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黄祉从未回答过老先生，对方还是没有停下嘴，待到工作人员将两人送上飞机，黄祉得知这老先生坐在自己旁边，心情烦躁想将人头拧下来，让他闭上那张叭叭的嘴。

“你能安静点吗？”黄祉严肃道。

老先生怔忪，被人凶神恶煞的神情吓到后闭口埋头显得无措。周围乘客分分探头来看，负责老先生的那位工作人员即刻前来协调。

像个孩子般委屈的老先生与工作人员换了位置，耳边还未清净下来，工作人员敛容屏气同黄祉商量，“这位先生，对方是老人，希望您能多多担待，不要这么吼他。”

工作人员为了不打扰其他乘客，声音压的低，见黄祉没有任何回应，他怀疑是自己声音太小，对方没有听见。刚想张口，黄祉发话，“我不想听……”你们的这些尊老爱幼的言论。

黄祉话刚出一半，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个想法，将话咽进肚子里，朝工作人员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想有任何对话。

飞机启动后，微弱抖动与风噪音让黄祉舒适，他偏头看窗外，灰蓝滚云占据大半视野，更远处叠叠堆积的云在霞光照耀下格外夺目。

黄祉正在脑内批判自己方才的错误想法，云层中的某朵云浮现出阿侠的身影，旁边那朵矮胖云则是被戒尺狠狠抽打的阿黄。

“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阿侠情绪激动，戒尺再次种种落到不吭声的阿黄身上，裸露的壮硕身躯上出现条条红斑。

阿侠怒目圆睁，再次挥动戒尺。

又是几声脆响，阿黄仍没认错。

院墙外的私人护卫队队员想求情，但又不知道阿黄做了什么才让好声好气的队长发那么大的火，还动手教训了平日里都不舍得打的阿黄。

阿侠打累罢手，愤激地将戒尺掷在阿黄跪的石板上，火冒三丈，道：“你明天！去茶馆去大街，去哪都行！必须给我交个朋友回来！”

阿黄叛逆，偏要怼上几句，“爹，我要那些没用的关系作甚，他们的存在只会让我有所顾忌，无法洒脱的去做自己的事。”

“孺子不可教！”阿侠恨铁不成钢，转身坐在石凳上，举杯饮尽润喉，等阿黄反驳。

“爹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一定要交这个所谓的新朋友，护卫队的各位难道不够吗？往日出任务还需要我来保护他们，”阿黄声线平静的说出他心中笃定的正确言语，倔强地跪着一字一句道，“在这遍地平常人的长安城，难道我能找到实力相当的朋友？”

“朋友不是用实力来交的。”

“累赘，不交也罢。”

话音刚落，阿黄被一股不可抗的推力打入面前的水塘，没任何准备的他呛了口凉水。

“爹你干嘛！”

阿侠瞥眼湿透的儿子，“让你冷静冷静，我之前的教育白做了吗？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啊？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

“朋友是互帮互助，不仅是……”

阿黄打断，“我不需要他们的帮助！”

阿侠愤然跺足，阿黄被拔地而起的石柱猝不及防撞出庭院，幸好本身素质过硬，不然这一撞定会伤的不轻。原本偷听的护卫队员四处逃散，都不敢去看稳稳落地后目露凶光的阿黄。

阿黄冲回庭院，“爹！”

“我以前怎么教你的，现在怎么这副德行！明天去长安茶馆，给你找个先生教一教，改改你这破脾气！”阿侠茶杯啪的放在石桌上，没掌握好力度，杯身四分五裂，人转头回了屋。

旁座的工作人员轻推，黄祉才从回忆中出来，机组人员面带微笑分发午饭及询问他是否需要毛毯，他摆手表示不需要。

回收餐具时，机组人员递给黄祉一张纸条，里面是老先生手写的道歉信：

对不起，小伙子，今天的事是我的错，因为孙子和儿子都忙，不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所以给我报了这个旅游团，今天看见你特别亲切，多聊了几句，给你造成困扰真的对不起。

潦草的字迹中又带着几丝工整，看得出来老先生是在非常认真的书写，但由于年岁太大手抖的缘故，有近半的字是歪七扭八的。

黄祉没有回信，把纸条拿给旅游团的工作人员，“回他，收到了。”

虽说旅游团的工作人员是一对一，但并不是私人秘书，对于黄祉目前的所作所为，工作人员开始不满，“人家老爷子那么大岁数都给您手写信，您就不能手写回人家吗？”

黄祉没说话，保持着那令人作呕的冷漠。

“先生？我建议您手写一封回信。”

“先生，这是最基础的礼貌。”

“先生？”工作人员似乎定要得到人的回复才肯罢休，不停的对黄祉说话。

“你很吵。”

但他还是败于黄祉冰冷的语气及生人勿近的气势，黄祉一开口，他便悻悻而归，心里默默咒骂这位大作家的没有人情味，不懂人情世故。

黄祉无所谓他人对他的想法态度，他不需要做到别人喜欢，毕竟他也不喜欢他们。

他喜欢的人……

黄祉眺望窗外，银光奔泻的云海轻拢慢涌，层云翻涌，似波涛汹涌澎湃，烟云弥漫，霞光万道，浩瀚无涯，宛如波光粼粼的海面。

道道翻腾，涌入心底。

记忆回到千年前的长安。

那日与阿侠大吵一架后，天明后阿黄便独自提前去往了长安茶馆，提前去会会那配得上教育自己的“先生”。他倒要看看父亲口中温文尔雅、学富五车、旷世神人的冒险家兼说书先生是何方神圣，能配得上他爹如此夸赞。

说书台在茶馆二楼，阿黄背着铁剑上楼，当时在各种护卫队中小有名气的他也算是红人，想巴结他的人比比皆是。可阿黄丝毫不给人一个正眼，那些人全都愤愤而去，选择背后嚼人舌根。

阿黄在十几个来喝早茶听书的人后面站着，盘着手满脸怨愤的望向台上将冒险画面描述的生龙活虎，引得台下人拍手叫好的人。

不远处的茶几上还有几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含情脉脉假意窥视，被发现后对其暗送秋波，但从未改变对方说出何处奇怪的笑，对方仍旧精神焕发绘声绘色的讲述冒险的所见所闻。

当丽人们发现阿黄时，更改了投眉眼的对象，意料之外的得到人的几两赏钱，不可置信的收下钱道了谢快步离开茶馆。

距离稍远，人声嘈杂，阿黄听不清，只得在外面站着细细打量意气轩昂的讲述者——身长七尺，鹤发皓齿，耳鬓几缕琥珀挑染编入长辫，额正中一红日印记。

阿黄看的入神，对方狭长的狐狸眼微闭，正黄的眸扫过在场每一人，细长入鬓的眉尾下压给那张看起来便城府深沉的脸上增添了几丝无辜的气息，即使折扇遮住下半脸，依旧给人种笑脸盈盈的感觉，笑的让人捉摸不透。

那人同阿黄对视，阖眸晏晏一笑。

说不上来的感觉让阿黄心底乱了方寸，像那种人应该是笑处藏刀，可自己方才那瞬竟萌生出别样的想法——他定要和这人聊上几句。

但由于阿黄万年不变的凶相面容，反馈给台上人的信息就成了：看个屁。

阿黄左右察看，在场符合阿侠夸赞的人，似乎只有台上之人。于是在人群散去便默不作声跟在对方身后进了私人包厢。

包厢内，前几分钟还侃侃而谈的人脸上照旧是那标准客套的笑，回身看跟进来的阿黄，音量适中，“您是哪位？”

声音洋洋益耳有种说不上来的舒服，阿黄感到一阵醍醐灌顶的兴奋，这种感受不亚于他初次接触到尘力时的喜悦。

字从人薄唇中吐出，磁性又带有几分魅惑，阿黄痴迷的注视对方，没察觉的耳尖发红。窗外传来几声吆喝，街道上已然热闹起来，对方饶有耐心的等待阿黄的回答。

半晌，那不苟言笑的人才用不正经的答案回应对方，真诚且笃定，“你好漂亮。”

这个答复显然在对方意料之外，眉头迅速皱了一下，手背贴上人的额头，烫的厉害，“小友你是不是生病了？”

“你好漂亮。”

答案之外的重复话语没有让人感到轻浮，只是这话题不知道如何进行下去了。阿黄愣愣的盯着人，对方拉着他坐下，相视无言。好在不久后阿侠推门而入，才互相介绍了对方。

“你小子怎么回事，一大早起来就没看见人。”阿侠进门就看见阿黄高高束起的马尾，发现旁边坐着自己要找的“先生”，而且自己那恃才傲物的儿子还无意识的牵着人的手，痴情的望着对方，声音骤然减弱，神情复杂看向被牵着的人，“李说先生，这便是犬子。”

“有过交流了，阿侠先生请坐。”

当听到阿侠名字时，阿黄才反应过来，侧身看人，“爹？”

“你这家伙！”阿侠敲了下阿黄的头，“还不快松开人家先生。”

阿黄发觉自己手里紧紧攥着双肤色更为白皙的手，低头细看这双长年执笔及在外闯荡杀怪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好看。阿侠再次敲了阿黄的头，阿黄这才惊慌失措下放开对方，抬头竟对上人明媚的笑眸，脸唰的染上大片红晕，“对不起，先生，失礼了。”

“无碍，”同阿侠交换了个眼神后，李说再次与阿黄对视，道：“听阿侠先生说，您想同我住上几天？”

那双狐狸眼魅惑的阿黄挪不开目光，原本充满对父亲说的“先生”敌意的他听到这话，内心欢忭鼓舞，正襟危坐强装镇定，开口道：“对，先生，我需要您。”

“那……”

“那就打扰先生了。”阿侠对李说作了揖，转头对阿黄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父子俩匆匆去往没人的拐角处，待站稳脚跟后，阿侠的脸上笑容顷刻消失，“怎么回事，你小子怎么还牵着人家先生的手啊，这牵了多久呀！怎么那么没大没小。”

“不知道，但是爹，我想和先生交朋友！”

“你那那是想交朋友啊！”阿侠顿足，“你那是，你那是！哎！”阿侠欲言又止，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让阿黄困惑。

飞机内响起咬字清晰的播报音。

女士们，先生们：

飞机已经降落在X市机场，外面温度为18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等飞机完全停稳后，请你再解开安全,整理好手提物品准备。

黄祉从回忆中清醒，他现在明了当初父亲的那种表情，自己怎么可能仅仅是交友？那一对视，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两人命运交织成麻，他也从那刻起彻底沦落在先生的温柔乡中。

跟随工作人员下机再乘坐专车，黄祉才与旅游团的所有人会面。会面场所是间欧风装饰大厅，典雅华丽，弧形落地窗边是精致的雕花，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下坐着报名旅游团的所有人。

共十一人，其中八人都是互相认识结伴而行的青年，高矮胖瘦皆有。剩余三人便是黄祉与老先生，还有一位看起来尚且年幼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昂贵的蕾丝洋裙，风格是与这栋建筑最为接近的。她孤零零坐在大厅角落里，怀里抱着包工作人员分给她的零食，晃着腿端量前来汇合的每一人。其他人坐大厅中间聊的热火朝天，他们身后都各站着名工作人员。

黄祉步入大厅时，小女孩眼睛都看直了，回头对工作人员耳语几句后，工作人员按着耳麦通知黄祉的前方的领路者。除小女孩外，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黄祉的到来。身边女士注意纷纷转移到黄祉身上，找来几位男士的妒忌。

一位戴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败类的男性走了过来，本想打个招呼握个手后给黄祉下马威，但黄祉直接忽略了他，径直走到小女孩身边唯一的单人沙发落座。

那眼镜男的手就那么尴尬的悬在半空，还是徐徐来迟的老先生握上了手才稍稍缓解眼镜男的窘迫。老先生和蔼可亲朝眼镜男笑着，和气道：“你好，我叫李平生，那位小伙子叫黄祉，不爱听人说话，也请不要去打扰他。”

眼镜男顺着老先生给的台阶下台，搀扶着老先生走到沙发坐下。黄祉这举动引得在场部分人给他留下了一个敌对形象，不过他毫不在意，默默展开护盾，隔绝了自己身边的声音。

那青年人群中，有好几人转头看他，盯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说，转头低声讨论起来。

黄祉平日并不爱展开尘盾，他不想散发尘力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本想着这个地方就这几个人，没有感受到其他太大的尘力波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没有料到，这几个青年人中也有尘者。

只不过他们的尘微乎其微，弱小到黄祉的尘对他们的尘不屑一顾。

人到齐后，环球旅游计划总管理前来讲解此次旅行的路线，并收取众人的意见。青年人七嘴八舌的讲着，那小女孩来到黄祉身边递出手机，想同人加个好友。

黄祉听不见盾外的声音，戴着工作人员提供的头戴耳机倚靠沙发，盘着手享受暂时的宁静。直到小女孩推动他，他才抬眸睨了眼对方，恶声道：“滚。”

这边轻微的动静惊动了其余的人。

一个膀大腰粗的青年撸起衣袖，上前来就要教黄祉什么叫做尊重他人，拳头还没落下被阵肉眼不可见的乱流刮倒，旁人看来他就像是没有站稳被自己绊摔了。

青年中的几名尘者万分笃定，这黄祉也是他们的同类人，只是对方凭借这能力目空一切、傲世轻物，看不起人的态度让他们厌恶。

健身青年暴跳如雷，欲再次挥拳，工作人员静等看戏，没有做劝阻行为。团队中看起来较为明智的人起身，出言相拦，“刘硕，回来坐着，不要去打扰其他的顾客。”

“贺队，这小子一看就……”

贺如玉没有让刘硕把话说完，他心里明确对面坐的那人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回来坐着。”

见其他客人有所争吵，工作人员才有了动作，伸出手臂挡在黄祉身前。

黄祉抿了口桌上为他准备的庐山云雾茶，举目，用极其不屑的眼神扫了眼在座的那排青年，呵呵一笑，盖了茶杯放回原位，无言。

这一行为引得其他人对黄祉讨伐声起，刚才还夸赞沉迷于他容貌的女士们也投去鄙夷视线。黄祉转身上楼休息，吩咐工作人员将注意事宜听全后整理到纸张上放在他休息室门口。

黄祉走后，议论不断。

“哎，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礼貌都没有，我刚才还夸他帅呢。”

“对啊对啊，这副德行。”

“你们在外人面前不也这副德行吗？”

“嘿，小莲，你替谁说话呢。”

被唤为小莲的青年全名为贺如莲，是贺队的亲妹妹贺如莲，卷曲黑长发，朋克甜辣短袖，亚文化高腰半身裙，烟灰色中筒牛仔裤袜。

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态度十分散漫。

“替帅的人呗。”

“硕哥不帅吗？”

“不如那位帅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