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庭跃没有问为什么。

他只是在纸上唰唰写下一行字，再揉捏成团，轻巧地投给了一之濑。

“谁让你干这些事的？”

一之濑展开纸看到这行字，久久没有回复。

很快，下课铃声响起。这节国语课是今天的最后一堂课，同学们在下课后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或要去参加社团，或直接回家，只不过临走前，有不少人用隐晦地目光打量着秋庭跃。

秋庭跃察觉到，除了他，不少视线亦落在了一之濑的身上。

很快班级里空了出来，只剩下还不打算走的秋庭跃，以及僵坐在原位上的一之濑。

秋庭跃问：“你的蜡笔，后来怎么样了？”

一之濑低声回答：“扔了，已经完全不能用了。”

“那真是可惜了。”秋庭跃语气淡淡地，“为什么不拒绝？”

这句话却像滚水投进了热油。闻言，一之濑抬头看向秋庭跃，眼中有情绪剧烈波动，然后又很快低了下去。她像是对抬头有一种天然的恐惧一般。

在看到国语课堂上那张纸条过后，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一之濑也是受害者。

她或许更早就遭到了霸凌。那些霸凌者逼迫一之濑用她心爱的画笔在他的桌上留下痕迹，就像是看瓦罐中的两只蛐蛐相斗，自己却撇清了关系。

假如当时他被愤怒冲昏头脑，要找一之濑算账，那可真是正中他们下怀了。

秋庭跃想了想：“今天中午放在我书桌里的纸条，也是他们让你写的吧？”

一之濑点点头，声音细若蚊呐：“用的左手。”

怪不得写得歪七扭八丝毫看不出原本的字迹，大概是不想再让他发现，害怕他再次误会。

想到这，秋庭跃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天对不起，误会你了。”

一之濑摇摇头。

哪怕蜡笔涂满了整张桌面，哪怕直面那些漆黑的恶意，那天秋庭跃全程也都很克制，事后也没有刁难她，甚至称得上礼貌，唯一稍微过分的就是那一句“蜡笔是用来画画的。做这种拙劣的事，不觉得可惜吗？”

但恰恰是这一句说在了一之濑的心头。

一之濑明白秋庭跃真正想骂的并不是她。

所以今天她才会鼓起勇气，想要阻止秋庭跃如她一样陷入深渊。

“你人还挺好的。”秋庭跃挠挠脸，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霸凌你的和招惹我的，是同一批人吗？”

一之濑点头，然后低声：“你别去，我听到了，他们有很多人，想要打你。”所以特意挑在了没人有去的地方，还是校外。

不过，是同一批渣滓，事情就好办了。

而之前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这群霸凌者并不是一上来就头铁想着要霸凌他这个硬茬，而是霸凌过一之濑后胃口逐渐变大，不会反抗的好拿捏的受害者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霸凌欲望了。

真是一群混账。

秋庭跃背了一个空书包——主要是他的书全被人拿走了——然后在卫生角蹲下，盯着扫把和拖把犹豫。

要不选个拖把，去之前先去趟厕所，到时候长矛沾屎戳谁谁死，从此成为国小厕神所向披靡！

但是这一招要是没用好，后果……

有点小洁癖的秋庭跃打了个激灵，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挑了一把扫把，将头部拆卸了下来，得到了一根木质的柄，两手握在底部后挥动了两下，听到破空声后就满意地收起。

“你这是要？”一之濑脸色发白，“我觉得……最好不要，他们人很多。”

“放着不管的话，他们会越来越过分，不如趁早解决。”秋庭跃问一之濑，“几个人？”

“六个。”

“都是班上的男生吧？”秋庭跃想了下这几天观察到的可疑人选，报了几个人名，“铃木、藤佐、渡边、小林，吉田……”他顿了顿，又补充一个，“还有石川？他应该针对你比较多，那种眼神老是落在你身上。”

一之濑震惊：“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这群家伙坏得太低级，满心满眼的恶意还不懂得掩饰。

不过秋庭跃没有这么说，他只是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有些臭屁地说：“我可是排球部正选二传，向来善于观察，他们这种宵小之辈，自然在我眼底无所遁形。”

一之濑被逗笑了。

“所以，其实不用太害怕他们。”秋庭跃说。

“你很勇敢。”一之濑盯着自己的脚尖。

但她并没有那么多勇气，今天给秋庭跃传纸条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根本不敢再去对抗那些霸凌者。

“其实光是勇敢是没有用的。”秋庭跃在一之濑的注视下狡黠一笑。

————

旧楼北侧，

秋庭跃手里拎着棍子出现，终于看到了这些天暗中针对他的几人的真面目。浑身上下平平无奇，平常在班级中也不算多让人瞩目的存在，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心中无端生出那么多恶意，此时此刻可以让人生出獠牙，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张牙舞爪。

石川一行人终于等到了秋庭跃，几乎是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六个人就慢慢围了过来，并且伸手试图推搡秋庭跃的肩膀，似乎想将他推到地上踢上几脚才解气。

“还带着根木棍子？”

“怎么了，是用来给自己壮胆的吗？”

“哈哈哈哈！”

秋庭跃退后两步躲开他们的手，垂下眼：“我好像和你们没有过节吧。”

秋庭跃看到，在那群人身后，他们原本站的位置，他的课本和作业本被人随意地丢在地上，沾惹了满地的尘埃，风吹开书页“哗哗作响”，上面还印着数个棕黄色的带着泥的脚印。

“没过节？”石川脸上的笑容得意洋洋，“惹到人还不知道的蠢货！”

“所以我惹到谁了？”秋庭跃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木棍，好像那是唯一可以给他力量的东西了。“如果是我的问题，我可以道歉的。”

石川狠狠推了他一把，秋庭跃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低垂着头，却没有如石川所愿摔倒。

石川有些意外，但是他没在意，而是继续狞笑着挥拳，这一下秋庭跃也没有躲开，被结结实实地砸中了腹部，疼得弯下了腰。

秋庭跃“嘶”了一声：“你们也是这么打一之濑的？”

“就这点程度？好戏还在后头呢！”石川嗤笑一声，恶意满满地说，“不过，我可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好吧。”秋庭跃抿唇。“不过，有个问题我想回答你。”

石川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眼前的人虽然看上去毫无攻击性，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什么慌乱的神情，这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本能想后退又觉得丢人，和身旁的人对视了一眼后，继续故作镇定站在原地。

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可是六个人。

前两天他们逼一之濑用画笔把他桌子涂成那样，秋庭跃都一声不吭，连一之濑这种瘦弱的女生都没胆子教训回来的人，他们怕什么？

秋庭跃低着头，原本是左手握着木棍，现在不知何时他的右手摁在了上面。

霸凌者们这才发现，秋庭跃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衬衫袖口的扣子解开，顺着小臂整齐地卷了上去，露出流畅漂亮的小臂线条。

而现在，手臂上薄薄的肌肉正紧绷着。

被用力握紧的木棍发出“咯吱”轻响，秋庭跃抬头，露出凌厉的眉峰和一双眼睛，此时此刻他的眼中竟然有些许笑意，只是眼瞳黑沉沉的。

他不止有无害的一面。

又或许“无害”从不曾存在，是有人将平和与软弱二者混为一谈，以为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

秋庭跃缓缓开口：“为什么我带根木棍呢？”

他语调的尾音沉着，平日里清澈的嗓音仿佛还残留着些许温和。

“中国有句古话，叫棍棒底下出孝子。”

石川是感觉一瞬间眼前什么一闪，下意识闭上眼伸手想阻拦，可接着就是腰侧被木棒抽中，让他不可抑制地痛叫一声。

他们有六个人，但似乎此时此刻人数并不起作用。

刨除掉一些没有护具会造成生命危险的招数，秋庭跃感觉他把自己在剑道一途的毕生所学都在这六个人身上复习了一遍，抽到最后只听得“咔嚓”一声，手里本就质量不太行的木棍应声裂开。

六个人里，四个人已经“哎哟、哎哟”地瘫倒在地上，剩下两个看到秋庭跃的木棍断了，甩了甩被打得青紫的手臂想要偷袭，还来不及趁机上前，就见秋庭跃把两截棍子一丢，捏起拳头。

两个人：“……”

等六个人都没有再反抗，秋庭跃就停下手。

这群欺软怕硬的人见秋庭跃实在不好惹，当即迅速滑跪，前后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就彻底领悟了中国古话的魅力，灰头土脸瘫软在地当龟孙子。

“没问题了。”秋庭跃扬起声，这句话像是说给某个人听的。

旧教学楼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之濑手里抱着空书包走了出来，看着面前的七个人，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阵干涩，用手抹了抹，却摸到一片潮湿。

虽然秋庭跃学过剑道，霸凌者体格也不算强壮，但到底是一打六，六个人在地上疼得直叫唤，秋庭跃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避过了眼睛、鼻梁、下巴这样的要害，但秋庭跃额头挨了一拳一片青紫，衬衫扣子被扯的崩开，纯黑的裤腿上好几个灰色的脚印。最严重的是秋庭跃的手，掌心刺入了木刺，而拳锋和虎口处都因为擦伤渗出了丝丝血。

石川虽然不敢再反抗，但是他的嘴还是硬的。

“秋庭跃你给我等着！殴打他人！你等着被警告通报然后退学吧！”

秋庭跃淡淡笑了，不过顶着额头的青紫，手背还有破碎的拳锋，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嘲讽：“原来你还知道打人违纪啊？同学别生气，我都是和你学的。”

他冲一之濑招了招手：“一之濑，快来。”

一之濑抱着书包，走到秋庭跃身边，站着俯视趴在地上如死狗一般的石川等人，感觉自己曾经所恐惧的，不敢反抗的，好像也不过如此了。

一之濑看了看秋庭跃：“这就是你说的，‘光是勇敢是没有用的’？”

这何止是勇敢！

秋庭跃笑了笑：“那可不，还得勇猛。”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现在冲动行事了，却并不后悔。一之濑那不敢抬头的样子令他印象深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把人磨磋成这样可见霸凌者的可恨。

“现在还怕他们吗？”秋庭跃问。

一之濑摇摇头。

虽然还是心有余悸，但秋庭跃的勇气却无声地传递给了她。

“不过打架解决不了问题，别学我，下次遇到这种事记得告诉老师和家长。”

秋庭跃拿过一之濑手中的书包，说了句“谢谢”，然后走到自己那堆落入尘埃的书旁，拍着灰，再将东西一本本装进去。

他并不自诩正义之师，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所以他并不打算借替一之濑报仇的名义，有了这叠书，到时候学校追究起来，他就有了理由。虽然说，因为一叠书就一怒之下把六个人打一顿听起来有点大病，但总好过没有理由。

秋庭跃收拾着书，却突然听到了身后一声脆响。

然后是第二声。

第三声。

他回过头，看到一之濑正揪着石川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扯起来，一下一下用力地扇着他的巴掌。

连扇五下过后，一之濑才停下手。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她看着秋庭跃笑了笑，笑容还是腼腆文静，但在下午沉静的阳光下却显得有些灿烂。

她的手微微发抖，语调却很平稳。

“这样子，算是我们一起打了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国语老师：他非常擅长用一些典故。

秋庭跃：对。

——

一直很犹豫，不知道怎么把握这一段的度，有不恰当的再修。

解释一下（对手指）

秋庭跃更倾向于自己解决问题，在这里是错误示范。

秋庭跃一开始想要“长矛沾屎”就是为了精神震慑对方作为一种防御，带木棍也只是想防身，沟通无果还挨了一下才反击的。不提倡打人，更不提倡主动打人。

艺术处理了，现实1vs6一般会被摁在地上胖揍。

——

感谢在2024-03-28 21:40:10~2024-03-30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愚人.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大大、浮华、愚人.、羽夜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