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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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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霁将太子送回东宫,便自回了司药局。www.xiashucom.com第二日辰时, 便又被太子召到了东宫。

苏霁许久未进东宫, 春时景色与她冬天看到的雪景大为不同, 不过都好看得很。苏霁一边欣赏着美景,一边随着引路的太监走向书房。

门是半敞着的,侍女揭开轻薄的纱帘, 请苏霁进去。苏霁入内,那门便立即阖上了, 就连门外的侍女也自走了。

苏霁四顾房内, 并无半个服侍之人。太子熟悉端整,正襟危坐在椅上, 唯有眼旁微红,乃是昨夜宿醉留下的痕迹。

昨天喝了那么多酒,今天不好好歇歇, 一大清早来找她做什么?

太子瞧了眼苏霁, 冷冷地道:“昨夜, 本宫所言皆为醉话,若是苏司药听到了什么, 只当没听见。”

苏霁听了,闻言称是。

太子轻轻咬了下唇,沉吟半晌, 才又道:“昨夜,我们……我对你,没做什么罢?”

说的可以当做没说过, 可如果真的做了什么,可就不能当没做过,不认账了。

苏霁认真思考了一番,抬眼看向太子,十分严谨地问:“太子殿下,这个‘做’的程度怎么算呢?”

太子听此,颇有些手足无措——他昨日回东宫时,衣裳明明是齐整的——他只得正色道:“苏司药直说便是。若是真的有什么,本宫定会给个交代。”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苏霁放松了语气。

太子悬着的心也跟着松了下来,只觉口渴得很,随手端起茶盏,也顾不得那许多,牛饮了一大口。

“只不过不小心亲了一下。”苏霁接着说道。

太子猛地呛了一下,不住地咳嗽起来,忙用一块干净的帕子拭去嘴边的茶水。

这还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情形,他不得不为一夜荒唐负起责任,择日去向父皇秉明,给苏霁一个名分。太子心中百般滋味,不知是喜是悲,眼神复杂地看着苏霁。

苏霁却继续道:“一个吻而已,不过就是肉碰肉。没人看见,权当做没发生。如果殿下想要补偿我呢——”苏霁话锋一转,道,“不如告诉我,凤鸣到底是生是死?”

苏霁感到自己有点双重标准。如果是一个鲁智深似的壮汉亲了她,以苏霁的小暴脾气,肯定上去就是一顿撸;可是亲她的却是酒醉后不胜风情的太子,她被亲上的时候,不但没有任何厌恶情绪,内心竟然还有点微妙。

这可能就是颜值的魅力罢,苏霁叹气。不行不行,自己这么外貌协会可怎么能行?一个人最重要的还是心灵美啊!

可是太子心灵也挺美啊。

太子不由得愣住了——一个女子至重的就是名节。苏霁却愿意为了那个叫凤鸣的杀手,以名节做交换,只为了知晓他的生死。

太子没来由地烦闷,冷冷地道:“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别到时候,又怨本宫不对你负责。”

苏霁无所谓地道:“没事。”

太子气结,却也不好发作,毕竟人家不用他负责,省却了他许多麻烦,他应该高兴才是。

“凤鸣还有能力劫法场,救下墨染,怎么会有生命之虞呢?”太子冷冷地道,“你还是先忧心自己罢。”

苏霁听此,面带喜色:“凤鸣还活着?还去劫法场了?”旋即觉得不对,一个逆贼被劫走,在太子面前她怎么能表现得那么高兴呢?于是苏霁立时扭转了脸色,颇为遗憾地道,“这个凤鸣实在太大胆了,竟胆敢劫法场!而这个墨染更是罪大恶极,竟被劫走了!”

苏霁虽这么说,心里却高兴极了。在她初入这世界的一年,在她最惶恐彷徨的一年,是凤鸣在她耳边叨叨叨,让她在这个孤寂的世界感到了一丝温情。

现在知道他还活着,苏霁的心里怎能不高兴呢?

太子如何能看不出苏霁的真实态度?他如鲠在喉,冷冷地道:“苏司药,两个月了,本宫交代给你的任务,怎还不见你动手?”

苏霁不解其意,道:“那萧贵妃已经失宠了呀,我还能怎么做?”

“萧贵妃失宠与你有半点干系么?”太子阴沉着眸子,淡淡地道,“何况,父皇的恩宠本就如潮涨潮落,这时厌倦了,下一次便又喜欢上了。本宫要的是,萧贵妃彻底的倒台,再也起不来。”

“这任务难度也太……太高了吧。”苏霁道,“萧贵妃的宠辱,代表了皇上对整个梁王党派的态度。要想萧贵妃彻底倒台,须得梁王整个的势力倒台。让我一个人,对打对方整个派系?”

苏霁摇头叹息——太子也是真敢想。

“怎么?做不成?”太子冰冷的眸子直盯得苏霁瘆得慌,“那就……”

“没没没。”苏霁赶忙道,“难是难了点,但也并非不可以啊。”

“那就好。”太子定定地看着苏霁,道,“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苏霁闻言称是,头皮发麻地走出了书房,却未见太子用难以言说的复杂眼神,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

苏霁刚回到司药局,便看门口,一个老嬷嬷端着个红色的托盘,向苏霁行礼道:“老奴给苏司药请安。”

苏霁是认得那老嬷嬷的,她是太后宫中的大侍女,陪着太后风里雨里走了几十年,在宫中地位颇高,连皇上面前都是不必跪的。于是苏霁不待嬷嬷行礼,便立即上前去扶,道:“嬷嬷多礼了。”

那老嬷嬷便开始讲正经事,道:“苏司药,太后生日宴在即,特命老奴来给苏司药递一份请柬,请司药务必赏光。”

苏霁含笑收下了那请柬,与嬷嬷寒暄了一阵,嬷嬷便自走了。

苏霁回了自己屋,看着那烫金的请柬,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现在剧情已经被完全打乱,可赵嘉柔和张玄晴仍旧像剧情里一样,成为了好姐妹,并在月下说出了同样一番话。那么会不会,她们也会像剧情发展一样,反目成仇呢?

而张玄晴第一次陷害赵嘉柔,就是在一次宴会上。她买通了负责宴会的侍女,使其搭建傍水的舞雩台时,故意修建得不够牢固。赵嘉柔在舞雩台上一舞倾城,在舞到最高光的时候,舞雩台轰然塌陷,赵嘉柔落入冰寒的湖水中,在冰冷的水中泡了足足半个时辰,由此落下了寒症,再不能舞。

那么这次,张玄晴会不会用同样的方式去害赵嘉柔呢?

在宫中负责宴会事宜的,正是苏霁的顶头上司——王尚宫。苏霁想到此处,连忙抱着一堆账册,奔去王尚宫处。

-

尚宫局,本是六司总管之处,却如雪洞一般,质朴无华。

“苏霁,你怎么来了?”王尚宫只淡淡扫了一眼苏霁,问道。

苏霁笑道:“司药局账册上有些不打紧的事宜,便想来请教一下尚宫。”

王尚宫本是贫苦人家出身,每月还要给家里寄钱,吃穿不如那些名门贵女般阔绰便罢了,纵是和苏霁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相比,都差了一截。不过她这回却戴了个翠色镯子,成色倒还不错。

王尚宫淡淡地应了一声,像是在思索什么,许久才道:“苏霁,听闻你和太子……”王尚宫抬眼看了眼苏霁,问,“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苏霁倒是一愣,没想到平时敦肃庄重的王尚宫也有八卦的一面,于是笑道:“当然是假的啦。”

王尚宫沉了脸,又问:“当真?”

“自是当真。”苏霁郑重其事地道,“太子殿下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哪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攀上的呢?”

王尚宫的黑眼珠儿转了转,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她略翻了翻苏霁拿来的账册,不经意地跟苏霁提起:“楼女史的事情,原是她不对。但我寻思了一晌午,这么个事也不至于碍了她的前途。”

苏霁心里不自在,面上仍是平静地问:“王尚宫的意思是?”

“我又去请了旨意,她的司药册封马上下来。”王尚宫幽幽地道,声音阴冷,“苏霁,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饶了别人,自然有人不饶你。”

苏霁仿佛吃了个苍蝇般难受,这不就是拿品级来压她,仗着自己是顶头上司便肆意妄为么?

可能在王尚宫眼中,她和太子没关系,苏霁就是可以随意欺负、随意拿捏的。

苏霁啜饮了口茶,淡淡地道:“听闻太后生日宴由王尚宫操办,今儿太后给我递了请帖,叫我过去赴宴,我头一次赴宴,倒是好奇极了。不妨尚宫大人提前给我讲讲,叫我开开眼罢?”

王尚宫听到太后两个字,声音不由得弱了下来,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左不过就是桌宴席罢了。不过今年太后康健,办得阔气些。皇子公主里头,太后只邀了太子一人。宫妃们孝敬太后,彩衣娱亲,准备了些才艺。便搭了个舞雩台,在水滨上表演,有些意境罢了。”

苏霁听此,便暗自思索着,果然是舞雩台、临水,和书上所写一般无二。

“这倒也无趣得紧,不如我来告诉王尚宫个有趣的。”苏霁微微一笑,放下了茶盏,这茶入口后竟然不回甘,而是苦涩的,“若是王尚宫讨的旨意下来了,我就把几本有问题的账本当做太后贺礼送给太后,让太后看看,王尚宫所选的人有多么厉害。”

“你倒也敢,太后生辰上,送这个不晦气吗?”王尚宫气得站了起来,“你得罪了我,没好处的。”

“你看我敢不敢!”苏霁也站起来了,气势汹汹地往王尚宫面前站着,道,“私吞公中财物的,还能步步高升不成?”

王尚宫听此,立时一副慈爱模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声音无比柔软,道:“我也是无奈啊。这楼女史家世不凡,不是我能得罪的。”

“我理解尚宫的苦衷,怎么做就看尚宫的了。”苏霁仍旧笑着,与王尚宫又说了一会子话来,便告退走了。

苏霁一路走着,一路只觉得郁郁的。

这宫里怎么有这么多拜高踩低、色厉内荏的人呐?大家真实点不好吗?

苏霁抬头,恍然看到赵嘉柔在不远处的台子上甩着水袖,腰肢像是柳枝般柔软,明眸皓齿的样子真是让人过目不忘。

赵嘉柔本在专心练习,见苏霁来了,忙收了长长的水袖,端立在台上,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霁霁,你来了?”

苏霁回以一笑——这宫里,也就对着赵嘉柔不用曲意逢迎、拐弯抹角。

苏霁看四下无人,直言道:“太后生辰宴上,有人会趁机害你。”

赵嘉柔被唬了一跳,问:“这又是怎么个情况?”

苏霁道:“那舞雩台有问题,搭得不一定牢靠。此事我已托人查了,只是毕竟不是我负责这块,再小心也会有危险。嘉柔,你信我,别去舞雩台上献舞了。”

赵嘉柔沉吟半晌,面露犹豫,道:“霁霁,我自然是信你。但是这事毕竟不一定发生,这首《霓裳羽衣曲》我已练了数旬,我真的很想让陛下看到。”

在古代,落水可不是个小事。一则,湖中环境复杂,万一被水草缠上了就难上岸;二则,落水后容易感染风寒,而在古代,随便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有可能要了人的命。

“为了让皇上看到霓裳羽衣舞,你竟冒这么大的风险?连死都不怕?”苏霁算是无语了,问,“难道你喜欢上了陛下?”

一个有着三四十个孩子的、胡子花白的老头,有什么可喜欢的呢?

“陛下是我的夫君,我喜欢自己的夫君,又有什么不对呢?”赵嘉柔的脸上泛着红晕,“况且,陛下是征战五国的天子,是人人仰慕的大英雄,又有谁不敬仰他呢?”

虽然苏霁是一个成帝黑,但也不得不承认赵嘉柔说得不无道理。

如果这个时代只有一人能名垂千古,那么这个人必定是成帝。他以一己之力,使势弱的成国开疆拓土,逐渐发展成了如今这个繁盛而强大的帝国。

“陛下是个好皇帝,可不一定是个好夫君。”苏霁不无担忧地道,“嘉柔,你爱皇上,更要爱自己啊。”

苏霁本欲再劝她,却见赵嘉柔坚定的眼神,只得将话吞了回去。

-

既然去赴宴,总不能空着手去。太后在宫中享尽荣华,金玉之物她老人家这辈子见多了,也不缺这些。苏霁便去太医院的库房,在堆积如山的药脉典籍中寻找着太后的诊脉记录,看她这一辈子患过什么病,需不需要什么药剂之类的。

拥挤狭小的库房内,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宫中几位贵人主子的脉案,散发着纸张特有的书香气。苏霁瞧着最上头的一格空着,问旁边的小太监:“那里怎么空了两格?”

“那里本该放着先皇后和太子儿时的药案,如今年久,便丢了。”管理库房的小太监答道,“我从来这当值时,它们就是丢了的。”

苏霁扶起梯子,爬上了上去,略瞧了瞧空格左右两侧的脉案记录,不由得奇怪。

怎么别人的都不丢,光是先皇后和太子的记录丢了呢?而且丢失的脉案,恰好是先皇后生产到薨逝这一关键期。

苏霁按下心中的好奇,研究了会儿太后的药案,决定制些人参归脾丸,再配些时下的蜜饯送过去。

-

宴会那日,天朗气清,万物复苏,苏霁看着涨满的池水,蹲下了身,伸手感受了一下池水的温度。

还好,不算很冷。如果赵嘉柔不慎落入水中,只要在半刻钟内把她救上来,应该不会得寒症罢。

苏霁正暗自想着,却听唱礼太监报:太子殿下到!

苏霁一转身,恰巧看到了身穿紫公服的太子踱步而至,甫一入席,两人四目相对。下个瞬间,太子冷冷地避开了视线,抿了口清茶。

苏霁看着太子殿下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太监宫女,暗自出神,要是自己的力量不够,也可向太子寻求帮助。太子身后那么多奴仆,总有一个会凫水的吧?

想到这,苏霁站起了身,看向后面她精挑细选的太监,道:“你们两个,机灵点。宴席刚开始,就站在我身后,接着自己寻个机会靠近池中舞雩台附近,越近越好。仔细盯着舞雩台水下,看有没有人搞小动作。要是看到有人不慎落水了,就赶紧去救。特别是——赵贵人。”

苏霁特别强调了“赵贵人”三个字,那两个小太监闻言称是。苏霁一行人便走入席间,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虽在末排,但菜色倒还挺可口的。

苏霁用箸夹了几口菜,心里虽紧张,但也不耽误吃菜啊。她一边吃着,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恐自己的计划出了什么纰漏。

却见一个女子在向太子请安,一袭桃红石榴裙,头上簪着的彩蝶金步摇随她动作微微晃动,苏霁定眼一瞧,这不是楼女史么?

“妾身请太子殿下安。”楼女史面色带笑,却许久不见太子应答,明艳的脸不由得微微抬头,偷瞧了太子一眼。

太子微微一怔,终于回神了一般,淡淡地道:“起身罢。”

他从坐下便发觉一道灼灼的目光在远处暗暗观察他,他用余光扫过去,发觉竟是苏霁。他的心中像是有一道丝线,时轻时重地触及他的心脏,轻了让人觉得发痒,重了使人感到疼。

“你是楼家的女儿罢,本宫记得你。”太子不露痕迹地换了心绪,含笑道,“怎么?太后也召你入宫赴宴了?”

楼女史闻言欣喜极了,道:“妾身……妾身其实并未受邀,只是深宫寂寞,便想来凑个热闹,来瞧瞧殿上诸人,也来瞧瞧……太子您。”

楼女史起身,却瞧太子仍旧怔怔地瞧着远处出神,期期艾艾地道:“太子?”

太子思绪又回了来,看着眼前的楼女史,问:“还有何事?”

楼女史忙道:“无事,既如此,妾身告退了。”

太子应了一声,面上喜色转瞬即逝,眸色上略带了忧愁,他瞥向远处的苏霁,心事重重地盯着茶杯,不发一言。

不多时,皇上搀扶着太后,坐在最上首的主座上,其余诸人都差不多到了,在座上安稳地坐着,不发一言。唯有萧贵妃酸酸溜溜地开口:“老寿星的宴席上,东西果然都是最好的,只可惜我的堂儿没这个口福。”

太后裹着熊皮袄子,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坐下,听萧贵妃如此说,道:“哀家老了,生辰也不欲大操办了。棣儿是哀家的嫡长孙,又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有棣儿一个承欢膝下,哀家便知足了。”

太子连忙起身道:“祖母过誉了。”

萧贵妃愤愤地,却不敢言语——果然来这宴席,纯是受气来了。

以前她圣眷正隆时,太后的生辰宴,她从来是抱病不去的。可是现在为了堂儿,为了争得一点宠爱,她只能放下兰陵贵女的高傲,来了这宴席中,甚至还准备了才艺。

宴会便这样,在一片看不见的硝烟中开始了。苏霁知道,这场宴席的重头戏就是才艺表演——明说是彩衣娱亲,博得太后一笑,实际上宫妃们争奇斗艳,不过为了皇上垂怜一眼罢了。

不过苏霁不知道的是,开头第一个表演的竟是太子。只见太子端坐在舞雩台上,面前一把桐面梓底的、墨色漆灰的古琴,看上面斑驳纹路,像是有些年头了。

太子一双纤长的手抚在琴身上,琴音泠泠,深沉而庄重的声音由舞雩台传至每个人耳中。苏霁虽然身上没有一个音乐细菌,对这些一窍不通,但空耳听,也觉得悦耳极了。

苏霁不禁抬头,远远地望着太子抚琴时认真的模样——真像古画中画的那样,翩翩君子在台上悠然地坐着,抚琴,吟诗……

苏霁正在想象的世界自由飞翔,不知觉一曲终了,琴音恍然停止。苏霁痴痴地看向台上,只见太子缓缓地起身,眸中一片烟波雾霭,向宴席的方向深沉地望了一眼。

苏霁总觉得,那眼神是在看向她。不过,根据科学研究表明,人的自恋心理作祟,别人看任何人,人都会潜意识地认为是自己。

“闻弦知雅意。”皇上赞叹道,“你的琴艺又精进了。”

太子含笑自谦,之后便退下了。

接下来,前有陈采女弹琵琶,后有张贵人扇子舞,却都无法与太子琴声之精妙相提并论。

“赵贵人,霓裳羽衣舞。”唱礼太监道。

苏霁递了眼神给两个小太监,然后精神高度集中,只盯着赵嘉柔与她底下的舞雩台。

赵嘉柔起势,将鬓钗簪满的头埋入桃色的水袖中,乐声渐起,那藏在水袖中的俊脸半露,犹抱琵琶,下个瞬间,赵嘉柔挥动灵巧的双臂,水袖随之飞舞到天上,像是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儿。

苏霁看得呆了,但是仍旧分神去看舞雩台的水下——最里头的水面上上下下,不时激起水花儿。

苏霁冷哼一声,果然有猫腻。只见那两个小太监早已奉了命,见到舞雩台底下有人,便悄悄地绕了过去,在宴席看不到的舞台背面下水,预备去捉底下的人。

两个人的力气总是比一个人强些,任那贼人水性再好,扑腾了一会儿,便再也支撑不住,被苏霁的两个小太监捉住,将他撕扯到岸上。

宴席中,早有人已经看到了三个人撕斗的身影,只是皇上看得兴味正浓,站了起来,不时击掌,显得激动极了。这位皇上性子急,爱杀人,他们不敢出声打扰。

苏霁以为那贼人已经捉住,便安心看赵嘉柔的水袖舞。此时,表演已至尾声,赵嘉柔一跃而起,飘飞的水袖与跃起的赵嘉柔相互映衬,仿若真的是月宫中仙女儿一般。

赵嘉柔重重地落在了台上,只听“咔哒”一声,舞雩台承受不住这压力,直接垮了。梓木料四散而飞,整个木质结构的台子完全地塌了。赵嘉柔面色虽慌乱,却仍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动作,随着破碎的木板一齐落入水中。

苏霁瞪大了眼睛,现在那两个太监正捉着那贼人,哪有多一双的手脚去救赵嘉柔呢?

苏霁不顾礼仪,立刻奔向赵嘉柔的方向,向两个小太监高呼:“救人!救人!”

那两个小太监抓到了人,以为事已了,只等苏霁的赏钱,在精神上疏忽了。何况,救赵嘉柔不一定成功,可抓贼人已是板上钉钉可以讨赏的,他们又怎么肯放弃手中的贼人,去救赵嘉柔呢?

却没想到,有一个身影从正中直飞向舞雩台,双脚轻点水面,凌波微步,用双手护住赵嘉柔,在破碎的木板中寻找着游出去的方向,这个人正是——皇上?!?

皇上的人设就这样崩了?

苏霁目瞪口呆,总是听说皇上昨儿杀了某某,今儿又杀了某某某,明儿预备着杀某某某某,她又何曾想过皇上有一天也会下水救人?

皇上边拖着赵嘉柔,边用力划水,游向岸边,却在一处停滞了许久,脑袋慢慢地沉了下去。

皇上不会就这么驾崩了吧?荧惑守心,所以皇上救人不治,英勇牺牲?

苏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去寻个长棍子什么的,可却没有——为了避免宴会发生事故,王尚宫命人将一应树枝长棍都细细收了起来。

忽然,一袭紫衣从空中飘过,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略点了几下,荡漾着微微的水纹。太子在空中暗用内力,“咔”的一声,紫公服撕裂成片片碎布,太子身上只余下单薄贴身的一层棉衣,他纵身,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背起皇上便游上了岸。与此同时,几个御前太监也七手八脚地将赵嘉柔救了上岸。

宫女太监们环绕着太子,只见皇上斜躺在地上,左脚腕处缠绕了几根青绿色的水草,半昏迷着。太子右掌轻拍着皇上的背部,皇上口中便吐出了许多水来,沾到了花白的胡子上,胡须间的缝隙拉扯出粘稠莹亮的水丝来。

太子向近侍太监寻了块干净帕子,细细替皇上擦拭,柔声问道:“父皇,您醒了?”

皇上恍恍惚惚地恢复了意识,口中发出微弱的声音,不断嗫嚅着:“嘉儿……”

太子面色动容,握紧了成帝的手。亦有那初入宫,不省得陈年旧事的宫女太监,以为皇上唤的是赵贵人赵嘉柔,忙去看另一头落水的赵贵人如何了。大家这才恍然发现,情势危急间,全都顾着皇上安危,却将赵嘉柔孤零零地放在了地上。

太子循着宫人们的视线,看到苏霁跨在赵嘉柔的身上,剧烈地按压着赵嘉柔的胸部,每按压三下,便嘴对嘴地向赵嘉柔口中送气。

太子见周围这样多人,呵斥道:“下去罢,今日你们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宫人们连连称是,后便退下了。

太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霁,冷冷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有伤风化。”

苏霁才不管他,继续为赵嘉柔做人工呼吸。半刻钟后,赵嘉柔缓缓苏醒,却因体力不支、惊吓过度,又沉沉地躺在了苏霁怀中,晕厥了过去。

为了防止赵嘉柔落水着凉,苏霁特意多带了一身皮袄,这时倒真的用上了。苏霁悉心为赵嘉柔披上皮袄后,站了起来,道:“我自然是在救人,你们都去关注皇上去了,谁来关心她的死活。”

“是本宫考虑不周。”太子沉静地望着苏霁,复又道,“只是与人唇齿相接,你心中竟毫无障碍?”

“我早就说了,不过就是肉碰肉。还是小命最重要。”苏霁一边向太子道,一边四顾,去寻她带的两个小太监。

太子怔怔地望着她,与人唇齿相接,这样私密的事情,她竟真的毫不在乎?

可在他的印象里,苏霁一直是个恪守礼法的女子。两人相处数载,常隔帘而语,从未逾越。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突然变得疏狂开放了呢?

苏霁见太子瞧着自己,心生疑惑,但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小太监过来。

那两个小太监正等着论功行赏,便将那贼人捆缚了手脚,口中塞了一团布,押送到苏霁面前。

苏霁看了一眼那贼人,面白须净,像是个太监的模样,倒面生得很,于是上前呵斥道:“你这贼人,胆大包天,竟胆敢在舞雩台上动手脚,来谋害天子!”

或许他们本意只是想谋害赵嘉柔,可是既然皇上落水了,这罪名可就升级了。苏霁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升级罪名的机会,立即道。

说完该说的,苏霁又向那两个太监道:“你们做得很好,待到司药局内,我定有赏赐。”

两个小太监面色欣喜,相视一笑。

-

太后生辰宴便这样匆匆结束了,皇上落水后便染了风寒,高烧三日才有了康复迹象,只是一场病让成帝瘦了许多,颧骨凸出了些,更显得苍老了。

这一日,太子与梁王来侍疾,成帝斜坐在榻上,囫囵地吃着白粥。

“父皇,您这回可是聊发少年狂。”梁王一勺一勺地喂着白粥,狡黠一笑,话语中打趣道,“这赵贵人究竟是多美呢?儿臣都想象不出。”

成帝笑骂:“混账东西,也揶揄起你老子来了?”

梁王一本正经地道:“哪有?古来言,英雄难过美人关。虽说发乎情,止乎礼,可若是面对着心爱的女人,又哪能抑制得住呢?这情之一字,看似简单,实则高深莫测。”

平日里,太子最尚礼学。若是听了这话,定是嗤之以鼻,再说下去太子与梁王难免生出口角。梁王也深知此事,便只是略说了几句,便去瞧太子脸色。

可今日,太子一反常态,听此,恰正中心事,便默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皇上与梁王俱是一惊,相视一笑。皇上试探地开口问道:“怎么,太子?有了心事?”

太子被问得一怔,又怎好开口,言尽心事?于是笑道:“没什么。”

皇上算了算,对着梁王笑道:“你弟弟明年也是及冠的年纪,该是成人了。他年纪小,性子羞,你这做哥哥的,在这方面上可要多教他几招。”

梁王看着太子微微恼怒的神色,笑道:“太子殿下,看上哪家姑娘了?直说便是。为兄我去给你说媒,保准两旬不到,一顶小轿子便接来东宫,随你怎样亵玩。还用得着这般左思右想?”

太子冷笑,情意错付,所寄非人,又要他如何直说?

那日,他本想借酒浇愁,却又添了一桩愁——

现在的苏霁是个礼法淡薄的人。在他眼里,亲吻是只能同最亲密之人做的事情;而在苏霁的眼中,不过就是肉碰肉,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他、与赵贵人、与别人做,做完了便可以立刻忘了。

可他却忘不了,更原谅不了自己。

他无法原谅自己,竟在酒醉中与苏霁不清不楚,甚至还亲了她。面对着背叛自己的人,他怎么能毫无芥蒂,甚至甘之如饴呢?

太子郁郁地喝了口茶,道:“那些姑娘也是好人家生养的,没想清楚就随意接进来,岂不是害了她们?更何况,我是在上清前发了誓的。既在上清面前作誓要清白自守,怎可半路反悔呢?”

说罢,太子望向窗外,不再理睬成帝与梁王的打趣,却看到了自己一直所想的身影——苏霁正随着梁内侍的指引,欲往房内走入。

“父皇还召了苏司药?”太子出声问道。

皇上颔首,道:“正是,这舞雩台倒塌之事,疑点颇多。宴中许多人都亲眼见了有人在水下捣鬼,就连赵贵人都觉着不大对劲,昨儿还同朕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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