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冬季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 宋清菲并不知情, 彼时她正待在片场紧筹密鼓地拍摄着《谋杀事故》, 直到下班离开，她才发现外面已是银装素裹、碧白一片。www.mengyuanshucheng.com

许佳还有两天才请假结束, 公司派车要经过她的手，她一请假，这事就耽搁下来了, 宋清菲直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车。

她在片场门外等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下雪的缘故, 来往的车辆特别少, 她等了半天都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接客。

飘落的雪花在她头顶铺出绒绒的斑点, 她搓了搓手，干脆抬脚往地铁站走。

冬天的街道少有人往来，四周安安静静的, 宋清菲难得有一段安静的独行路途，慢慢地沿着道路朝前。

冬天的落雪仿佛是活泼的精灵，从天空落下，又调皮地随着微风旅行, 最后将这片大地装裹成最洁净的样子。

宋清菲走着走着，便想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的她很容易生病, 每次冬季下雪, 家里人总不允许她出去，那时候她偷偷躲在窗户边看家里的堂哥堂弟们打雪仗、堆雪球，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小孩子贪玩的天性总是抑制不住的,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哀求堂哥堂弟们带她出去玩，堂哥堂弟们经不住她的哀求，打开窗子把她放了出去，那天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她玩得很尽兴，可到了晚上，宋清菲忽然发起了高烧，偷偷出门打雪仗的事情败露，堂哥堂弟都被罚跪，宋清菲也被加强了看管，从此之后，她的童年里，再也没有过跟雪相关的记忆。

宋清菲抬起头呼了口气，水蒸气在空中漫出一束白雾，像朵缓慢盛开的白色烟花，是独属于冬季的浪漫。

她又想到了这几年，她从温暖的海城来到b市读书，在这里，下雪不再是难以见到的景色，她的体质也好了许多，可被学习和工作缠身的她依旧没有再和人在广袤无垠的雪地里痛痛快快地打一场雪仗。

她走进地铁站，现在的时间早过了晚高峰，地铁站里空空荡荡，地铁上的座位里也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

宋清菲找了个位子坐下，刚才一路走来，她身上沾了不少雪花，这会儿地铁里开了暖气，十分温暖，身上的雪花便慢慢融化成水珠，她把围巾摘下，防止洇透的水渍浸到脖子里去。

地铁开动起来，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她把耳机带上，随手点开一个音乐电台。

电台里在放一首关于乡愁的民谣，男歌手嗓音沧桑，混着吉他忧郁的小调，叫人在这雪花纷飞的夜晚里无端觉得孤寂。

宋清菲看着窗户上倒影出的面孔，那是她自己的样子――年轻、漂亮，才二十二岁，未来充满无限可能。

宋清菲喜欢演戏，热爱演戏，每天都在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她是忙碌的，也是充实的，可偶尔――极其极其偶尔的情况下，她也会觉得寂寞。

她手机里有高中同学的群，那时候的那些同学们，如今早已走上各行各业，有的是医生，有的是教师，还有在各个公司上班的普通职员，有的时候，她会想，如果她没有踏进这个圈子，没有走上明星的道路，是不是也会平平淡淡，过着像他们那样的生活？

她的手机叮咛一声，她拿起来看，是一位高中同学发的消息，说是她生了孩子，欢迎到时候大家来吃满月酒。

这位同学宋清菲隐约有点印象，脸蛋圆圆的，眉毛上有颗黑痣，性格比较腼腆，成绩也不是很好，高中毕业后便再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生了孩子。

群里祝福声一句接着一句，宋清菲跟着说了声恭喜，然后点开私聊，给她发了个红包过去。

没一会儿，对面发来一句试探的询问：【是清菲吗？】

宋清菲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回了个【是】。

【居然真的是你！】对面有点激动，输入中的提示一直显示，她似乎在打很长的一段话。

【清菲，我那天在电视上看见你了！然后我在网上一查，才发现你拍了好多电视剧！哇！你真是我们这一届最有出息的人了！你不知道那天我跟我老公提起你，他都不相信......】

宋清菲不知道说什么，多年未联系的同学显然已经性格大变，不再是那个声音大了都会脸红的小女孩，她删删减减，最后发消息道：【谢谢。满月酒我可能没法来了。】

对面的同学这才注意到了她发的红包，点开领取了红包。

【你这么忙，不来也没关系，还微信随个份子钱，太客气了。】

微信界面停留在两人的对话框，高中同学的头像是一个穿着睡衣、怀里抱着婴儿的女人。宋清菲对着头像看了半晌，认出那是圆润了许多倍的昔日同学。

许是同学的照片叫她回忆起了一些昔日的时光，宋清菲有些冲动地将心里话问出：【怎么这么早结婚？】

宋清菲读书读得早一点，她班上的同学大都比她大一两岁，哪怕如此，对面的同学也只有二十三四，实在是个很年轻的年纪。

【哈哈，很多人都问过我了。】同学大大方方，一点都不隐瞒自己的私事，【我呀，跟你们不一样，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去了。我那个时候才十八岁，一个人出去陌生的城市，父母不在身边，认识的人一个没有，哪怕后面遇到了很好的朋友，也总是觉得孤单。】

高中毕业后去去工作了吗？宋清菲微微怔愣，关于这一点她倒确实一直不知道。

而且......宋清菲的手指划过她发过来的一行行字，孤单么......

同学的消息还在继续：【后来我遇到了我老公，第一次觉得有跟我那么契合的一个人，像是把灵魂空白的一边全都补齐了，再也没有过孤零零的感觉。所以哪怕结婚也好，生孩子也好，我都觉得值得，因为他是合适的那个人。】

合适的那个人吗？

宋清菲看向窗外，窗子上她的脸颊忽然模糊不清，她伸出手去擦，非但没有把人像擦得更清楚，反而叫玻璃上的投影子变得扭曲，凝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盛湛......宋清菲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玻璃上的投影眉目深刻、身形俊朗，他微微张开双臂，朝宋清菲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宋清菲着了魔似的向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朝着他拥抱过去。

可宋清菲的双手并未接触到温热的肌肤，冰冷的玻璃叫她清醒过来，虚幻的投影一点点消散。

宋清菲坐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上，现在，她觉得更加寂寞了。

地铁将宋清菲送回到公寓，她先回家冲了个热水澡，然后再去隔壁喂娇娇。

盛湛家一片漆黑，盛湛还没回来，宋清菲陪娇娇玩了一会儿便回到自己家。

回到家后，哪怕躺进温暖的被窝里，宋清菲低沉的心情依旧没有好转。

她把这一切归结到下雪的缘故，不是很多报刊上都说，糟糕的天气会使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得糟糕吗？肯定是下雪让她变得敏感且胡思乱想。

宋清菲的家人忽然打过来一通视频通话，她点开通话，父母和蔼的脸立马露了出来，她打起精神，勾出笑脸，与父母交谈起来。

父母对她的工作圈不了解，与她聊的大都是些家里长短的琐事，聊着聊着，母亲忽然说到一位堂哥，说他今天把女朋友带回了家，对方是个不错的女孩。

宋清菲知道她说的那位堂哥是谁，小时候偷偷放她出去的小男孩之一。

他带女朋友回去了吗？明明去年都还在说不想再谈恋爱了的。

聊到最后，母亲把话题拉扯到宋清菲身上：“清菲啊，你看你读大学到现在，什么时候带个男朋友回家啊？”

父亲在旁边推了她一把：“说什么呢，现在当明星的哪有那么早谈恋爱见家长的？”

母亲有点急：“这当了明星不也还得谈婚论嫁吗？”

两个人开始理论起来。

宋清菲笑笑，并不插嘴。

其实这些话母亲以往也说过，但宋清菲都是听听就过了，她工作特殊，上大学的时候一心扑在学业上，后面出来了努力拍戏，立志要有一番发展，根本没有考虑过恋爱这件事情，因此也就不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可今晚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被勾起了一些莫名的情绪，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宋清菲挂掉通话，重新躺回床上，宋清菲的窗帘没拉完，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窗外的雪花越下越大，变得纷纷扬扬起来。

她在床上翻转半天，打开手机去找刑诺，刑诺给她发了个拍摄的视频过来，宋清菲点开看，视里拍摄的是一段从高处拍摄的雪景，在镜头的捕捉里，灯火通明的北京尽在脚下，绵延的雪层从城东覆盖到城西，被五光十色的灯光照出琉璃彩的效果。

宋清菲认出这是在西郊的桐雨公馆拍摄的，桐雨公馆是一个热闹的聚会地，很多年轻人都喜欢约在里面开part，看来刑诺今晚去玩去了。

宋清菲回了句【很美】，对面迟迟没有消息，宋清菲猜她可能是正在兴头上，没功夫看手机。

最好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在宋清菲看不见的热闹地方尽兴玩乐，她又为什么要去打扰人家的这份开心呢？

宋清菲把被子盖好，告诫自己要早点睡着，可越是这么想她人就越精神。

宋清菲翻身的时候手掌压到手机上，手机屏幕亮起微光，她把枕头边的手机拿过来，刑诺还没回消息，她退出聊天界面，手指无意间滑到盛湛的聊天框，她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发了条消息过去：【盛先生，睡了吗？】

本以为这是条很难收到回复的消息，没想到发过去宋清菲的手机就传来提示音：【刚刚到家，还没呢。怎么了？】

宋清菲把半边脸埋在枕头里：【这么晚才回家吗？】

【嗯。】对面回道，【今天有个项目忙了很久。】

这样啊......她从床上爬起来站到窗口拍了张照片：【今天下雪了呢。】

【是啊，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不过我在办公室里看不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的。】

【我也是，从片场回来才发现的。】宋清菲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在窗子上的投影，嘴角是弯起的。

【上次咳嗽好些了吧？下雪降温了就更要注意。】

【嗯嗯，基本上好多了。我会更加注意的。】上次送姜茶的果然是盛湛吗？他还在记挂着她的咳嗽？宋清菲的脸微微发烫。

宋清菲停顿了一会儿，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敲击，她问道：【盛先生，你会打雪仗吗？】

【当然会。】盛湛很快回复，【你小时候没玩过吗？】

【玩过，但是很少。】宋清菲跟盛湛讲她小时候的故事，然后感慨：【现在再想打雪仗也没那样的时间.......】和一起玩的人了。

对面半天没有回复，就在宋清菲快要以为盛湛睡着了的时候，一条消息发过来：【出去打雪仗吧？我在门口等你。】

宋清菲的心砰砰跳起来，她从窗子边跑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盛湛收拾整齐，正站在门前。她一溜烟跑回卧室，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门口的盛湛穿着宽松的休闲装，外面罩了件羽绒服，与平时一身严谨西服的样子不太一样。

见到宋清菲开门，他笑着看了看她：“怎么没戴围巾？”

宋清菲这才注意到自己脖子上空荡荡的，应该是出来时太匆忙，忘了戴了。她想返回卧室去拿，盛湛却先一步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给她戴好：“外面冷，注意保暖。”

宋清菲的动作顿住，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

宋清菲跟在盛湛身后朝小区里走，她居住的公寓是蔚然名下的产业，地段偏僻，被拿来给公司的艺人和员工做宿舍，小区的占地面积很大，里面实际居住的人却没多少。她把脸埋在围巾里，羊毛的绒面非常保暖，到处充斥着盛湛的气息。

盛湛要去的地方其实也不远，就在公寓楼下，公寓侧后面是一排停车道，停车道前面则是一片空地，现在这片空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正是个打雪仗的好地方。

盛湛走在前面，宋清菲坏心起，从地上捡起一小块雪团成团，用力朝前丢去。

“啪”的一声，雪球正中目标，前面的身影一下子顿住。宋清菲闷笑不已，期待地等着盛湛的反应。

前面的人迟迟没有动作，宋清菲有点慌了，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她朝前走两步，想去盛湛那边看看情况，盛湛却忽然转过身来，一团雪球落到宋清菲头顶。

“命中。”盛湛脸上微微带着笑意，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宋清菲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一场雪球大战就此展开。

散开的雪团从脖子里钻进去的时候有种冰凉的感觉，但这并没有败坏二人的兴致。

宋清菲跟盛湛你来我往，在雪地里玩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宋清菲累得不行，摆摆手说不来了，盛湛这才停下脚步，把手里的雪球放下。

宋清菲蹲下来看他，心想上帝真是不公平，给了一个人完美的外表还要给他非凡的体力，刚才跑了半个多小时，她累的不行，盛湛却连呼吸都不带喘的，真是让人嫉妒。

盛湛也蹲下来不知道在干什么，宋清菲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他在堆雪人，还堆了不止一个。盛湛给这些雪人命名：“这个最冷的是冰冰，这个用了最多雪的是雪雪，这个脸最圆的是圆圆。”

宋清菲在他旁边低低笑起来。

盛湛挑眉看她：“怎么了？”

宋清菲摇摇头表示没事。

威严的盛湛也好，游刃有余的盛湛也好，这些都是外人眼中的盛湛，今天的盛湛，这个会打雪仗、会蹲下来堆雪球的盛湛，又有几个人能见到呢？

宋清菲朝远处望去，来的时候，雪地上是干干净净的白色，现在这片空地上却多了很多凌乱的脚印，有小而窄的，鞋底有一排排防滑花纹，那是宋清菲的脚印；也有大而宽的，陷下去的深度很深，那是盛湛的脚印。

两个人的脚印到处都是，有的地方甚至重叠着两个人的脚印，大的套在外面，小的包在里面，看起来独特而又和谐。

宋清菲站起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原来的脚印里，每一步，都有新的脚印被另外的脚印包裹着。宋清菲朝后看去，盛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他站在雪人旁边，静静地看着宋清菲。

宋清菲怔怔的，那一瞬间仿佛又看见了那道虚影。她奔上前，一下子扑过去。

没有推拒，没有冰冷的玻璃，手底下触碰到的不再是虚幻的投影，而是切切实实的另一个人的体温。

宋清菲大脑一片空白，既为自己的动作震惊，又为这个真实的怀抱而混乱，再过一会儿，她肯定会费尽心神地为自己越界的动作找一个借口，但那是待会儿。

现在......

宋清菲收紧了胳膊，拥抱得更紧了。

现在就让她再独自享受一会儿这个怀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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