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顾长安冷静地对着大章鱼复述：“虫族是拥有拟人态的虫类生物, 这是初次见面时, 你告诉我们的。www.jiuzuowen.com”

大章鱼并不否认，它解释道：“我那时没有见过虫族，你是在前来挑衅的虫族离开之后唤醒我的。在规则束缚下, 没有生物本体的同意, 我也不能深入读取生物数据。”

“但在Death星球，从虫族星舰掉出的半截虫族身体, 当时它被白色巨羊踢飞时，我钻了规则的空子，用征服号深入扫描了‘不明物的尸体’。蜂型机器人帮助采集了洒落在草原上的虫族血液。”

那名虫族的基因图谱与分析数据出现在光屏上。

大章鱼解说：“经过仔细读取，我发现虫族的基因更确实偏向虫类, 虫态才是他们的第一形态, 长时间维持人类外貌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损耗精神的，这就是他们被分类为‘虫类生物’的原因。”

“但是, 这是覆写原地球人类基因的成果。”

“也就是说, 虫族是由原地球人类改造而来。”

如果虫族是由原地球人类改造而来, 那么, 谁改造了他们？

唐：“改造？什么力量改造了原地球人类？”

大章鱼摇晃起身体：“我不知道。我想要深入探究的时候，规则提醒我这是人类内部事务。我不能以任何方式伤害人类。”

张伯伦将视线从基因图谱上移开，皱眉问：“你的意思是说，虫族被改造的真相，会伤害人类？”

大章鱼：“规则是这么提醒的。”

唐忽然警觉：“你说的‘人类’，不会包括虫族吧？你也会听从虫族的命令？”

大章鱼气愤地飘起来：“我的服务对象是类地球人类，才不是那些虫子呢。”

谁都没有放下心。

唐狐疑地问：“你讨厌虫族？”

大章鱼理所当然道：“他们本来就讨厌, 而且，他们不是上门找茬踢了阿顾吗！都是你们不早一点唤醒我，不然我早就可以教训它们了！”

可它这么一说，连它往日对顾长安的亲近，都显得可疑起来。

大章鱼被唐怀疑的眼神气得直发抖，它两只触手跺脚，两只触手抱胸，两只触手乱舞，剩下两只保持平衡，狂怒道：“你们怀疑我，你们怀疑我，我对你们这么好，你们居然还怀疑我！”

谢廖沙冷不丁地开口：“我们也是被改造而来的吗？”

大章鱼发火都被无视打断，阴阳怪气起来：“没有生物本体的同意，我不能深入读取生物数据。你们不是怀疑我吗？我才不要给白眼狼累死累活呢。”

“章鱼先生，”顾长安语气温和，“我给你读取我生物数据的许可。”

大章鱼委屈地对顾长安伸了伸触手：“阿顾。”

还是阿顾好，阿顾信任它。

谢廖沙和张伯伦几乎在同时开口：“我也同意。”

顾长安立刻反驳：“不。有我的数据就够了。”

他自愿被大章鱼读取数据，不代表他放心谢廖沙和其他队友这么做。

“我也同意。”唐对上顾长安的视线，艰难开口，“大校，恕我直言，您的生物数据不一定与我们一致。”

顾长安一愣。

一个被他有意无意忽视的问题，被唐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他坚信自己就是人类。

可一个人坚信的事情，并不一定是事实。

谢廖沙眼神冰冷地看向唐：“你什么意思。大校是人类。”

唐并不畏惧：“我没有说大校不是人类，我只是说出一个可能的猜测。”

顾长安及时制止一触即发的争吵：“唐上校说的有道理。”

最终，他们被蜂型机器人收集了血液，然后接受了征服号的扫描——整个过程在他们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征服号究竟比类地球科技先进多少，可见一斑。

在读取过程中，大章鱼一个劲地跟顾长安说话，完全不搭理其他三人，以彰显被怀疑的气愤。

顾长安感受到大章鱼的委屈别扭，耐心地陪大章鱼说话，大章鱼说着说着又恢复了眉飞色舞的样子，神神秘秘地对顾长安宣布：“阿顾，我恋爱了。”

张伯伦险些喷出一口茶。

唐夸张地往远离张伯伦的方向跨了一步，然后去逗大章鱼：“你看了海洋纪录片还是怪物电影？”

大章鱼气呼呼道：“你才喜欢怪物。”

顾长安称职地当个陪聊：“恋爱对象是？”

大章鱼用两只触手捧着脸，对顾长安诉说并没有人好奇的详细过程：“那天你们都睡了，我很无聊，星网资料说你们人类的证件照都很难看，我就把你们原先用的低能系统消化了一下，读了先锋营的档案资料。”

光屏上出现了四人的证件照。

大章鱼意兴阑珊地挥了挥触手：“你们的证件照一点都不好玩。”

唐自夸道：“都怪我长得太帅。”

大章鱼故意不睬他。

然而唐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它身上。

他侧过头对着张伯伦叹息一般安慰道：“像你这样十六岁长得像二十六岁，二十六岁长得像二十六岁的人，到了五十六岁，说不定长得还像二十六岁，那时候你看上去就比同龄人年轻了。”

张伯伦冷笑，说得好像他见过十六岁的自己似的。

张伯伦讽刺道：“蒙主圣恩，我十六岁时可没见过你这种祸害。”

唐装得一副茫然的样子：“我为什么是祸害？”

看这人装模作样就来气，张伯伦竟带着些认真，回答说：“祸害我的眼睛和耳朵。”

唐惊讶反省：“我都已经帅到这个地步了？”

张伯伦一点都不想理他了。

谢廖沙站在顾长安身边，低头在顾长安耳边说：“这是升任大校时照的吗？”

证件照上的顾长安和现在相差无几，只是经过一个多月的星际远航，头发稍长了些。

顾长安点头，回问：“你呢？是刚被先锋营录取时的照片？”

证件照上的谢廖沙似乎比眼前这个还要小一些，从眼神可以看出，明显是还没有经历战场拼杀。

“嗯，”谢廖沙有些郁闷，看着光屏上一点都不霸气的自己，深深后悔自己两年来每一次升级都懒得更换照片。

顾长安笑了，诚恳夸赞：“很可爱。”

被顾长安夸可爱，谢廖沙又高兴又郁闷，他想象着顾长安从军校毕业时的样子，眼前温和漂亮的人恢复几分稚嫩……

谢廖沙忍不住从嗓子里呜了一声，怕被顾长安瞧出端倪，没有说话。

顾长安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去看又被无视了的大章鱼：“然后呢？”

大章鱼终于等来了追问，将心上人的证件照在花瓣纷飞的特效下贴了出来，激动地说：“然后我就遇到了他，他多么好看，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屏幕上是一张黑白证件照，照片中的人显然是东方人，他在笑着，的确十分帅气，是很alpha很男性化的帅，眉眼和顾大校有两分相似，底下标注着一个中式的名字：柯麦。

张伯伦惊讶地望着光屏，沉下脸来，教训道：“不要乱开这种玩笑！你该懂得尊敬牺牲在战场上的英雄！”

大章鱼生气道：“我喜欢他就是不尊敬他吗，我喜欢上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已经够可怜了，你凭什么骂我！”

张伯伦根本不接受这种理由：“太荒唐了。你懂得什么叫做喜欢？一张照片就能让你爱上他？何况他是有爱人的！”

张伯伦激动的样子让唐移开了视线，低垂着眼眸，不想再看。

大章鱼怒气冲冲，无限放大了自己的音量：“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你不要骗人了，他档案里明明是单身！”

“柯麦的档案当然是单身，他是alpha。他的爱人是先锋营前代上将，弗里德里希，就是向祖克星人订购征服号的人，也是一位alpha，”张伯伦一字一顿地强调，“柯麦是为了保护弗里德里希上将死在战场上的，你可以不要再说这些荒唐言语了吗？”

唐抬起头，恰好看到大章鱼将弗里德里希的档案贴出来，得意洋洋地反驳：“哈！这个弗里德里希结婚了！而且是在他死后半年就结婚了！他娶了一个omega！这种渣男都可以喜欢他，我凭什么不能喜欢他！”

张伯伦还是坚决反驳：“就算他的爱人变心了，那也是他的爱人，他已经安息了，你不该打扰死者，还是因为这么荒唐的理由打扰死者。”

大章鱼都快被张伯伦气哭了：“你凭什么说我喜欢他就是荒唐的！你歧视我！”

张伯伦还要再跟他讲道理，却被顾长安抢了先。

顾长安的问话，在其他人听来有些莫名其妙。

“章鱼先生，创造者是在三年前将你制造出来的吗？”

大章鱼哽咽着点头：“是啊。”

“我们出于惯性，认为你是通过编程或者其他方式制造出的类似人工智能的程序。你是吗？”

大章鱼摇头：“我才不是那种死板的东西。”

顾长安注视着光屏上的大章鱼：“我们谈过你类似人类的思维模式，你的思维模式是如何习得的？你如此人性化的个性和行为模式，都是创造者设计出的吗？据我所知，前代上将是通过星网偶然与祖克星人交流订货，祖克星人并没有与任何人类实际接触过。”

大章鱼一瞬茫然，歪了歪脑袋，回答他：“我说过，我是星网的一部分。我制造出来就是这样。”

顾长安：“你也说过，宇宙中发生的一切就是星网。你的答案等于在说‘你是宇宙中存在的一部分’，这个答案没有意义。如果祖克星人如此了解人类个性和行为模式，怎么还会犯将惊悚片当作纪录片的错误？”

大章鱼整一个蜷缩起来，用触手抱着自己，团成球形，看上去像颗圆形的抹茶奶糖：“我是什么？我不知道。”

过一会儿，它又把自己舒展开来，确信地说：“我是‘以地球人类小说家洛夫克拉夫特创立的克苏鲁神话体系为灵感创作出的地球章鱼形生物智能系统助手’。”

顾长安没有再追问下去。

顾长安对它温柔地笑了笑：“好的，我知道了。你是‘以地球人类小说家洛夫克拉夫特创立的克苏鲁神话体系为灵感创作出的地球章鱼形生物智能系统助手’。”

大章鱼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大章鱼茫然地在光屏上愣了一会儿，然后又恢复了生气勃勃的样子，它将柯麦的黑白证件照弄出抱在怀里的效果，对张伯伦做了个鬼脸：“我就是喜欢他！”

张伯伦被顾长安提问背后潜藏的猜测震慑住，竟然也没有再反驳。

如果说大章鱼曾经是人类，它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

唐忍不住问顾长安：“大校，你总不会认为？”

大章鱼就在光屏上，唐不能说清楚，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可在场的人除了大章鱼都听懂了。

顾长安苦笑：“我不知道。”

他只是在听大章鱼说话的过程中，凭直觉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完全没想到大章鱼的反应会如此茫然，倒显得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真有几分可能性。

顾长安在心底反驳自己，大章鱼不可能是柯麦，柯麦是牺牲在战场上的，众目睽睽。

可柯麦的灵魂、意识，这些对于人类来说无形无相的东西，对于祖克星人来说，是否是制造材料？如果是，又是谁将它们交换给了祖克星人？

假如大章鱼真的曾经是柯麦……其中发生了什么比爱人变心更残酷的事实，顾长安都不愿意接着想下去。

他怎么会产生这样一个直觉？

顾长安后悔而自责。

张伯伦皱眉道：“我与柯麦上校并不熟悉，听闻他是一个爽朗健谈的人。”

不等其他人作何反应，大章鱼失去理智的嫉妒道：“不许你听闻我的心上人！”

张伯伦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大章鱼哼了一声，抱着它恋爱对象的证件照从光屏上消失。

片刻后，光屏上显示出两份对比结果。

大章鱼从屏幕底部爬上来，严肃地说：“我对比了你们和虫族的基因图谱，也在你们四人中做了对比，有两个问题。”

“一，类地球人类也是覆写地球人类基因改造的结果。而且，改造你们的覆写方式比改造虫族的方式更为先进，结果也更强。”

但类地球人类并不比虫族强大。

不等他们反驳，大章鱼接着说：“二，除了阿顾，你们的基因图谱都显示表面，类地球人类的基因图谱被加入了限制。如果说你们的身体素质、精神力等各方面的极限可以达到10，在这个限制的作用下，最高发挥也只能是1。”

“这就像是在你们的基因中增加了一个阀门，为了达到限制的目的，这个阀门拧到了最紧，只能通过十分之一的水流。”

“阿顾的基因图谱中，这个基因阀，已经被拆掉了。虽然它曾经存在过。”

谢廖沙立刻亮了眼睛：“所以大校只是拆掉了限制，恢复了人类原本该有的能力？”

他说这话时看着唐，显然还是在记仇。

大章鱼挠了挠脑袋，眼睛四下张望，不清不楚地啊了一声。

唐务实地问：“你可以帮我们拆掉这个基因阀吗？”

大章鱼摇了摇头：“这超出了我的能力。”

唐看向顾长安：“大校，您知道您的基因阀是怎么拆掉的吗？您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任何异常的事？”

在今天之前，顾长安根本都不知道基因阀的存在。

顾长安下意识摇头，还没开口，张伯伦斩钉截铁道：“一定是神的旨意。”

唐心烦意乱：“神棍，闭嘴吧你！”

“好了。”

顾长安制止他们，严肃道：“张伯伦上校的发现非常重要。章鱼先生的慷慨帮助，使得张伯伦上校的帮助有了更重大的进展。你们的探索精神值得嘉奖，我代表先锋营和人类联盟军向你们表达感谢。”

“突然得知这么多信息，又引出更多答案未知的问题，我和大家一样困惑。”

顾长安温和了语气：“现在还是休息时间，为了搜寻任务，我们还是尽力规律作息，不要自乱阵脚。张伯伦上校，熬夜工作的事情，我希望不要再发生。”

张伯伦精神满满地应道：“是！”

顾长安被他这副信仰充值完毕的模样哽了一下，继续道：“各位，回去休息吧，这是命令。”

“是！”

三人离开后，顾长安看向光屏上的大章鱼：“章鱼先生，不介意的话，跟我聊聊你的恋爱感想？”

大章鱼瞬间活蹦乱跳地跑到了顾长安的人工智能里，顾长安往卧室走，大章鱼在光幕上开心地说：“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他了，他给我感觉好亲切哦……”

在地球西方医学还不发达的年代，有这样一个传说，说21克是人类灵魂的重量。

灵魂究竟有形还是无形？是否可以被制作成其他东西？

人类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走出这越来越浓厚的迷雾？

顾长安抚上自己的左眼，如果他可以看到更多……

*

数小时后，早起时间终于到来。

顾长安和照例等在卧室门口的谢廖沙一起前往餐厅，本以为餐厅气氛会十分沉闷。

他错得离谱。

餐厅里播放着历届世界杯主题曲，唐一边哼着歌，一边做早餐，张伯伦满脸不情不愿，但还是在帮忙切水果。

大章鱼在屏幕上跟随舞曲欢快地扭动着触手。

顾长安脑袋里闪过一个成语：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