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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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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陶然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江城一中的门口。www.jiujiuzuowen.com

正是清明节,学校这会也没多少学生。

陶然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这个时间段也在放假。不过年级老师怕学生放假期间太过放纵从而忽略学习,便将学校对学生开放,美其名曰自习时间。

大多情况下,能自觉前来自习的学生寥寥无几。

陶然跟门口保卫说明情况,很快得到了进校的许可。

江城一中正门面对的是图书馆,图书馆两侧分别通向本校高中和初中部。陶然在这里度过了她六年的青春年岁,说是半个小家那也不为过。

沈承航和陶然忙碌,沈之仁对她没什么好脾气。小学时她还会嘻嘻笑笑地跟沈之仁逗趣,虽然冷眼居多。到底是小孩心性,不明白也不会在意其中的差别,一步一步地靠近,哪怕是得到一两句敷衍式的回语,她都要开心上大半天。

后来上了初中,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敏感心性徒增,她尝出其中的不同。那时她们初中部没有晚自习,正巧家族有位亲戚在高中当老师,陶然跟陶敏提了一回,说要跟高中的学生一起晚自习。

陶然从小起很少向陶敏提什么要求,再者夫妻俩也忙,家里只有保姆,就连沈之仁也常常不在家。陶敏和沈承航商量了下,后者反应淡淡,不说不好也不说好,好像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

过了一天,陶敏在电话里跟她说,都安排好了。

于是初中三年,陶然除去晚上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

再后来是高中,高一的时候她更直接,明明学校离家也不是很远,上下学又有司机接送。她掠过父母,拿下寄宿的申请才跟他们说。

家里三个人的态度现在想来也是很耐人寻味。

做母亲的,陶敏自然是不同意,怕她学习压力大,饮食和休息上再跟不上,身体会吃不消。陶然说,在哪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父亲,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置身事外的态度,神情寡淡地看了一眼申请表,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字迹潦草随性,就像这么多年来他对陶然的态度。

——可有可无。

倒是沈之仁难得说了句:“胡闹。”陶然自从明白爷爷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之后,对他是能躲着就尽量躲远一点。

接着沈之仁又说了一句:“越养越白眼狼。”

那个晚上陶然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除了爷爷那句伤人的话,还有三楼西边卧室隐隐传来的争吵。记忆里,沈承航很爱护她的妻子,从没对陶敏有过一句大声的话。陶敏的重心是工作,他也不反感,甚至是给了最大的支持。也不在乎妻子的成就会超越自己,两人就连工作也是时时出双入对。

作为一位丈夫来说,他是合格的,甚至是过于优秀。但从父亲的角色而言,他是失败的,或者也可以说,他的身上至始至终只有两个身份,他也只愿意做好这两个身份。

——他自己以及陶敏的丈夫。

陶然坐在偌大安静的操场上,抿着唇。

往事频频跑出来,形成一幕幕清晰的影像,提醒着这些年的岁月,以及这岁月背后隐藏的种种不同。

她的眼眶很热,里面随时有一股滚烫的热流要落下来。

她想,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很多年之后沈之仁给了最直接最直白的答案。

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在这个身份之下,渴求温暖与被爱都是一种遥遥无望的奢求。

她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无意找到了一抷土,极力努力生根发芽。然而人是贪心,她要的不仅仅是长大,她还渴望来自父母亲人的庇佑与爱护。

“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个身份使得这些都成为一种妄想。

户籍脱离沈家的那一刻,她给自己定义“孤儿”,但是又不是那么准确。血型跟父亲的对不上,那么她想,最起码她是妈妈的孩子。

她不愿去找寻痕迹,留给自己一丝念想。

没想到,一语成谶,她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她埋在双膝,无边夜色落在她的背脊周身,它们似乎也跟她感同身受。一路成长过来,拥抱她的从来只有这无边的孤寂。

沈临找到陶然的时候,陶然坐在操场角落的单杠上,两手撑着单杠,两脚晃来晃去。

模样看起来舒适又惬意。

然而她越是这样,沈临心里的惧意如同船只进了海水,只会越来越沉。

他走到她旁边,侧过脸庞问:“电话为什么不接?”

陶然从口袋翻出手机,捣鼓两下,将黑屏面向他,笑笑的:“没电了。”

笑意深深,眼尾上翘,在说这不是她的错,是手机的错。

沈临无意与她争论这个小细节,反而说:“我来带你回家。”

听到这话,陶然歪头瞧他,因为笑得太过,眼睛眯成一条线。

“家,什么家?”与脸上的笑意不同,声音满是愁怨,“我没有家。”

心里的船只终于全部沉入海底,沈临声音又涩又硬,“你都听到了。”

晚风轻拂而过,带来林木的芳香味,不知名的蚊虫也出来活动。陶然的声音轻轻的:“都听到了。”

尾音无限惆怅。

余光里沈临伸出手。

陶然不明白他这个举措,脑海里却闪过沈之仁的话,一句一句的,都像一把淬过火的铁饼烙在她的身上。

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今天,沈之仁从来都只有一句:“看看你是怎么丢人的。”

确实也足够丢人,沈之仁说得没错,她就是头白眼狼。

陶然跳下单杠,拍拍手,缩在卫衣里,说:“行李我都收拾好了,明天回临城。”

沈临等了许久,他想过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要说什么,他甚至早就为此准备好了答案,足够能说得清这些年的过往。只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句。

“陶然,”他缓缓吐露出她的名字,一字一字地像敲在陶然胸腔的某个地方。

记忆中除了上学时的老师同学,还没有人这么叫过她的名字。在这个特别的夜晚,这声呼唤对她来说过于陌生了。

“我说过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

他确实说过。陶然几步走到面前,她走得很是艰辛。大一下学期,他突然不告而别,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是在家里的座机,他说美国那边的公司出了点问题,问题很棘手,他粗略解释了为何走得那么匆急。

这样的离别对陶然而言是暂时的,就像沈临以往每一次的出差,短则一个礼拜,长则一个月,其实两年多下来,她习惯了这样的离别与等待。

有等待总是好的,起码能安慰人,也给人希冀。

她日复一日地等,一个月过去,她一页一页地撕着日历,计算着他的归期。然而等了两个月,只等来他去加拿大的消息。这之后她的电话与短信,对方只有寥寥数语,很是敷衍。

大二下学期,她终于坚持不下去,狠心地没再联系他。对方好像早就在等这么一刻。

风筝在这个时候终于断线。

她走到他面前,接上他的视线,与他对视。

那是一双清亮的眼睛,此时他也认真地凝视她。

“大一那年在书房,你并没有睡着。”她没想过问他,毕竟难以启齿。

闻言沈临皱了皱眉,瞬眼之间又舒展开,“是。”

“你知道的,对不对?”这话陶然几乎是低着声音吼出来的,神情像是一只幼小的狮子,眼里满是泪意,“你知道的,所以躲开了。”

她的错误从书房开始,今晚她也是从书房印证猜测。

她忧忧揣测几年,一年一年地自问又自己否认,她留着一丝幸存的侥幸。沈临可以因为各种原因离开江城,一次都不回来,唯独不能是那件错误。

她应该隐藏得更小心翼翼的,这种感情见不得光,她一时鬼迷心窍,将这番隐秘暴露在太阳光下,是她的错。

眼泪像下雨似的,陶然掩埋住脸颊,她哭着声:“沈临,你太卑鄙了,你只要我问。”

他不说,他要她问。

沈临听这话,皱紧眉眼,他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靠,低头就要擦去她的泪水。

陶然避开,她断断续续地说:“不是这样的。”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又该是哪样的?

她给不出一个合情合理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沈临放开手,他平静地看着陶然,既然她要他说,他也很干脆。

“陶然,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除了一件事。”

陶然看向他。

泪眼里,沈临目光锐利,他说:“你不能谈恋爱结婚。其他的是你的自由。”

他跟沈之仁也是这么说的,他向来自由散漫惯了,事事都自己拿主意,他以为他能做得了她的主。他想的是那样,于是不加考虑、毫不犹豫地宣誓主权。

离开和回来,从来都是他自己的事,他从来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这个人太过自我。

陶然擦去泪水,转身看向远处只亮着几盏灯的教室,她高中三年就在那里度过,那里也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正视沈临这个人。

她轻声道:“爷爷说得对,我怎么会跟你犯这个错?”

沈临不以为意,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视她,捉住她的目光,像是要看到她的最深处,让她无处可逃。

“是吗,”他话里带着笑,听来是十足地漫不经心。

“陶然,你没得选。”话里的内容却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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