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大而华丽。www.zuowenbolan.com深色的帷幔从床顶的架子上垂下, 在地上摊开。地毯是毛茸茸的, 松松软软, 旁边挨着一个一看就几百年没使用过的壁炉。
床的旁边是一扇高高的窗, 连同着阳台。宫楼相比之前底下的花园高上不少, 是不是有微风吹进来, 把帘子吹起轻微的弧度。
云筱将声音放得很轻。她没多做打量, 径直来到了床边。
进游戏六年,这是她第一回亲眼见到这位被念叨了无数遍的创始者。
布塔里亚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金色的卷发因为时间原因已经长得很长,铺散垂落下来。
她长得很精致, 脸看起来年龄不大,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呼吸安静绵长。若不是提前知道,云筱很难将她和游戏世界里口口相传、无所不能的“神”放在一起。
云筱垂着眸子盯着她看了片刻, 没再犹豫地点燃了油灯。
奥利的油灯小巧精良。框架是金色的,把油灯的芯子方方正正围在里面。火焰明亮雀跃,势头不稳的时候一闪一闪的,终于将房间染上一丝活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火芯越烧越旺, 浅淡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弥散开来,空气渐渐变得朦胧不清。
先是在地板上聚了一层, 而后越来越浓,直到扩散满整个房间。
床头边上火苗的光被雾一点点掩盖,最后四周只剩下了一片灰茫茫, 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雾气消散的时候,四周的景象已经变了。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两侧的树起码有几十米高,阳光照射时,疏密的叶子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森林内部杂草丛生,各种云筱没见过的植物争着地方生长,各种奇珍异兽丛林间窜过,带起的风让灌木丛晃动摇曳。
这里是布塔里亚的梦。
在进来之前,云筱曾无数次想过,梦境的内容会是什么样的。繁荣的国家、荒芜的土地,亦或是一个翻版的游戏世界,却独独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生意盎然的森林。
她突然想起来小金鱼说的,这个国家几百年前还没升到天上时,附近就是一片森林。
林间小道一看就是没有人常来,横生的树枝挡着路,走起来异常艰难。云筱尝试着往前挪了几步,又停下动作,抬起手指敲了敲海螺。
果不其然,没有一点声音。
这个梦境里道具不能用了。
云筱收起海螺,自暴自弃地开始盲找。
一路上的动植物多种多样,各种颜色交织纷呈。蓝色的话与红色的灌木,不顾生长环境般混在一起。云筱乱走了几分钟,越绕越懵,她叹了口气,干脆随便挑了只动物跟过去。
这只动物估计也是个喜欢乱跑的,在林子里蹦了好久终于累了,来到一条小溪边喝起水。
跟着累到不行的云筱:“……”
好在有小溪就有方向。
她顺着溪边的石子路一直向上游走,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处隐隐的蓝光。
蓝光在高而杂的草后面,云筱一点点拨开,侧身走了进去。
发光的是一只巨大的蓝色蘑菇,足足有一个人那么高。云筱的目光落在蘑菇上,又一点点下移,看到了地上跟布塔里亚如出一辙的金色长卷发。
“居然真的找来了。”
布塔里亚的声音听上去很小,跟云筱心里想的不太一样。她半靠着蘑菇,白色的长裙拖在地上,散开成一个圆形。
她的面前是一处小小的水潭,中间是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泉眼,不断有水从里面涌出来。
从云筱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小部分,她跨步上前站稳,率先打起招呼:“殿下,初次见面。”
“不是初次了。”布塔里亚并没有云筱所想的那么稳重,说起话来反而还有些未曾褪去的童稚,“我见过你很多回了。”
她顿了顿,又赌气般道:“我不喜欢你。”
云筱:“……”
云筱:“我知道。”
“第一次把你拉进这个世界来的时候,你就没能好好完成任务。”
第一次任务,也就是云筱和舅舅一家进游戏那次献祭流。
布塔里亚接着道:“那次走向跟我原本希望的完全不一样。”
云筱笑了下:“您拉我进来,却又没给我机会活下去,我就只能自己找办法了。”
布塔里亚:“不只,后面好几次也是,只要一有你,剧情走向都不太稳定。”
她掸了掸白色长裙站起来:“后来我特意将你的任务设的不一样一点,想借此杀了你,可惜不怎么顶用。”
随着布塔里亚的动作,云筱终于能将她整个人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她的眼睛是跟泉眼一模一样的浅蓝,被光映得发亮的金色长发垂到了地上,长裙跟雪一样白,刮过地面没沾上一点灰。
她话说得直,云筱却没怎么受到冒犯,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但现在找到这里的人是我。”
“……”
布塔里亚叹了口气:“我知道。”
她人比云筱高了半个头,两人气势上却势均力敌。云筱嘴角笑意未减,没再说些闲杂的事,单刀直入问:“怎么样能叫醒您?”
“不急。”布塔里亚跟着一起笑了笑,“好不容易找到我,就没有什么问题想问?”
明明她才是最想醒来的那一个,说起话来比云筱都要不急不慢。
云筱静默一瞬:“我的朋友们还被困在荆棘丛那里。”
她有很多想知道的答案,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布塔里亚一只手扶着蘑菇,倚身靠在上面:“这几年来,我看你一步步走到现在这样。如果是以前的你,一定不会说出今天这句话。”
云筱承认地干脆利落:“确实。”
布塔里亚:“不过有些答案,还是在这里听比较好。要是真醒来了,我可得有得忙了。”
梦境里的一切都暖洋洋的,魔幻新奇,有几分不真实。她抬起一只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比如那些死去的人,你的父母,或者亲人一家。”
云筱呼吸一滞。
“我睡了多久了?”布塔里亚轻声发问。
云筱:“殿下,八百年了。”
“八百年前,整个世界地大人少。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不远就是一片森林,跟这里的差不多。”布塔里亚指了指四周,“小时候,我最喜欢来森林里玩,动物总是比人要来的真诚。”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隐隐能看出些怀念,不过下一秒又散了:“几十年前,我的意识第一次苏醒,发现世界变了。我们这儿的人跟你们那里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要是随便拉个女巫到你们的世界去,早该乱套了。”
“一个人就算再善良,骨子里总还是自私的。所以我刚醒来那会儿,混乱得不成样。”布塔里亚蹙了下眉,谈起这个话题似乎让她很不愉快,“很多人把希望我能帮帮他们,但我自己都醒不来。只有意识能做什么呢?”
“我后来就想,把你们这些‘玩家’拉进来帮我。毕竟最开始,我们这个世界也是从你们那儿产生形成的不是吗?”
流传下来的各式各样的童话故事,玩家知道剧情,才能帮的上忙。
她没法动手干涉游戏世界的发展,却有办法找别人进来。
以游戏的名义,让他们来完成任务。
为什么所有任务给的奖励相同,却还要用不同难度来划等级?
因为布塔里亚既需要更多人踊跃参与进来,又希望有人能提升能力,找来这个空中城堡把她叫醒。
荆棘迷宫的守卫太过难缠,要不是云筱运气好得了保命道具,他们估计现在都还在那里死磕。
如果是经验不足的玩家,只会有去无回。
云筱舒了口气。
跟她猜的差不多。
“那些死去的人呢?”
“想什么呢,你们不也算半个死去的人?”布塔里亚目光落在泉眼上,慢悠悠说,“想拉玩家进游戏,哪那么容易。用你们那个世界的话讲,人个个都是能量体,只有在遇到死亡时不稳定,才机缘巧合之下被我拉进来。”
进游戏之后,人的状态被停留锁定。这也就是为什么上回S级副本强行关闭,云筱的伤一直好不了,为什么长期拒绝进入副本,依然活不下去。
“当然,只是现在的情况。你们要是能把我叫醒,作为完成任务的奖励,我说不定就能挥挥手让你们平安离开。”布塔里亚的声音带上了些笑意,半开玩笑道,“毕竟你们也听说了,我无所不能。”
她这话说得有底气,并不会让人产生反感。云筱没说话,安静听她接着讲下去。
“至于那些在任务里死去的玩家……”布塔里亚掰了掰指头,“自然是消散在这个世界里了。只不过我们这里你也了解,没什么不可能的。有些死了几年、十几年的玩家,意识说不定还存在着。你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云筱一手扶着身侧半人高的草,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野天鹅副本最后的花园。她的父母知道她也在游戏里,知道她在找钥匙,所以才出现在了她的梦里。
明明只是残存的意识,却还记挂着她。
把该解释的都说完了,布塔里亚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终于提起正事:“说来丢人,想必你也知道,我是受到了诅咒,被纺锤扎伤,才陷入沉睡的。”
“想叫醒我,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第一个方法,是第十二位赋予我能力的女巫说的,让我在这里等一位有缘人。”
也就是一位王子。
他们以后能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去他的有缘人,八百年了也没个影子。”布塔里亚嘀咕了一句,慢条斯理道,“所以第二个的方法,彻底治好我手上纺锤的扎伤。伤好了,诅咒自然就消失了。你有办法吗?”
这伤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八百年来没有自愈丝毫。但是她说话时完全不像在认真问问题,反而相当肯定能得到一个答案。
所有玩家这次进副本以后遇到的人和事,她虽然沉睡了,却了解的清清楚楚。
所以从头到尾,她没有表现出过一点急于醒来的念头。每个人身上的道具、底牌,她全都知道。
云筱飘远了的心神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抽了回来。
有办法吗?还真有。
一般的医疗工具肯定不行,但是她有苏景珩要来的那朵桑北兰。
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花。
想明白这一点后,云筱没打算再拖,转身就想走。
苏景珩他们还在外面等着,情况不知道怎么样,她这里又失联了这么久……
回去的路很简单,只需要沿着小溪一直向下。然而她走出去没多远,终还是没忍住,快速折回来问了一个从刚刚听完布塔里亚的话就想问的问题。
“您能跟那些消散的意识交流吗?”
她都没发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一丝难得的期待。
布塔里亚倚靠在原来的地方没动,白色长裙和周围环境对比格外明显。森林各色各样的光点分散跳跃,把她站的地方照得格外的亮。
她像是早就料到云筱会回来,表情一点没变。
“怎么,想联系你舅舅一家?”
想问他们当初做决定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云筱愣了一下:“不是。”
她早就已经放下那些事情了。
“如果可以的话,只是想请您转告我的父母。”
“我过得很好。”
尽管她没有任何有关他们的记忆,却很想跟他们说几句话,告诉他们——
她过得很好,所以不用担心,不必挂念。
这六年走来也许缺了些什么,不过未来只好不差。
虽然一开始有些磕磕绊绊,但渐渐也认识了些朋友,还遇到了一个愿意陪她走过以后每一个日日夜夜的人。
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不是在温室里没有苦恼地长大,而是历经坎坷后依然能无忧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