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天盼儿随胡姨来告别。
小望月还记着之前盼儿追着他喊，说他会被送走，师傅肯定会不要他，种种，于是抱着书册做小书呆子模样，不愿理她。
师傅说了，他可以不原谅。
盼儿见他神色淡淡，也不愿自讨没趣，于是去与霜序晚说了好一会儿话，央着霜序晚常回来看看。
霜序晚嘴上说着好，可这房子一卖，以后是再不会回来了。
她抱着小望月坐上小驴车，摇摇晃晃进镇子去。
小望月坐在她怀里，问：“师傅，我们还会回来吗？”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可心里却是十二分的不愿再回。
“怎么，你不想回村子？”霜序晚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故意问道。
小望月低垂下脑袋，小声回答：“他们不好，他们都说师傅会丢了我…，我不想回来。”
霜序晚了然，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那我们就不回来。”
离开这个小村子，一切又是崭新的开始。
…
新房子离回春堂很近，如今回春堂人满为患，天天排着买丹药的人能堵两条街，若不离得近些，只怕她这个提供丹药的都挤不进去。
伴随着记忆的点点复苏，她惊喜发现自己于丹术上精进的一日千里，只是凝聚起的精神力萦绕着黑气，隐透着不祥。
又好在费心炼出的丹药没有问题，入账的银子还是香的。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小晚，你瞧你这荷包鼓起来了，人也大变了一个模样，要不是三两头一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掌柜的过了个好年，整个人吃胖了一圈。
霜序晚将小望月安顿在一旁习字，帮着掌柜整理柜台。
“我这叫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是应该的。”
“不谦虚。”掌柜的撇嘴轻笑，也没驳了她的话，只觉霜序晚确实是变了副水灵模样。这有银子滋润，谁能不好看？
霜序晚面上如常，摆弄瓶瓶罐罐的手一下没停，心口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自第二次梦后，她皮肤便细嫩起来，看起来像极了富贵人家的千金，和那个皮影已有四成像。
若霜郎中活过来，只怕也认不得这是自己闺女。
邻里街坊更是常常探听她的消息，要不是回春堂根本挤不进来，媒婆非得搬个椅子坐在门口与她说亲不可。
可在她看来，这副美貌却如催命符般，意味着马甲不保。
下次要不往脸上抹两把灰再出来？
霜序晚越想越觉得可行，就更暗恼早上怎么没想起来这一招。
“对了，我想把望月送到书院里去，正儿八经好好读书。”
“现在么？那只能插班啊。”掌柜拨弄着算盘，将丹药包好递给客人，头都来不及扭一下。
“跟着我每天呆在这儿不是浪费时间吗，一寸光阴一寸金。”
“嗯…”掌柜沉思了一下：“咱镇上有个白鹤书院，就是白鹤寺旁边的那个，有钱人家都把孩子往那儿送。”
霜序晚整理好最后一格柜子，已热出一层薄汗，扶着腰直起身子重重吐出一口气：“多谢掌柜指点，那我这就去拜访一下白鹤书院山长。”
“谈不上什么指点，就是人情世故罢了，你如今在镇子上可热乎，她定会卖你这么个面子。”掌柜这一句可比上一句实在得多。
霜序晚了然，往兜里揣了几瓶丹药。
这东西可比送金条管用。
“走，望月，师傅带你去书院。”
她招呼着小望月，拉住他的手往外走。
“哎，认路么你？朝北边去，别乱拐啊！”掌柜这才肯从钱眼里抬起头，扯着嗓子朝霜序晚喊。
“知道啦！放心吧！”霜序晚费力带小望月挤出人群。
有认出霜序晚的婆婆招呼着就要塞她两个果子，她家可有两个孙子都还没讨到媳妇呢！
“姑娘，来坐下喝口茶啊！”
“不了不了，婆婆，我赶着去书院。”
霜序晚连连摆手，一边陪着笑，一边加快步子，好像后面追着饿狼。
孙婆婆见没将人拦住有些失落，于是从里间走出个男子掺着她往里走：“奶奶，您老往上凑干什么呀，我和二弟又不是找不着，只是想先立业再成家，这是我们不想找而已！”
“那你们业立到哪儿啦？”孙婆婆眼一瞪，抬手打在他背上：“别拿你那一套糊弄奶奶我，什么业不业的，赶紧娶个正头娘子回来，把你们在外面的那些烂摊子解决了…”
“是是。”男子挨了骂声量也小了下去，于是不爽地嘀咕：“我知道奶奶您着急，可那个霜序晚，她带着个孩子，我瞧着恐怕是她跟人私生下来的，我可不养别人的儿子。”
“霜丫头会炼丹，在镇子上多得头脸啊，就她那一手本事，养你都够了，你还觉得吃亏，没出息的东西！”
孙婆婆说着佝偻起身子一阵猛咳，揪着男子衣裳往下扯，压在他耳边骂：“你要真是个要脸面的，就不会搞不清那小蹄子肚子里的是你的还是你弟弟的！”
“…”
白鹤书院临山，在一片葱绿之中，白墙红瓦格外显眼。
她打寺前过，好奇地往里望了一眼。
“哟，这是霜姑娘吧！”
书院里有眼尖的走了过来，朝她招呼：“我是陈夫子的夫人，姓张，来给他送饭。远远我就瞧见你啦，咱镇上可没几个像霜姑娘这么标致的人儿，身上绕着股仙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镇长闺女嘞。”
镇长闺女，乔纭，是镇子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进了流华派的。三年下山就已能捉妖，如今随着师兄姐们四处做任务，在流华派里也小有名气。
“夫人抬举了。”霜序晚面皮上撑着笑，心想，莫说仙气，只求自己身上别有妖魔之气就行。
“这儿供的是谁？”她对这寺有些好奇。
张氏话很多，听她问起，这匣子开了便合不上，拉着她朝里走去。
“是长风帝君呢。里面有雕像，进来看呀，没事的。”
“长风帝君？那可是开天辟地来的第一位帝君。”对这位的名号霜序晚还是有所耳闻的，而与之齐名的自然就是那位始魔。
不知怎得，霜序晚眼皮子诡异一跳。
“正是那位。”张氏于前面带路，很是乐意与人讲起这一桩历史。
“传说中，长风帝君为保六界，与始魔同归于尽，以最后的力量形成一道屏障，隔绝了凡间与其他五界，保护凡间不被侵害。于是百万年过，沧海桑田，人们早就忘了世有六界，也一直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直到千年前，长风帝君的力量彻底消失，人间才再次窥见仙缘，接触到其他五界。于是这些历史被挖掘出来，重新编撰成册。可是我们镇子不同，我们镇子一直流传着长风帝君的故事。”
霜序晚问及：“书上不是说，长风帝君真身是龙吗？”
“对。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跟姑娘讲的。”张氏眉眼弯如月牙，引她至正殿前。
“长风帝君曾隐藏身份，化身一只白鹤下凡，在此对抗始魔，救下了一整个城镇百姓。”
提及此事时张氏就好像亲历过数百万年前那一战般，神色里充满敬仰。
霜序晚抬起头向上望去，那雕像已不知是修修补补过多少次，只依稀可辨其眉骨鼻梁高挺深邃，英气非凡。
耳中“嗡——”地一阵长鸣，刺得霜序晚脑袋直痛。
好像被尘封住的什么在冲击着枷锁，试图叫她忆起。
——“晚妹，随我们一起下凡去玩吧，凡人用纸叠做河灯，用于许愿，可好看了。阿宓稀罕的不得了，叫我喊你一起去呢。”
熟悉的声音，是第一个梦境中，那个唤她晚妹妹的男子。
霜序晚用力抓着头发，向后撤步，踉跄间狠狠撞上了门框。
她听不到张氏与小望月急切的声音，而陷入一段久远的对话之中。
“我不去。要去你们去就是了。”少女语气不佳。
男子失落追问：“啊…，为什么啊晚妹，你怎么总这么讨厌凡人。”
少女愤声答道：“因为他们都很贪婪，只知无尽的索求。”
他便离得又近了些：“哎呀，晚妹，我保证，你只要去凡间瞧一瞧，就会发现，其实哪里都是有好有坏，凡人没有那么坏，真的！再说，晚妹你从不下凡去，又如何知他们贪婪的呢？”
于是少女与他细数：“最开始，是山洪来临，他们靠着见月的枝干求生，见月乐意也就罢了，可灾年里，他们竟又扒下见月的皮，啃食见月的体肤。后来，将一条一条祈福的红条带捆绑在见月身上，祈求保佑这个保佑那个，永无止境。这不是贪婪是什么？”
“他们只是不知道自己吃的是棵灵树。再说这是生死当头。你啊，不知天灾之下凡人有多么悲惨，也是没有办法。其实见月大可不必奉出自己的树身，我也觉得，这未免太疼了…”说到最后男子声音渐小，似乎打了个激灵。
少女突然高了声调，怒道：“我不管！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只知道见月总是在凡间受伤，他们就是贪婪！我不去！”
男子便被吓得止住了话茬，连声安抚：“好好好，不去，不去，不去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