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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骁很快拿着两杯水回来了, 一杯递给林听, 另一杯给了里头的池故。www.zuowenbolan.com
“怎么样,有把握吗?”肿瘤引起的腹水让黑狗的肚子比正常的狗大一圈,抽是抽出来许多,现在又开始逐步涨大, 伍骁看它躺在体检桌上的模样, 心里不忍。
黑狗被池故安抚一顿,已经平静下来,池故接过水喝了一口,道:“精神状态还不错, 片子和检查结果我看过了, 手术风险有点大,但如果要救, 不建议保守治疗。”
“和我的判断一样,”伍骁无奈, “但这个手术风险恐怕只有你承担得起。”
“这都搞不定,知识学哪儿去了。”池故冷淡道。
“靠, 我够牛了,”伍骁受不了, “你搞搞清楚咱们才毕业多久, 同窗里能自己开家医院的就咱俩好么,谁像你似的,拼命三郎,别人还在啃理论知识你他妈都跟着导师转悠多少台手术了。”
空气里没有隔音带, 林听捧着水坐在门口,将伍骁的话一字一句在耳朵里过了一遍。
就像那次听喻思禾说起曲迎的事情一样,空缺的七年,只能以这种方式填补。
池故没兴趣跟伍骁扯皮:“先给它再抽一下腹水,联系一下主人,确定要做手术的话现在就可以准备了。”
伍骁指着墙上的钟:“哥,你看看时间呢?几点了,人家不睡觉啊。”
十一点半了。
“都哭得梨花带雨山崩地裂了,”池故不带情绪地道,“还睡得着么。”
“……”
还真睡不着。
约好了似的,池故这话说完没多久,伍骁就收到黑狗主人的微信询问:【伍医生,请问大虎怎么样了?还好吗?】
伍骁把现状一五一十给他说了,主人当即决定来医院一趟。
等待的时间里,池故在住院部里给黑狗大虎抽腹水。
他嫌伍骁碍事,在收获两个“你怎么还在这”的眼神之后,伍骁决定不打扰这位爷了,安静退下。退下之前这位池爷又叫住他。
“爹,还有何吩咐?”伍骁给他当儿子的业务能力十分纯熟。
池故头没抬,低声说:“你无聊没事儿做陪她说说话。”
伍骁:“……”
伍骁想说你这逻辑是不是不太对。
他无聊那不应该让人陪他么,怎么他还要去迁就别人呢。
算了,这位爷的心思难猜不是一两天,他不计较。
走廊长椅上,林听靠着墙睡着了。空水杯放在旁边的空位上。
伍骁是第一次见池故这么照顾一个小姑娘,合上住院部的门,他想了想,去休息室拿出平时备用的空调毯。刚给林听盖上,女孩儿感受到异样睁开了眼。
“抱歉,吵醒你了?”伍骁说。
林听睡眼迷蒙,半垂着眼帘眨了眨,从困意里缓过来一点,摇摇头,看向身上空调毯:“谢谢。”
“客气,”伍骁笑着摆摆手,拿过空杯子去给她续了杯水,在她旁边坐下,耐不住好奇心,“你和池故……?”他抬起两个大拇指做了个往里扣两下的动作。
林听迟疑了一下,说:“我们……以前谈过。”
伍骁一呆:“以前?什么时候?”他和池故同窗四年,池故谈没谈恋爱他不可不能不知道啊?除非是更早之前。
“唔……高中的时候。”
伍骁惊了。
他看着身边这个纤瘦柔弱的姑娘,不禁肃然起敬。
林听:“?”
伍骁善解人意地宽慰她:“分手这事儿吧,能理解。难为你了吧?”
林听:“……”
林听哭笑不得。
伍骁皮够了,心想以池故的性子,有前任就够让人震惊的了,还相安无事这么照顾着,肯定前得不一般。
他越想越觉得肩上担子愈发沉重:这明摆着藕断丝连要旧情复燃啊——那我不得帮帮我兄弟?
一般来说,分手这个话题属于雷区,不能碰。他跟林听也不熟,能聊的就只剩下里头那位正主了。
伍骁有点发愁,下意识摸了根烟出来,想起旁边是个小姑娘,压着烟瘾把烟盒放了回去。
林听注意到他的动作,顿了顿,看一眼池故,问他:“你和池故是大学同学吗?”
“对,一个宿舍的,”伍骁说,“他睡我对床。”
“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伍骁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顿时想起来入学的时候整个宿舍里看上去最不像正经学生的池故反而是宿舍里唯一一个不沾烟不沾酒的。
结果好么,四年下来烟酒双全。
对上林听等待解惑的清澈双眼,伍骁一瞬间觉得自己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这个……大一军训完没多久吧,那会儿我生日,宿舍出去聚餐,喝酒聊天么,就顺便抽两根烟,”他越说越愧疚,“主要是我怂恿老池抽的,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谁知道是真不会抽,抽第一口就呛着了,我看他还呛哭了。”
林听不太敢相信:“呛……哭?”
“不是真哭,我夸张的,”伍骁担心兄弟高大雄伟的形象在前女友面前崩塌,连忙澄清,“你被水呛到过应该懂的吧,就是咳嗽咳的,眼眶红了一下,正常的生理反应。”
林听有些出神地“嗯”了声。
伍骁挠了挠头发,犹豫着道:“但是我看他当时状态也挺奇怪的,好像真哽咽了一下,把我们吓得不轻……不过你放心啊,老池他烟瘾控制得挺好的,就是压力大的时候抽一抽。”
“压力大的时候?”林听喃喃。
她第一次见到池故抽烟,是林枝送她回家的那个晚上。夜深人静,他夹着根烟倚在门口,明暗晦涩的眸静静地凝视她。
那根烟最后他也没抽几口,像个摆设,更像个等在门外的借口。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抽烟,是池景丞找上门的时候。她靠近后他就把烟掐了,也没抽多少,剩了大半根。
伍骁道:“嗨,这都是我们猜的。”
林听不解:“?”
“他这人吧,要说压力大,我们也看不出来他压力大不大,反正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拼——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他开的宠物医院,叫零六,就那个规模,和他现在明明跟我们同届却比我们牛逼得多的资历,都是大学四年拼出来的。要换了我,我压力肯定大,而且还是自己给自己的,但他么……总是这个冷冷淡淡什么都看不出的样儿,”伍骁边回忆边说,“所以我们分辨他状态就看他什么时候抽烟。他每回抽烟都把自己关在阳台,情绪什么的明显不对,这个时候我们都没人敢去打扰他的。”
“敢”这个字用得很微妙,林听问:“为什么?他会发火吗?”
“这倒不是。”
伍骁看着前方眯了眯眼,斟酌措辞:“怎么说呢……虽然这么说可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那时候我们三个都有一种,好像过去了,会看到点让人不太好受的东西。”
林听还是没能理解。
伍骁看了一眼池故的背影,往她的方向凑了凑,音量压得很低:“比如,他在哭什么的。”
林听怔然。
他说完迅速退开,摆着手开玩笑道:“是不是不可思议?我就随便说说,你别太当回事儿。你应该比我了解他,我实在想象不到他会哭什么的。”
林听应了声,垂下的长睫却无措颤动两下。
她也没见过池故哭的模样。
但她见过他难过的模样。在她离开宣城之前,那场争吵的最后。少年红着眼眶的模样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占据记忆,每每想起心底便生出根刺,戳得人心口生疼,涌上咽喉鼻口又只剩下无尽的酸涩。
林听脑海里倏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应该是是大学宿舍,阳台的门关着,在里面只能看见池故冷冽孤寂的背影,他微微抬着头,沉默地望着无垠黑夜,猩红火光慢慢爬向指间,灰败的尾巴掉落一地。
那根烟可能直到被碾灭都没有吸几口。
林听用力眨了下眼,把忽然涌上喉咙的酸涩咽回去。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池故抽烟,是不是跟她有关系?
“你怎么了?”伍骁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吓了一跳,“我说错话了?那我给你道个歉——别哭啊。”
林听揉着眼睛,笑笑:“没事,跟你没关系,我自己的问题。”
伍骁还是慌。
他刚刚那一句声音没收住,住院部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话题的中心人物出现在门口:“怎么了。”
伍骁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在池故冰锥一样的视线里了,一秒钟的窒息后,他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在说你呢。”
池故看了眼林听,抬眸。
伍骁心头一凛,赶忙起身让出位置:“换班换班,我去看大虎。”说完他泥鳅一样钻进住院部,顺便很自觉地把门关上。
池故一出来,林听动作更仓惶地想要揉掉眼里的湿润。
“别揉了,”手腕被人捉住,男人低头望过来,逆着光,看不清眼中情绪,“不疼么。”
眼尾都揉红了。
林听仰头看着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酸涩几乎是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喷井而出,在眼前迅速地凝成一层水雾。
池故一顿,喉结攒动一下,低冷的嗓音稍稍软和:“哭什么?”
他松开手,拇指擦过她娇嫩的下眼睑,指尖沾上湿意。
林听抓住他的衣摆,水汽在眼眶里兜不住了,顺着她仰着的脸从眼角滑下去。
“你不抽烟吗?”她哑着声忽然问。
“不抽,”池故顺着她的话答,“现在不抽。”
“那什么时候才抽?”
有两秒的沉默,然后他说:“在戒。”
她还是问:“那什么时候才抽?”
小姑娘嗓音愈发稳不住,眼角的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滑。她看上去很难过。
池故不说话了。
林听攥着他的衣摆,执拗地问:“池故,你什么时候才抽烟?”
半晌寂静。
“心情不好的时候。”
“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她又问。
“很多,”他说,“很多时候。”
“比如呢?”
走廊的灯光是冷白色的,林听仰着头,光线不可避免地照进眼睛里,时间长了,眼睛被刺激得酸痛。
男人忽然动了动,高大身影挡住了刺目的光。
他哑声说:“比如,克制自己不去想你的时候。”
想念的滋味并不好受。
但他不会抽烟。
烟的唯一作用是克制。
抑制想念时的痛苦,才会让人想要借着烟瘾麻痹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