，父母也会听到来自各处的流言蜚语，控告她的素质与服饰，还给她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父母方面的压力是她最为头疼的，还有那除了尘力都在自己之上的兄长。

有时贺如莲真想给他们一人一巴掌，让他们张开眼看看，谁才是他们的家人！帮着外人打压自己，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

幸好，家族舍不得自己的天赋，她用强大的实力堵住了族人们的闲言碎语，只留下那些夸奖的话语，做起了暂时自由的黑蝴蝶。

对于这次旅行团，贺如莲本是不想参与的，但想着家里出那么一大笔钱供他们玩乐，自己不赚白不赚，反正又不是单独和贺如玉在一起，就兴冲冲的告诉贺如玉带她一个。贺如玉没刁难，给了她同行人名单让她好好想想，别到时候出现什么烂摊子还需要他来收拾。

贺如莲看都没看就保证自己不会出岔子，之后等上半个多月就加入了旅游团，最后在集中点被沉默寡言的黄祉给惊艳到，屁颠屁颠跟在人的屁股后面跑。她不怕被嘲笑，因为那群人不会笑她，也没资格笑她。除了泽尔拉德外，都是群尘力低下或者没有尘力的垃圾，敢笑就把他们牙齿拔了，贺如莲常常这么想。

贺如莲对泽尔拉德也是感兴趣的。

那个黑皮长辫的女人，听族人说比她母亲年龄还大不少，但至今未婚，丈夫结一个死一个。不过都是传闻，贺如莲看泽尔拉德的脸，感觉才二十几，不像是好几婚的女人。

家族里的人嘴都太碎，没几条信息可信。

叮咚——

手机弹出一条消息，贺如莲从床上坐起，她从黄祉家回来后就一直躺在床上发呆，试图消化黄祉年龄这件事，表情显得非常苦恼。

她苦恼的是：黄祉活了几千年，应该有许多任女朋友，该怎么抓住黄祉的心呢？

当这个想法出现时，另一个想法啪得将那个想法压了下去。她换了个新奇思路想着：黄祉对几千年前的李说恋恋不忘，会不会从没交过其他对象！想到此处，她赶忙打开搜索引擎，发现网上也没有记录李说的性别。

哦！不！现在连性取向都不知道了！

叮咚——

小洛：姐姐，晚上吃什么

小洛：（可爱小猫拍窗.JPG）

云窈的两条消息让贺如莲把苦恼暂且放在一旁，拿起手机回复人。

莲花清瘟：云窈想吃什么？

小洛：什么都可以！

小洛：想和姐姐吃！

贺如莲捧脸笑，云窈要是是她亲妹妹就好了，就算发的是文字信息，脑补出来的声音都是云窈奶声奶气喊她姐姐。

莲花清瘟：那想吃小吃还是正餐呢？

莲花清瘟：（狗狗微笑.JPG）

可爱的小狗表情包，云窈应该很喜欢吧，这样应该会觉得自己是个超级温柔的姐姐吧！贺如莲脑补自己在小洛心中的模样。

小洛：正常的饭饭！

莲花清瘟：好，等下大厅见

来长安街的第一天，贺如莲便将大大小小的小吃尝了个遍，以至于现在对小吃提不上兴趣，想着自己还没有在这地方吃一顿正餐，第一顿正餐是和云窈一起吃，翻身下床换衣服。

自认为快速穿衣，打个隔离上个显气色的口红，换一套休闲风格衣服极速出门。可到大厅时，云窈早就坐着等她了。

黄祉也在旁边。

贺如莲尴尬笑笑，“二位久等了，为表歉意，这顿饭我请。”

黄祉起身往外走，贺如莲又牵上云窈肉嘟嘟的小手，看人还换了个可爱小狗挎包。

云窈发觉贺如莲在看自己，也明白自己面部肌肉僵硬的脸不能回一个可爱的表情，拿起手机给人发了个站岗微笑小狗。贺如莲拿手机看，心里尖叫：越看越可爱啊！让姐姐抱抱！

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她把这话憋了下去，只是对着呆萌小妹妹有分寸的笑笑。

饭馆内，黄祉把菜勾了一遍后把菜单递给她们，贺如莲稍稍吃惊后让服务员把菜都上上来。吃的尽兴时，黄祉起身去结账。

贺如莲还没反应过来，对人呵呵一笑，“老仙人，您看起来不想是个超级富豪。”

黄祉没回她，云窈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定睛一看，她这才知道黄祉是写最近爆火冒险小说那位，同名同姓。不出错的话，他这段时间肯定因此大赚了一笔。

贺如莲抱拳，“仙人，佩服。”

桌上的菜还剩了特别多，就像没动过一样。贺如莲发现黄祉几乎没怎么动筷子，而她每道菜都只是尝下味道，云窈饭量最小，更不用说分担什么剩菜了。经过十多年节约粮食教育的贺如莲感到愧疚，望着这一桌的菜，不知怎么开口。

恰巧，其他同行青年路过门店，透过窗框看见贺如莲和黄祉坐在里面，直接进来看是个什么情况，然后看见满桌的菜。

贺如莲撒谎：“本想群里喊你们的，结果你们自己找来了，今天是黄祉生日，点了一大桌菜就差个蛋糕了，随个礼吃饭不？”

为了放下所有菜，桌子是大圆桌。

众人还真就信了，派刘硕去买蛋糕，剩下的恭喜两句转账给贺如莲让其代转后就开吃。这群青年心很大，一听黄祉过生日，立马冰释前嫌，只是在群里问贺如莲怎么搞定黄祉的。

贺如莲不说，让他们吃就行了。

面对这群自来熟的年轻人，黄祉什么都没说，因为这样其乐融融的画面，真的太难再见到。他干了几杯酒，脑子浮现出久远的画面。

那是场婚酒宴。

因为人口与资源原因，长安城不允许举办大型宴会，等了新娘数载的新郎官就只能包下长安客栈，邀请亲朋好友来参加他的喜酒。

这个新郎官是一个牺牲自己封印游离尘的勇者，黄祉没想过他会这么离开。

黄祉本想继续回忆，但总有人以为他脾气变好了要和他说话，贺如莲及时接话才让他们没吵起来。回去后，黄祉左思右想，安神香这东西能让他情绪稳定，为什么不用呢？

于是朝贺如莲买了一根。

晚上睡觉前，他点上香，香头轻烟徐徐上升，他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是婚宴的场景。

锣鼓喧天，宾朋满座。

黄祉蹙起眉头坐在记账的李说身边，看人一笔一划写下来客的名字。李说转头问他：“阿黄，我们多久也办个这样的宴会吧。”

此话一出，他便知这是梦。

“对啊！阿黄你多久和先生办一个呀？”说这话的是这场婚礼的新娘，贰叁。

“我可是很想吃你们的婚酒的哦！”

贰叁身旁又出现一熟悉面孔，米黄发猩红眸，是一个化为人性的怪物，自从郄子义死后便和另一只怪物守在他的阵法中。

另一只怪物也出现了，拖曳在地的雪白发，白睫毛，白眼瞳，就连皮肤也是渗人的白。

“什么好事不带我一个？”

随着桌前的人数增多，更多的宾客凑了过来，围在这小小的红桌前，把头凑在他和李说的面前，不断询问他多久和先生举办宴席。

随着人越来越多，这些声音变得恭维，面容开始扭曲，糅杂成黑团，只能从面部特征依稀辨认出谁是谁。黑团继续混乱搅动，面孔愈发狰狞，它们嘶吼、尖叫，声音震耳发聩。

黄祉拉起旁边笑容依旧的李说，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将这些污秽之物通通横劈斩断。一脚踩上红桌，牵着李说跨越过黑雾，向前狂奔。

突然，他意识到前方只有无尽黑暗，于是挥剑再次向茫茫黑雾杀去。可当他回身一斩，竟将李说自上而下劈成两半。

李说被划开时笑着看他，倒地还是笑着看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其他表情。

“不！！！！”

黄祉眼睁睁看着李说身躯消散殆尽，想去抓住点什么，可身上似有万万斤重，无法挪动半步。长剑哐当坠地，他不堪重负跪倒在地，而后整个人嵌入地中。画面切成第三视角，模糊的画面里，黑雾有了具体的形状——被雾气包裹的长满眼睛的紫黑荆棘丛，荆棘外形如闪电，外皮发着灼眼的紫光，不断分叉劈出新的闪光。

真是眼熟。

怎么会梦到这东西。

那脏东西不断靠近，再缓缓展开，荆棘缠着一个外套被撕破、不情不愿表情的人，喊着他的名字，最后闪过几帧特写画面。

黄祉惊醒，怒发冲冠。

最后那画面，他想都不敢再想。

安神香还剩半柱，天空漆黑无星，黄祉灭了那香丢进垃圾桶，捂面沉思，直至天明。

今天的青年尘者相约去往来时见到的那坐金碧辉煌的宏伟宫殿，贺如莲问黄祉是否一同前往，被人拒绝。黄祉对皇宫不感兴趣，无论是以前还是如今，无论是皇宫里的人还是物，半点想了解的兴趣都没有。

若不是他爹与城主有交集，或许他也不会同长安城领导人东方子霖认识，更不会在长安多次大乱时挺身而出。

曾经他将这个想法随口告诉过李说，被人问道：“那长安对你而言是什么呢？”

“家。”

“守护是天经地义的。”

“明白了，先生。”

当初的阿黄是明白了，于是守护所珍视的一切，而现在的黄祉除了一堆文字，什么都没有。

“那现在想守护什么？”

“长安城，护卫队以及先生。”阿黄听到后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两人间的距离随着阿黄的靠近缩短，手背相碰，李说便与他十指相扣。就算是相处了好几年，他依旧会被先生这么主动的动作惹得面红耳赤。

那时两人正漫步在长安东部森林边缘，暖人的阳光透过树缝洒落在地，斑驳光点点缀在两人外套上，像是自然给他们的衣服绣上的花纹。

长安城外是毒雾漫天黄沙满地，这东部森林是当时世界上唯一的森林。长安资源紧张也留下这片森林净化空气，且严明禁止砍伐此处的树木，若有发现便是杀头的罪。

东部森林内安排有明暗两卫，明卫负责巡逻及水土肥料保障，暗卫则躲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监视风吹草动与居心叵测的砍伐者，像李说阿黄这样尘力高深的尘者基本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特别是有特殊习惯的李说。

李说的习惯，阿黄也是在相处甚久才得知。每到一个地方，李说都会放出分身去各个地方标记，做到还未进门地图已熟记于心。起初阿黄只是单纯以为人的记忆好，现在才知道人不但记忆好，能力运用的也巧妙。

李说的能力是长安城家喻户晓的分身。

但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分身的数量不是几个或十几个，而是能分出上百个，并且还能同时控制分身的外貌、声音、尘力运用情况。当阿黄知道如此具体信息的时候，已经是和李说形影不离的第三年了。

他曾问过李说：“先生，若是想我了，会不会变出一个我？”

李说轻轻摇头，笑道回他：“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不是吗？”

这条对话是当李说亲口告诉阿黄自己的分身可以化为他人模样的时候，当时阿黄还缠着要人展示，结果回家看见两个自己抱着亲爱的先生。上前两下推开“自己”，然后代替分身的位置下颚枕在人肩膀上，像只小动物一样用脸蹭对方的脸，用看起来不好惹的脸在人耳边嘀咕道：“先生不是说不需要变出我的吗？”

“不是想看吗？”李说浅笑偏头吻他额角，“自己的醋也吃，这样可不好。”

李说总是能用几句话或者几个动作撩拨阿黄的心，阿黄也万分愿意朝人展示自己独特的一面。他们相知相识相拥，彼此尊重且爱慕。

那是黄祉最为怀念的时光。

可惜现在都回不去了。

贺如莲他们从宫殿回来的时候，带了那里的纪念物，都是些人名标对但外貌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木雕玩偶。特别是那个东方子霖玩偶，居然是是个男娃娃！

上官桃说自己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见过长安城第一位领导人其实是女性的时候，刘硕立刻反驳女人哪有那么大本事。这怕是东方子霖知道都会从坟里爬出来给他讲讲男女平等。

东方子霖，长安城创造者的养女。

沉云世界那个时代，能创造一座城，特别是最大的雾中城——长安城，那创造者定是有神功。长安城城主便是这么伟大的存在。

不过在郄子义封印游离尘后，随着时间流逝，长安城城主尘力不仅得不到补充，还为了守护长安逐渐耗尽。长安城这才失了守，被反抗者侵来抢去，支离破碎成一盘散沙。长安城破便是历史的重大转折，那时的天下，毒雾逐渐消失，没了游离尘食用的非人形怪物变得虚弱，被迫切渴求得到尘力的人类集火杀灭，这世界才成了人类的世界。

这样的结局，完完全全偏离了李说的猜想。

毕竟他死前没预料到郄子义会封印游离尘。

长安城的回忆有太多太多，多到就算在此讲述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讲到百分之一。现代留下的东西太少太少，少到连占地也只是当初的一条街道，加之改动变迁重建，黄祉能借以睹物思人的东西也没有多少。

长安城的建筑群虽对外宣传是世界上保留的最完整的古历史建筑群，但对于见证过所谓古历史的黄祉而言，简直是天差地别，他甚至能找出现存的真正的沉云时代的建筑。

沉云时代的建筑，根本不需要人为创造。只要尘力足够强大，翻云覆手间，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便能拔地而起。

就像最开始的长安城。

只是那创造者画下阵法，眨眼间就看见了一座完完整整的雾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