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细雨萧萧,空气里有些雨水接触了土壤的潮湿气息。www.mengyuanshucheng.com这味道是西周这雨水多的地方独有的。
“那些队伍, 是去漠北征战的吗?”
问话的是个牵牛的稚子, 他身穿蓑衣, 正盯着远处的一支队伍,那队伍如长龙一般,浩浩荡荡的, 从王都蜿蜒前进。
“那是穆小将军的行军。”
老人牵过孩子的手,声音有些喑哑, 祖孙二人便这么走在小路上, 耳畔有微微虫鸣,老人有些低沉又有些喑哑的声音像是融进了这烟雨中似的:
“那穆小将军乃是难得的将才, 自从小将军来了西周之后,那些蛮夷铁骑便多了许多忌惮,便再也未曾侵略我西周半分, 穆小将军要是永远都在西周就好了。”
那稚子便很是疑惑:“那小将军又为何要走?”
“那是因为漠北那帮奸诈之徒, 扣下了小将军的父亲……我从前与你说过的, 穆老将军,你可记得?”
“记得!”那稚子便有些惊疑:“可老将军不是……牺牲了么?我记得小将军戴孝了整整一年呢。”
“所以才说那蛮夷奸诈……当初小将军以为老将军战死, 悲痛欲绝,可现在那帮漠北人却又放话出来,说老将军在他们手上……恐怕是想要挟小将军什么。”
稚子有些急了:“那……那小将军走了, 他还会回来吗?”
他还想长大了就去小将军的军营呢,他也想做一个小将军那样的,百战百胜的人。
“你放心, ”老人拍了拍小孩的后脑勺,笑道:“小将军说……等他得胜归来,便来向咱们的王姬提亲。”
所有人都以为,穆北野这次去,不消几月便能回来。
就连穆北野本人也这么以为。
可转眼过了秋天,冬天又来了,西周这个地方,冬天鲜少下雪,贾沅只披了一件披风便出门了。
那披风虽然不厚,但领子处有一层兔绒,微风时便轻柔的拂动,衬的贾沅娇憨可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可她偏又有些愁眉不展的。
她到了徐家,一眼便看见徐雁回百无聊赖的躺在长椅上,慢悠悠的吃着南方进贡的荔枝。
“雁回……”
徐雁回被唬了一跳,荔枝差点卡进了喉咙,她惊天动地的咳嗽了好一阵子,待看清了来人是阿沅,她立刻欢欣起来,蹦下来就想与阿沅好生聊聊天。
“徐雁回!你又怎么了!”
徐雁回满脸的欢心,在此刻戛然而止。贾沅稀奇极了,在徐家,谁能把徐雁回吓成这样?
她便微微侧首,却惊讶的发现,那人正是从房中走出来的穆北倾。
他怎么会在这?徐雁回还一副怕他怕极了的模样?更稀奇的是,他为什么要管徐雁回?他不是那种两袖清风的文人么?他不是不管这些闲事?
穆北倾显然不知道贾沅在想什么,他微微颔首,算是对贾沅的招呼,便又青着一张脸,踱步到了徐雁回面前。
他一副怒容,好像要发很大的脾气一般,可贾沅却分明看见他很是温柔的,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手帕,细心的擦拭着徐雁回嘴角甜腻的荔枝果汁,语气却依然凶狠:
“你是三岁稚子吗?连个荔枝都吃不好?”
待穆北倾出去后,贾沅分明看见徐雁回耷拉下了眉眼,一副伤心模样:“阿沅,你是不知道,自从穆北野进了王城之后,穆北倾有多嚣张!你看看!他现在对我呼来喝去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贾沅却觉得,穆北倾好像不是徐雁回说的那样,雁回她……毕竟是当男儿养大的,恐怕一时半会,也不能开窍吧。
“穆北倾他非要住在我家,说是住在别院怕有刺客!他现在身份尊贵,怕什么刺客!”
徐雁回还在絮絮叨叨,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你是不知!他天天有多烦人,管天管地,还管到小爷我头上来了,从前我……的确折腾了他许多……但……”
她有些懊恼的揪揪头发:“这男人心眼真小,比女人还小。”
贾沅便笑了,她笑穆北倾恐怕一时半会的,达不成心愿了呢。
可出乎贾沅的意料,一个月之后,春暖花开的时节,徐家居然办了喜事。她甚是诧异,徐雁回这榆木脑袋……她想明白了么?
果不其然,婚礼那天,宾客甚多,徐家是西周的权臣,穆北倾又是穆北野唯一的嫡亲大哥,这不论哪一个,都是不能得罪的。
于是那些世家公子们,都纷纷给穆北倾敬酒,刷个脸熟。
一杯两杯倒还好,可来的人实在太多了,穆北倾有些撑不住,徐家长房的嫡长孙便想来替妹夫挡酒,可他的速度却没新娘快。
徐雁回很是兴奋,更何况许多宾客都是她并肩作战的战友,这情分坚固的很,徐雁回高兴起来了,连礼数都顾不上,只顾着快乐的同那些战友们喝酒。
倒是惊呆了众人。
穆北野真的生气了,他不过随便应付几句,便十分强硬的拖着徐雁回进了洞房,哪有新娘子出来喝酒的!
但他到底是怕徐雁回在后房无聊,便央着贾沅去陪陪她。
“殿下,雁回她……性子顽劣,还请多多照顾些啊。”
他眉间担忧之色不减,贾沅便觉得好笑,她笑道:“雁回就是这个性子,你让她喝几杯又能怎样,西周人皆知雁回自小跟着她爹爹从军,也不会有人笑她不懂礼数的。”
贾沅分明看见穆北倾的脸红了。
贾沅仿佛猜到了什么,果然,她看见穆北倾低声说道:“实不相瞒,并非我不愿出来喝酒,而是她如今初初有孕,我实在是恐……饮酒之事,还是容以后再说罢。”
贾沅愣住了。
雁回居然有孕了?
怕不是雁回贪图穆北倾的美色……所以……
贾沅便点点头:“我懂,我懂,你放心,我去陪雁回说说话,你安心在前面应付着。”
穆北倾总觉得贾沅误会了什么。
前院觥筹交错,后院却不太平,徐雁回有些醉了,说话便云里雾里的,她拉着贾沅,大吐苦水:“我当初……怎么就招惹了穆北倾了!我当时不过是看这个少年脸皮薄,又想着他是穆北野的亲大哥,不欺负白不欺负……”
贾沅的思绪便游戏飘远了,穆北野,她有点想念这个人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呢?他当初说至多两个月,可眼看着都三个月了,他却很少有消息传来。
他在西周时,贾沅很是抗拒他,可他离去之后,思念便像蚕丝一样,在心头层层结茧。细细想来,其实穆北野也并未做错什么啊,更何况他亲自让蒋玉容祭天,两人之间的隔阂,也该一笔勾销了。
他虽比以前强势了很多,但他攻城之后,并未行杀戮之事,反而对皇族之人好生照顾,而之前种种,分明是西周欠他许多,他竟然只是重罚了几个文臣武将,便止步于此。
他分明……分明就是顾忌到她,这才不对西周王下手的。
但愿他能平安回来吧。
转眼又是夏日炎炎,徐雁回时不时的就要跑到皇宫里找贾沅,自她有孕有,穆北倾便越发像个老妈子,每日喋喋不休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徐雁回怎能受得了,唯有贾沅这里还能轻松些。
贾沅看着她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忽然便又想起自己当年怀孕的时候了,那时候她还躲在穆家的后院,那时候穆家的兄弟两,当真都是无忧无虑的。
有孕之后,徐雁回的心思竟然也细腻些了,她握着贾沅的手,很是认真的说道:
“虽我有孕,上不了战场,不能照看你家北野,但我派了个能人去助他。”
看她这认真模样,贾沅便觉得可爱,她最近被穆北倾逼着吃了好些好东西,脸蛋都变得圆圆的,竟然罕见的有了些少女的娇憨之感,贾沅忍不住捏捏她的脸:
“你说说,你派了个什么人才去?”
昔日的女将军毫不留情的拿下了她的爪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知不知道,西周有个能人,名字叫‘燕泉’?”
倒是有些印象,好像是个剑客,还挺厉害的,当年御史一家,就是此人灭了门、
“怎么,你居然把他送到漠北去了?”
“那是自然。”
徐雁回有些得意了:“你是不知,那燕泉原先欠了我爹爹的人情,况且他本身就仰慕穆北野这样的大将军,我索性让他去前线,暗中保护穆北野安危去了。”
最近像这样安慰贾沅的人,似乎多了起来。
就连西周王后就时不时的来看看她,王后逗弄着怀里的外孙——那孩子的眉眼已经很像穆北野了。
“北野定会无事的,你别担心,战场上多变动,延误几个月也是有的。”
“女儿知道了。”
其实……王后虽然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很担忧,穆北野投鼠忌器,担心穆老将军,被漠北人狠狠的要挟了一把。
漠北人也真是狡猾,居然不声不响的藏住了穆老将军,放掉现在了,居然用老将军来威胁穆北野。
现在战场上情况胶着,表面上看好像双方都相安无事,不过在谈判阶段,可实际上,穆北野分明就是被动的一方,可爹爹在他们手上,穆北野又有什么办法。
算了,这些消息告诉阿沅做什么呢,让她安安心心的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总算到了来年的秋天,战场上传来了好消息。彼时徐雁回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却很是兴奋的跑到了贾沅这里,欢欣的说道:
“穆北野打胜仗了!”
贾沅还没反应过来,却又听徐雁回高兴说道:“要不是我有孕,我非要去战场上过个瘾,听说昨日那场仗打的痛快极了,穆北野让燕泉绕到了漠北后方,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还顺带救出了老将军!”
贾沅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胜利的喜悦。
果然是他,这才是穆北野,那个百战百胜的穆北野啊。
“那他们何时能班师回朝?”
“那恐怕有些日子,”徐雁回的肚子很大了,太医说这次是双生胎,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灵活,之间她很是娴熟的从果盘了拿了个果子,又坐到了贾沅身边,咬着果子含糊不清的说道:“他得先去中原,他之前不是把楚渊给掀了么?他总要处理处理中原的事情,比如……找个小皇帝什么的,这些事情都弄完了,就能来娶你啦!”
穆北野出征之前,可不就是放出话来了,说“凯旋之时,必娶王姬归”。
他其实是担心西周王夫妇把贾沅嫁出去来着,毕竟他们又不是没有想法。可事实上,若他不说这些话,也是没有人敢这么做的。
可西周上下的喜悦之情,并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当天夜里,漠北人居然来攻城了。
漠北人在草原上被穆北野打的落花流水,连手里的王牌——穆老将军,都被劫走了,所有的希望都被穆北野无情的打碎,残存的漠北人愤怒难止。
打不赢穆北野,还收拾不了一个西周吗!
穆北野,你不是放出话来,要娶西周王姬么?你的大婚,怕是要抱着一块牌位了!
那晚的西周,处于深深的恐慌之中。
其实这些漠北人已经很是虚弱了,在战场上被穆北野收拾的够呛,一路逃出来,活着已是不易。可西周人天天养尊处优,又怎是这帮人的对手?
哭喊声此起彼伏,这群疯了一样的漠北人目标明确——皇宫!
杀了西周王族!杀了穆北野那竖子的女人!
王宫很快成了火海,贾沅带着几岁的儿子,东躲西藏。可现在的王宫里哪里还有什么躲藏的地方?到处都是疯了一样的漠北人,他们衣不蔽体,目光凶狠,手里的长刀,满满都是鲜血。
所有的皇族都被迫站在了皇宫的大殿门口,那为首的漠北人嚣张极了,他用鳖嘴的西周话大呼:“你们西周不过如此!”
有个男孩,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大约是西周王从前宠妃的独自,他自小骄纵,何曾把这衣衫褴褛的蛮夷之人放在眼里,他当时就嗤道:
“区区异族,竟敢大放厥词!”
“哈哈哈——”
那首领像听了笑话一般,转眼之间,便手起刀落,那男孩的生命便戛然而止。
“还有谁要说话!”
带血的长刀似乎还带着鲜血的温度,那人用长刀挑起了贾沅的下巴,欣赏着贾沅眼中的惊恐。
“你是王姬?”
不过也就是随口一问罢了,当时这首领曾到西周,与西周王商议合伙坑穆北野的事情,那时候见过贾沅一面。他自然能认出她来。
“长得倒是不错,只不过……可惜了……”
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贾沅看见了他高高举起的长刀,可她却无处可逃。
“噗——”
那是金属刺进身体的声音,伴随着惨叫。
那举刀的首领不甘心的倒下去,贾沅的视线终于变得开阔,她看见穆北野策马而来,眼中担忧之色真切。
“阿沅——”
真好,她还活着,她还能这样看着自己。她还真真切切的活着。
这次我回到你身边,便再也不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