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瞳暑假在家发霉了半个月,综艺小说电视剧刷了个遍,空调吹得脑子疼,实在玩无可玩。
她一觉醒来,被付奂音塞进车里送到公司像娃娃一样摆弄,试了一天的衣服裙子,她感觉人要散架。
傍晚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去,江安瞳还有点懵。
沿途路过付丞的书店,老爷子一个人站在门外,江月亮趴在台阶上,夕阳爬上他花白的鬓角,稍显地有些落寞。
江安瞳叫司机停了车,她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到付丞面前,挥了挥手。
“我的好外公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啊?”她笑了笑。
付丞看了眼她,指了指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夕阳照在这些现代建筑上,还挺好看,”他动作不是很利索,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来,坐。”
江安瞳俯身坐在门边的木椅上,她侧头看付丞,发现老爷子闭着眼,沐浴着夏日燥热的阳光。
她垂眼,盯着付丞那双交叠在一起哟黑粗糙的双手,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沟壑。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她感慨,自己的外公是真的老了啊。
她每次对付丞的印象都还停留在小时候跟宋景安一起被这位作家外公敲着手心写作文。
那时候的付丞不像个花甲老人,像个老顽童,学习之余总会跟他们闹在一块儿,仿佛时间的流逝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两年前江安瞳外婆潘淑兰随着病痛而逝去,他仿佛也随着时间一起苍老了。
书店只剩他一个人和一只猫。
还有孤独。
江安瞳眨眨眼。
她心下泛起一阵难过。
她这些年没来过几次书店,她在想,他找温时因打工是不是想找个人陪陪他呢。
太迟钝了。
她自认为会察言观色,却连外公这么多年的情绪都觉察不到。
“外公,”江安瞳叫他,“您好像不太开心?有什么是小江能为您分担的?尽管说来,我一定为您排忧解难。”
付丞笑出声来:“你这嘴皮子挺溜,一到写作文就偃旗息鼓,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他又叹了口气:“还排忧解难,你不来烦我就是给我排忧解难。”
江安瞳面上笑了笑,心里酸涩。
付丞总是口是心非。
这么些年,她一共就没来烦过他几次。
“外公,您这话就太伤人心了。”江安瞳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付丞慢慢地睁开眼,一双浑浊的眼里透着落日的橙红,他拖着调子:“你啊,一整天没个正形儿,宋景安又在国外不回来,也就小涵还惦记着我。”
江安瞳默然。
付丞还在继续,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小音小婷他们工作都忙,淑兰也走了,”他叹气,“我也老喽。”
江安瞳心下一阵难受,她抿唇:“哪有啊?谁敢说您老,江安瞳外公是要活到两百岁的。”
付丞哼笑:“一个人活到两百岁有什么用哦。”
是啊。
没人陪着,一个人等到两百岁,怕是谁都受不住这寂寞。
江安瞳笑了笑,转头朝店里看了眼:“温时因呢?今天没来吗?”
付丞扫她一眼,抬了抬嘴角:“你也不看看几点了,人家不用回家?”
“哦。”
“小江。”付丞叫她。
江安瞳回应了一声。
“外公是真的老了啊,”付丞眼中有泪,“你们啊,要好好长大,以后我可能就陪不了你们了。”
江安瞳眼眶发胀:“……瞎说什么。”
“外公没跟你瞎说,人啊,不服老不行啦。”
付丞看着她:“你啊,性子横冲直撞的,想干什么也不过脑子,前阵子是不是又在学校闯祸了?还带着小温一起。”
江安瞳挠挠头发,点点头。
“但外公知道你本心不坏,学习也挺有天赋,就是不想好好学,是不是觉得自己家里有点钱就无法无天啊?”
是因为她家里有钱吗。
可能吧。
她从小就惰性强,不想学就不学了,大不了就被抓回去请个家长骂一顿,没什么大不了。
付丞摇摇头:“江安瞳啊,你是个很幸福的小孩,你可以抛弃许多你不想要的东西,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体验过主动失去的滋味,你说不想学就不想学,你父母可以养你一辈子。但是有些人的后半生就只能靠学习,你问他学习累吗,他说累。但他能放弃吗,不能。”
江安瞳怔然。
她莫名想到温时因。
那个高高在上的年级第一,风风光光地以全市第一的身份进了十四中,所有人都看得到他的光鲜亮丽。
但谁又知道他曾背负着不愿诉说的苦痛
所有人见证了他在聚光灯下挺拔身影下所展露出来的从容自傲。
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承担着第一的压力,挣扎着想要放弃。
但他不能。
他从来没有退路。
因为他没有家庭。
这样一对比。
她确实是。
太幸福了点。
付丞笑笑:“外公知道我们小江悟性好,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姑娘,你有一天肯定会明白的。”
江安瞳垂下眼:“我知道了,外公。”
他拍拍江安瞳肩膀:“好了,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知道你不爱在这呆。”
“我……多陪您一会儿吧。”
“哟,江安瞳今儿个转性了?”
“外公,你这样让我很尴尬。”
“脸皮厚得很,从小到大尴尬过几次。”
……
晚间汽车鸣笛喧嚣,一整条路灯亮起,蜿蜒成串。
金乌西坠,给街边光景披上一层柔和的光,尘埃飘浮半空,斜阳缓缓照进一段悠长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