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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池故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大老远跑来蹭饭。www.kanshushen.com
说蹭其实不太妥当, 饭钱毕竟是自己付的。
每天中午吃完饭池故会送她回排练室, 路上不可避免地会碰到舞团的人。池故模样惹眼,“林听有个又高又帅还很酷的男朋友”这一谣言很快就在舞团里传开来了。
林听没有去解释什么,也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关系好的单怡松问起来她才简单解释一句:“是前男友……”
殊不知这种说法反而让她和池故的关系变得更暧昧。
单怡松意味深长地笑:“前男友还天天这么密不可分的。我说上次怎么突然来个热心群众给你出头的, 搞半天有一层特殊关系啊。”
也多亏了这个“特殊关系”, 林听就算碰见薛丞,池故站在她身边像个保镖一样,对方看一眼,别的什么都不会说, 非常规矩地打完招呼就走开了。
于是到一周后的今天, 林听的警戒线不知不觉产生了松动。
一周的训练成果即将验收,就像张念媛说的公开公正, 这天下午,《瑶姬》已确定的所有演员到场。
最先确定的是炎帝的演员。
芭蕾舞团里五位首席, 两位男首席都在炎帝一角的候选人里,最后定下的其中一位。
接着就是所有人最关心的瑶姬一角。
神话舞剧具有非常浓厚的东方色彩, 动作表达上与西方的舞剧有许多不同。林听在研究前几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舞剧的编排上融入了极多古典舞的影子。
虞箐和单怡松有过经验, 在起点上就比林听占据更多优势。
也正因为有经验者与无经验者的优劣势, 林听在看不见的地方下了很多苦功夫。
芭蕾和古典舞有许多不同,也有许多相似,短期速成显然痴人说梦,但林听懂得踩重点, 比起学习古典舞的难点技巧,她更多的是分析前几部舞剧对于古典舞元素是怎么运用的,学的是许多小细节上的“韵味”。
韵味这种东西就和气质一样,不是单纯靠技巧就能堆砌出来的。
时间有限的情况下,林听选择先学其神,再学其形。
单怡松和路惜茜排在林听之前。
单怡松不用说,首席的基本功和技巧就已是金字塔顶端,她又有经验,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但她的舞蹈风格一贯显得凌厉,动作无可挑剔,“瑶姬”所需的柔美可爱就差了一截。
路惜茜中规中矩,对角色的气质拿捏得不错,可惜在一个连续的五个双周挥鞭转失误了一下,以至于落地不太稳,固定不住,位移略大。
林听是第三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专注起来。
她站好,点头示意张念媛。
张念媛播放音乐。
这一段是瑶姬之死到化灵复活,编排上很简短,是为了这次选角排的。
纤细的女孩儿垂着眼,音乐的重音响起的同时,足尖立起,双臂抬至三位,头微昂。
这个动作很快,但她做出来却并不着急和用力,抬手的一瞬迸发出少女的柔美,带着几分虚弱。她抬起的双眸闪烁,充盈着不舍与悲伤。
女孩儿本就白皙的肤色在灯光照耀下更显苍白。
旋转间,她目光一一扫向在座的观看者时,又带上了一丝悲悯。
这是瑶姬因病逝世前,对人世百姓的不舍与关怀。
有人在这样轻盈的一眼中悄悄屏住呼吸。
而后,女孩儿身子如断线的木偶,轻飘飘伏倒在地,如重病的人吊着最后一口气,随着音乐又一声颤动的重音,失去力气,阖上了双眼。
音乐声减弱,慢慢地转为空灵的箜篌声。
悠扬旋律中,伏倒在地的女孩儿仿佛受到外力的牵引,弓着背慢慢起身。她闭着眼,手臂像生长的枝芽,伴着雀鸣缓缓攀升到半空。
原本已死去的瑶姬,成为了瑶山上的一株小草。
小草生灵,她终于再次睁开眼,仿若懵懂降世的婴儿。
因瑶草化灵后的瑶姬身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仙气更甚,她的舞步变得活泼,充满对重生的欣喜与灵动。
然后便到了这一段的一个难点——路惜茜失误的那个五个连续双周挥鞭转。
有人开始关注到她的腿,在想会不会下一秒她曾经的伤就会跑出来作乱。
就连单怡松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但他们的担忧或幸灾乐祸都是多余。
林听稳稳地立着,轻盈而轻松地完成了这五个双周挥鞭转。
她脚下抓得很劳,几乎没离开原地产生多少位移,脚背绷得非常美,小腿肌肉的曲线也昭示着主人的腿部力量有多稳。
最后音乐结束,她稳稳落地,优雅地摆出定格姿势。
天鹅展翅盘旋,在盛大无声的注视下轻巧落回湖中,收拢洁白的羽翼。张扬,却又温柔低调。
现场寂静无声片刻。
林听收回动作,行礼。
两秒后,单怡松带着收拢不住的赞叹,抬手鼓掌。众人被掌声拉回神,排练室里掌声雷动。
今天赵其华也到场了,她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安心的笑,也抬手跟着众人鼓了鼓掌。
如果今天是在正式演出的台上,想必效果会更加轰动。
林听回到单怡松旁边坐下,掌声平息后,就是虞箐上场。
林听看了她一眼。
虞箐丝毫不见紧张:“很棒。”
“谢谢,”林听说,“虞箐姐,祝你顺利。”
虞箐温和地笑了笑。
虞箐的状态比起前两年,有很微妙的下滑了。
但她的水准一直都是国内顶尖,所以即便下滑也是绝对的王者。
结束后也是一片掌声轰响。
张念媛和赵其华几人商量了很久,单怡松在林听耳边猜测:“我觉得她们应该就是在你和虞箐姐之间犹豫不定。”
虞箐下场后,路惜茜便一直在她身边逗乐,像是在安慰她。
单怡松都看得无奈:“茜茜,你这搞得就笃定虞箐姐落选似的。”
“你负责林听,我负责虞箐姐,咱俩各安慰一个,不是挺平衡的。”路惜茜说。
三个角色的结果都在最后才宣布,管理层应该是商量决定出来了,开始最后一个角色——大禹的选定。
大禹这组人也少,让林听和单怡松都意外的是,薛丞竟然超常发挥了,连张念媛都夸了两嘴。
他下场时,林听和单怡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闪动的不安。
墨菲定律诚不欺人。
张念媛宣布了最终名单:“炎帝奚哲,大禹薛丞,以及——瑶姬,林听。”她折起手中的纸张,笑道,“此次《瑶姬》主演如上,恭喜。大家好好配合,我们一起努力。”
名单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听见薛丞的名字,单怡松面部表情先是扭曲,紧接着听见林听的名字,她又忍不住为朋友高兴。神色转换间,显得非常滑稽。
把本来心里咯噔一下的林听给看乐了。
“你还笑得出来,”单怡松忧愁地叹息,“我都要气死了。”
林听也很无奈:“这也没办法了……”
路惜茜靠在虞箐身边,小声关怀:“虞箐姐,你还好吗?”
虞箐脸色不太好,倒不是情绪的问题,她最近脸色都有些气血不足,人看上去精神气儿不足,闻言仍如往常一样掀起笑:“我没事,竞争就会有输赢,很正常,”她叫了林听一声,落落大方地祝贺,“恭喜你。”
林听也笑:“谢谢你,虞箐姐。你的表演很精彩。”
张念媛把《瑶姬》剧组全员留下来开了个会。
演员全部定下来后,就要开始正式排练了。舞蹈的编排、演员的□□以及舞曲的编写等等工作齐齐落下,接下来的一个月将会非常忙碌。
会议结束,舞团除了他们以外的人都下班了。
林听带着剧本回到更衣室,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走之前赵其华和张念媛把她叫过去聊了聊天,最后说到舞蹈节,赵其华说:“你愿意的话,独舞的准备上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聊聊。”
林听又一次受宠若惊,感恩应下。
如果不是地铁上又一次遇到薛丞,林听的心情可能会更美妙。
这一定是特别的孽缘,被下了降头的那种。
薛丞抓着扶手冲她笑:“这么巧,又遇到了。”
林听冷淡地“嗯”了声,往旁边让了让。
“我都没想到我会被选上,”没有保镖一样的池故在,男人放开了胆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是避不开,愉快那就不一定了。
林听没理他。
可惜薛丞没什么眼力见儿,压低声说悄悄话似的:“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白天鹅’跳舞,你很棒,真的。”
林听皱了皱眉,往旁边又让了点儿,对他说:“不好意思,你可以先别跟我说话吗?”
薛丞好笑:“为什么?”
林听木着脸:“我晕地铁。”
“……?”男人露出一个荒谬的神情。
“真的,”林听认真地咬字,“再多说话,我会吐的。”
“……”
薛丞被她堵了一嘴,几秒后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真不说话了。
只是那双眼时不时地往她脸上打量,饶有兴趣。
林听索性扭脸挤去另一间车厢。
拜薛丞所赐,林听丝毫感受不到被选定主角的高兴,抿着唇恹恹地回到家,却发现家门口停着辆昂贵却陌生的车,中年男人站在她和池故家门口,带着两个黑衣保镖。
池故抄着兜,和半米外的男人对峙,指间夹着烟——这回烟是点上的。
他抬手将烟咬进嘴巴里,烟雾里冲男人不善地眯眼,说:“该说你阴魂不散,还是冥顽不灵。”
男人面容保养得当,身上是成熟的精英气质,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眉眼英俊。
他说:“现在看在父子情分上,阿池,我的手段还算温和。你还有机会和时间继续考虑,但我的耐心不多了。”
“那挺巧,我的耐心已经没了,”池故笑了声,“你忘了我当初是个什么样的地痞流氓吗,自己走还是等我动手‘请’?”
说着,他懒懒地抬起眼皮,看向男人身后两个黑衣保镖。
男人面色阴沉,后槽牙咬了咬,冷笑:“‘地痞流氓’……你还知道自己当初是什么样子?”
池故眸光沉下去,嗓音很淡:“难道不是拜你所赐么。”
男人抿唇,似乎被戳到弱点,说不出话来。
“池景丞,”池故拿下嘴里的烟,吐出的一口烟雾很快在空气中消散,“你说你怎么没死在那场火灾里?现在急了,想让我接手你那破公司——行啊,你能换回我妈,一切好说。”
这显然是个不可能达成的条件。
因为林听看见个叫做池景丞的男人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难堪无比。
是的,难堪。
林听心跳加速,这是第一次听池故提起母亲,而这个看上去气宇非凡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他父亲。
她不知道这时该不该走上前去,原地踌躇。
池故一偏眼就看见了她。
“回来了?”
面对入侵者蓄势待发的狮子一瞬间敛去了所有冰冷的凶狠,变得平静。
被发现了。
林听走上前,“嗯”了声。
第五人打乱了箭弩拔张的气氛,池景丞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眉头皱起。
他对池故的私生活并不感兴趣,但谈话被打断——一场不愉悦的谈话被打断,虽然让人不悦,但反而给了他一个台阶。
池景丞带着两个保镖离开。
车子绝尘而去,卷起地上一片青叶。
林听看着车子离开,再转头,池故侧着身,打开前院的门:“先进去。”
他似乎没有进门的意思,林听问:“你不进来吗?”
“……我晒晒太阳。”
“?”
林听抬头看一眼虽下落仍灼热的太阳,不确定地道:“你很冷吗?”
池故:“……”
烟快烧到底,池故身上一股烟味儿等着散,和她保持着一段烟味呛不到她的距离,淡淡颔首:“嗯。”
谁知林听没进去,“哦”了声,往前走了几步,非常大方地抬起自己的遮阳伞,分了一点伞荫给他:“那也别这么晒,紫外线很毒的。”
池故一愣,碾灭烟头,偏了偏头曲着拳散去鼻间最后一点烟雾。
“呛么。”他蹙眉问。
“有点。”
“……再等会儿。”
“嗯。”
他身形修长,小姑娘抬手举着伞,看着怪累的。
池故从她手里接过遮阳伞,有点受不了似的:“不嫌累?”
“现在不累了。”林听看着他眨眨眼,软声轻快地说。
男人抿抿唇,伞不经意朝她的方向偏了偏。
阴影遮蔽而下。
伞外蝉鸣噪噪,伞内片刻安宁。
林听安静一会儿,问他:“刚刚那个是……你爸?”
“客观血缘上,是。”池故说。
“唔。”
林听盯着他垂着的左手看——过了一周,他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手背贴着创可贴,那根碾灭的烟头因为没地方扔,此时仍被他夹在指间。
残余的尼古丁气息隐隐散发,袅袅而上钻进鼻子里。
林听试探地:“你……不喜欢他?”
其实应该说讨厌。她一贯委婉的问法。
“算不上不喜欢,”半晌,池故淡淡说,“只是主观上,不值得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