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漪睁眼时, 已是次日早上, 浑身的酸痛疲惫令她不由拧眉轻嗯了声, 便下意识侧头看向屋内。www.mengyuanshucheng.com
当下屋中空空,不见任何人, 她倒是可听见外头有说话声。
她便颇为艰难地欲爬起身,未想却忽觉身上凉飕飕的,她立即低头看去, 惊讶于自己身上只有亵衣。
她看了看那全部被处理好的伤口, 又拉过被子盖住自己。
她抿唇稍顿, 便起身给自己穿衣。
她的那身全是血的衣服已不知所踪, 留在这里的是一身干净的衣服, 亦是她颇为喜欢的颜色款式。
穿好衣服,她呼了口气,便朝外走。
昨日那一折腾, 终归是让她元气大伤,步伐便难掩虚弱,她站在门边掩嘴轻咳了下,便将门打开。她抬眸, 首先入目的是对面亭下,杨寻瑾在与常夕饶一道喝酒的一幕。
两人每倒一杯酒, 都会撞一下酒杯, 随即一口灌下。
他们一杯接着一杯,俨然是在拼酒。
不知他们是从何时开始喝的,两人都已是满脸红晕, 眼里更是染满浑浊的酒意,尤其是常夕饶,时不时粗犷地道一声:“喝!”
后来常夕饶又醉醺醺地说道:“看谁厉害!”
一旁的邱忻不由无奈劝道:“两位祖宗哎,一个身子本就不好,一个身上有伤,就不能少折腾?”
天才刚亮,情绪不好的常大人就喝着酒来到归惜苑,说是要公子陪他喝酒,公子没拒绝,两人便大早上的往腹中灌酒,后来更是拼了起来,越喝越过分,全然不顾自己身子。
然而并无人搭理邱忻,邱忻又只能叹气作罢。
他转身倚回红柱环起胸,抬眸忽见到立在侧屋门口的陆漪,便马上又站直了身,唤了句:“夫人!”
他又看了看公子,却见公子毫无反应,只继续喝着酒。
陆漪看着杨寻瑾,心中滋味复杂,呼吸也窒得慌,良久后,她压下这些无法言喻的感受,朝他缓缓步去。
杨寻瑾给自己倒了杯酒,一时未喝下,而是悠悠地把玩起。
他瞧着杯中酒,忽然道:“既然醒了,你可以走了。”他模样冷漠,始终没瞧陆漪一眼,但也很明显,他这话是对她说的。
话罢,他又将酒一口饮下。
陆漪闻言顿足,不由紧抿了下唇,随即还是朝他步近了些,说道:“多谢你对我伸出的援手。”
随即她也没多看他,转身便离去。
随着她的转身,杨寻瑾终于抬眸看向她,一时间眼里寒光乍现,只恨不得在她背上戳出两个窟窿。
待她走出归惜苑,他倏地捏碎了手中酒杯。
邱忻看到公子好不容易差不多好起来的手掌,又是鲜血哗哗地滴,他不由叹了口气,转身回屋拿药。
常夕饶看了看对面杨寻瑾,只低头喝自己的酒。
他自顾不暇,没心情管闲事。
杨寻瑾之所以会陪常夕饶喝酒,主要是心中烦闷,当下陆漪这一走,他便更是郁结难消,几欲让他发疯。
他不顾满手鲜血,直接拿起酒壶仰头往嘴里灌酒。
溢出的酒水沿着他的薄唇滑到他不断滚动的喉结,又往下没入衣服中,阵阵的凉意袭来,他不为所动。
常夕饶见他如此,便也起了兴,也拿起一壶酒猛灌起。
一时间,两人都被溢得满身酒。
襄锦夜正往归惜苑这边走,打算去看看陆漪的情况,未想抬眸忽见到陆漪正迎面走来,她面露诧异地顿足。
直到陆漪离近,她问道:“你干什么?”
陆漪由襄锦夜面前停下,意味不明地垂了垂眼帘后,便道:“既然醒了,自然是回家,难道还赖在这里。”
说着,她就看起襄锦夜:“锦夜姐情况如何?”
襄锦夜瞧了瞧陆漪的神情,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后,应道:“我们的情况应该差不多。”她身上的伤口虽比陆漪多,可陆漪中那烈性媚.药,是一件过于消耗元气的事。
陆漪也再看了看襄锦夜的脸,便与对方相互搀扶着离去。
前行间,她又问:“我中药后,发生了什么?”
襄锦夜道:“一栀带你逃跑后,常夕饶就带着人来了,再没多久,银欢和柳寂淮也带人来了,我们运气不错,在他们的相助下,都脱了险,后来还来了个任逍,就是温玉璇口中的师兄。”
提起任逍,陆漪后知后觉地诧异起来。
之前因着处于危险中,情况过于紧急,当听到温玉璇的那番话,她没时间想太多,如今才诧异任逍居然是温玉璇的师兄。
如此说来,那任逍的武功定是极为高深。
想到任逍与温玉璇的关系,她便再问:“任逍帮的是谁?”
襄锦夜勾了下唇:“任逍也是个痴情之人,温玉璇做了那种事,就算是他师妹,他也不可能帮对方,不仅如此,他反而将温玉璇的脸给毁了。”思起当时的画面,她就觉得痛快。
陆漪愣住:“所以后来温玉璇呢?”
襄锦夜笑道:“她可比我们惨得多,身上不仅有常夕饶,柳寂淮,以及玉秋给的剑伤,更被银欢抽得浑身没一处完好的地方,最后再被任逍给毁了脸,后来被关在这山庄的牢房中。”
所谓的众矢之的,也不过如此。
陆漪闻言,便没再问什么,只若有所思。
襄锦夜又侧头瞧了瞧陆漪,忽然问道:“你当真要走?”
陆漪一时没理解,便反问:“走什么?”
“你说走什么?”襄锦夜没好气道,“你当真要离开这山庄,不打算去哄哄你的国师丈夫?我还指望你乖乖做回你的国师夫人,带我去牢房,好生再踩踩那恶心的贱人。”
她也是眦睚必报的人,温玉璇的下场终归没有她的出手。
她想着,怎么着,也得亲亲虐虐对方。
陆漪看了看襄锦夜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张了张嘴后,干脆什么都没说,只垂眸继续前行。
襄锦夜仍瞧着她:“怎么了?”
陆漪摇头:“没什么。”
襄锦夜收回落在陆漪身上的目光,叹了口气,便懒洋洋道:“看来我一时也只能忍下心中这股怨气。”
陆漪抿了下嘴,未再言语。
陆漪始终在走神,没顾及到其他,后来还是襄锦夜让山庄内的人帮她们准备了辆马车,她们才有离去的代步工具。
马车前行间,仍旧身虚的两人倚着车壁歇息起来。
但马车由新道拐上正道没几步,就忽然停下,两人便一道睁开眼,由襄锦夜问道:“发生什么事?”
外头车夫是终无山庄的精卫,他应道:“有人拦路。”
襄锦夜与陆漪对视了眼,便过去撩开车帘查看,未想见到前方地上横趴着一个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血人。
襄锦夜下意识惊了下,不由吞了吞喉咙。
她定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算意识到那是温玉璇,便愣住。
之前是晚上,她还没因为温玉璇的惨状受到多大冲击,当下这青天白日的一看,才发现对方竟是这么惨,这么吓人,浑身上下,从脸开始,全是外翻的血肉,有不少伤至今还在往外渗血。
她朝还坐在马车里的陆漪招手:“你过来看,是温玉璇。”
陆漪闻言稍顿,也过来看,见到那血人,她更是吓一跳,后反应过来果然是温玉璇,便更愣住。
之前只是听锦夜姐的叙述,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当下自己亲眼看到温玉璇的模样,才认识到对方有多惨。
她便问:“你不是说她被关在终无山庄?”
襄锦夜颇为无力地下了马车,应道:“之前确实是如此,我也没想到这贱人,竟是被扔出来了。”
陆漪稍顿,也跟着下了马车。
襄锦夜靠近温玉璇,用脚踢了踢对方,唤了句:“小贱人。”
温玉璇本是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被踢了这两下,她才终于有所动弹,艰难地抬头转向她们。
她的头颤颤的,明显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目光本是呆滞的,在看到她们的脸后,便突然通红地瞪起,马上企图想站起身,却又狠狠地趴了回去,血脸上吃上了更多的尘土,她只能无力地朝她们伸出手:“你们……你们……”
她的眼里充斥疯狂的恨意,眼珠子几乎瞪出:“你们……”
陆漪和襄锦夜见其企图靠近她们,她们便朝后退了些距离,襄锦夜满含讽意地说道:“我们怎么了?”
温玉璇死死地咬着牙:“死……你们死……”
“可惜了,死的该是你。”襄锦夜忽然上前一脚踩在对方背上,“你不是耀武扬威的,自诩很能么?”
她这一踩,令温玉璇疼得打颤,甚至道:“疼……疼……”
温玉璇说着,竟是呜咽出声。
陆漪注意着温玉璇的模样神情,渐渐总算看出不对劲,她便对襄锦夜道:“锦夜姐,她好像疯了。”
“疯了?”襄锦夜闻言,便来到温玉璇面前,正欲打量起其正脸。
但温玉璇再目及到襄锦夜的脸,含泪的眼里马上又露出蚀骨癫狂的恨意,她立即疯狂地试着朝其爬去:“死,你们死……”
说着,她竟是用尽全力嘶吼起来:“死……”
但嘶吼罢,她又哑声哭了,该是因她本就哭得太多,她那张面目全非的血脸上早已有横七竖八的许多泪痕。
她哭了哭,又转而笑起,笑得痴痴傻傻,比哭还要难看。
她无力地面趴着地,哭哭笑笑,疯疯癫癫。
襄锦夜与陆漪对视了番,过去朝温玉璇的脑袋踢了下,见温玉璇未再有反应,襄锦夜便挑眉:“还真疯了。”
这种人到此地步,自然不会有谁同情。
陆漪再看了温玉璇一会,说道:“以她的武功,不至于会因为这些伤连爬都爬不起来,她这是怎么了?”
“记得之前抓她时,她是先被柳寂淮用药软了筋,才有了后面的下场,但那药不至于到现在都不能褪去。”襄锦夜打量着温玉璇,琢磨了下后,又道,“终无山庄不会那么便宜地就这样放了她,让她有机会为非作歹,她该不会是被废了武功吧?”
陆漪闻言,继续看着温玉璇:“倒有可能。”
襄锦夜笑了笑:“她这种人自诩容貌与武功皆是一等一,便总觉得自己高于任何人一等,如今是容貌和武功都没了,以她这性子,受不了这刺激,疯掉也毫不意外。”
说着,她便过去又朝温玉璇狠狠踢了一脚。
温玉璇难以忍受地痛吟了声,她缓缓侧过头,再次因见到陆漪和襄锦夜,而疯狂抓着地想要靠近,但结果就算十指出血,她却移动缓慢,刻骨的愤恨绝望,让她忘了痛,只更疯狂地扑腾:“死……死……”
襄锦夜环起胸,故意朝其大声道:“丑陋无比,废人不如的温玉璇。”
话语间,她后退了些,让温玉璇的努力白费。
这话是戳温玉璇痛脚的,她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得血红,随之扑腾得越发厉害,却也只是狗刨地。无能为力的恨几乎贯穿她的胸膛,令她只能哑着嗓音大声叫了起来:“啊!”
陆漪看着温玉璇那张面目全非,又恨意扭曲的脸,下意识侧过头。
她拉起襄锦夜:“我们还是走吧!”
襄锦夜朝温玉璇啐了口,说道:“倒是可惜了,我本想扔她入窑子,可她这副尊荣,乞丐都不会要。”
听到她的话,温玉璇又受不得刺激地叫了起来。
襄锦夜再骂骂咧咧地朝温玉璇踢了脚,才由陆漪拉回了马车,温玉璇看着她们的背影,还在用尽全力嘶叫着想要靠近。
襄锦夜回头朝温玉璇看了眼,便对精卫道:“我和小漪皆因受伤而无力,麻烦大哥帮忙将她踢到路边,越远越好。”
精卫应下,立即过去朝扑腾不止的温玉璇踢去。
他的脚法干脆直接,一脚便将温玉璇踢飞,摔得老远,她单是想再爬回路边,亦是能累断她的气。
襄锦夜和陆漪看了,便愣愣地对视了眼。
这哥们脚力够好。
两人多看了那精卫一眼,才相互搀扶着上了马车,不得不说,那终无山庄内,随便一个人都是高手。
她们坐回马车内,襄锦夜对陆漪道:“待你回到国师身边,记得派人盯着温玉璇,防止她被人救。”
话罢,襄锦夜便疲惫地闭上眼。
陆漪自动忽略对方前半句话,只道:“他们会选择扔她出来,定是也做好了打算,不会给其侥幸的任何机会,她那样子,撑不了几日就会死在野外,多活几日,只是多受几日折磨。”
襄锦夜心觉也是,便没再说话。
陆漪也闭上眼,马车一路平稳前行,没再遇到其他任何插曲,因着速度慢,她们近午时才到任家。
两人踏进院门,未想侧头就见到银欢坐在院内靠东的石桌旁喝茶。
抬眸看到陆漪,银欢缓缓将茶杯放下。
在这里,银欢只会找陆漪,襄锦夜来回看了看两人,便识趣地松开陆漪的胳膊,过去进了屋。
这次陆漪倒没有对银欢视若无睹,她稍顿,便朝其走去。
桌上的茶该是胡一栀给准备的,银欢为陆漪倒了杯茶搁在桌对面,他道:“我就猜到你会回来。”
陆漪没坐下,也没喝茶,只对他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她当时虽意识模糊,未昏迷时的事,也多少有印象。
银欢瞧了瞧她那张苍白的脸,便将那杯茶端起递给她:“喝了吧,怀着一身伤颠簸一路,也算不易。”
陆漪还是接过,低头轻呡起。
银欢压下心中苦涩,朝她笑了笑,道:“是不是阿寻将你赶了回来,你就不言不语地真的走了?”
陆漪喝茶的动作稍顿,未言语。
银欢抿了下唇,叹道:“你该是可以感觉得到,阿寻并不是真的对你没了情意,你又何必随着他闹?”
陆漪闻言,颇为疑惑地抬眸看向银欢。
银欢默了会,继续道:“你中药的时候,只要有点意识,唤的都是阿寻的名字,你根本放不下他。”
陆漪垂了下眼帘,仍看着对方。
银欢站起身,靠近拍了拍她瘦小的肩头:“回到他身边吧,你放不下他,他也不可能真的对你放手。”
陆漪的眼里渐渐露出诧异,她觉得眼前银欢好像换了个人。
有一种过尽千帆,豁然通透的感觉。
她问道:“你不嫉恨他了?”
银欢又稍默,才应道:“我对他,嫉妒倒是有,至于恨,却是没有资格的,上辈子你害了他,今世他害了你,无论是怎样的爱与恨,因与果,那都是你们的事,我跟着瞎掺和什么。”
陆漪闻言,面露惊意:“你……”
银欢迎视她的眼,挑眉道:“怎么?只允许你们重生,就不允许我也插一脚?”
陆漪怔了会,问道:“何时的事?”
银欢道:“之前带你逃去那个村外,身中阿寻的那一箭后。”
他找尽理由固执地恨着阿寻,死抓着陆漪不放,最后发现,他根本没有恨阿寻的理由,也没有死抓着陆漪的理由。
毕竟前世,她是遭他囚禁致死。
看着仍在发怔的陆漪,他不由缓缓抬手,想抚上她的额头,又无奈地将手收了回去负在背后。
很可惜,她与阿寻的同时重生是为了再续前缘。
而他的后一步重生,却是为了成全。
仿佛是为了自我安慰,他忽然笑了,又对陆漪道:“说来说去,我们终归是夫妻一场,上辈子你到死都是葬在我的名下,这也值得我去知足。”
虽然他很后悔,上辈子未珍惜与她的那段缘。
陆漪终于回神,便低头嘀咕起:“前世你那么恨我,我还以为你会把的尸体扔了,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呢!”
说起来,这倒是像银欢的作风。
银欢看着她,自然听清了她的话,这倒是她难得心平气和地对待他,虽然这是因为他终于不再纠缠她。
他道:“那也得我舍得。”
陆漪闻言稍怔了下,便又抬头看了看他,察觉到什么后,她便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银欢看透她无意了解前世他对她的心意,便识趣地压下失落,又劝道:“你还是赶紧去把阿寻哄好吧,免得我看你单着,时间一长,又禁不住对你抱有希望,继续纠缠于你。”
要知道,他们前世的夫妻缘不了了之,他亦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