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府内万籁俱寂, 丫鬟秋儿提着灯笼从小路穿过, 碰见几个值夜的不免多说几句, 耽搁了些。www.mengyuanshucheng.com
等进小院,她推开门,晕黄的灯光下, 沈向榆正捧着针线,绣帕子上的暗纹。
“小姐怎的还不睡?”秋儿走过去, 心疼的就要接过她手上的活, 却被躲开。
沈向榆笑笑,道:“我闲来无事, 坐着也是坐着,倒不如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秋儿知她性子,不便再多说, 拨了拨油灯内的灯芯, 好让屋子内更亮堂些。待做完这些, 便守在一旁,挑些府中最近发生的趣事说说, 好陪她解闷。
说完这边说那边,也不知道她这小脑袋怎么记得这么多,“……奴婢来时经过老爷的院子, 见那头一片漆黑,没走几步,还在院子外面碰见了二房的丫鬟, 就躲在假山后面,将奴婢吓了一跳。听说是老爷一宿未归,二夫人特意让人在那处守着。”
沈向榆手中动作一顿,轻垂眼帘,捏起帕子抚平上面的褶皱,“二夫人的病如何了?”
沈芙小产的消息传回沈府,二房思女心切,前去登门拜访,谁知才住了没几天,就被安庆侯府赶出府,等想要再前去时,好几次都连着吃了闭门羹。
一气之下,二房竟是卧床不起。从院外经过,都能闻见里面飘散的药香味。
秋儿看了眼外面,压低声音道:“不怎样,还在吃着药,只是最近又闹了些,缠着老爷去侯府讨回公道。”
沈向榆笑笑,没再说话。
她爹素来最为重视颜面,上次二房被人赶出府的事情已经让他觉得脸面无光,怎么可能会答应二房,去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秋儿受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沈向榆见此,调侃道:“好了,你先去睡吧。记住,明儿离二房的人远点,事事只当没看见就是了。”
“可是……”秋儿欲言又止。
瞧小姐这般模样,分明是在等人,虽知晓是谁,可这心底还在悬着。
沈向榆放下帕子,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去吧。”
秋儿思虑再三,点点头,起身退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后,“吱嘎”一声,门再次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沈向榆握着剪刀,剪断丝线,头也不抬道:“付小将军何时也学会了这般翻墙之事?”
见被认出,付沛尴尬的挠挠头,坐到她对面,眼底亮晶晶一片,“小仙女,你怎么知道是我?”
“难不成还是别人?”
付沛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沈向榆此时已洗漱沐浴过,青丝凌乱的披散着,精致的小脸掩埋在披散着的墨发内,只隐隐露出侧脸,未施粉黛,素容莹润。此刻她正专心看着手中绣成的帕子,羽睫轻颤,在眼下投下一剪重影,饱满娇润的嘴角微翘,直叫人想一亲芳泽。
付沛看红了脸。
这人一向话多,不喜束缚,陡然安静下来,反倒是让沈向榆不适,抬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付小将军?”
付沛摇摇头,将脑海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出去,接着低下脑袋,从怀里掏出只雪白兔子,双手作捧状递到沈向榆跟前,“喏,给小仙女的。”
那兔子通体雪白,长长耳朵竖起,双眼通红,宛若两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在付沛手里不安分的扭来扭去。
“小东西,怎的这般能吃?”
付沛嘟囔着,揪住它的耳朵放到桌上,又从怀里扒拉出几片青菜叶子放到跟前,戳着它的脑袋,咬牙道:“吃吃吃,吃死你算了。”
“……”
沈向榆看了眼他的衣服,檀口微张,可还是忍住了。
这样子,真的不会有脏东西吗?
小兔子啃着青菜,顿时安静下来,尾巴短短,活像一个小绒球球贴在屁|股上。
沈向榆禁不住失笑,摸摸毛绒绒的小脑袋,“可爱。”
付沛又红了脸,他挠挠头,别开脸,不自在道:“小仙女喜欢就好。”
对于“小仙女”这个称呼,沈向榆纠正多次,仍是不改,后也就放弃了。
“陛下在皇都赐了座将军府邸,我暂时住在那里,要是小仙女有事寻我,让人通传一声就好。”付沛道。
或者,他也可以亲自过来。
沈向榆闻言一顿,“暂时?”
付沛点头,闷声道:“嗯,我爹娘还在边关,等忙完这边,就回去。”
沈向榆听着,点点头。
她不说话,付沛一时也拿不准她心里如何作想,不免有些着急,可他又不敢贸然开口,怕把人给吓着,只觉心里烦躁,急得他上火。
这次回皇都,只是为了给谢衍送贺礼,等此事一过,应该立即启程回去。虽说如今边关稳定,无外敌侵犯,可驻扎边关是他的职责所在,回不回去都只是当今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可……
付沛皱眉,看向沈向榆,忽地犯了难。
他就想问一句,愿不愿意跟他回边关。
或者,等他回来。
“你……”
“贱婢!”
屋外响起一道怒喝。
付沛起身,下意识就往外走,可走了两步停下,他烦躁的抓抓头发,看了眼沈向榆,转身绕过屏风,躲进里间。
他得避嫌。
沈向榆柔柔笑着,唤了句,“付沛。”
“在。”屏风后冒出颗脑袋,双目濯濯的看着她。
这可是小仙女第一次唤他付沛,而不是付小将军。
沈向榆摸着兔子的小脑袋,叮嘱道:“看着点,别让它乱跑。”
付沛心里美滋滋的,过来抱住小兔子,又躲到了屏风后面。
这处是沈向榆的闺房,姑娘家睡的床就在眼前,可付沛不敢坐,扫视一圈,干脆掀起衣袍,盘腿坐到地上。
小仙女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书香门第之后,而他只是个会舞枪弄刀的莽夫。
不一样的。
外面,沈向榆推门出去,走到被推倒在地的秋儿面前,弯腰将她扶起,看着她高高红肿的脸颊,眉心蹙起,看向二房,冷声道:“姨娘这是做什么?”
二房如今怒火攻心,目光落在沈向榆那张脸上,只觉厌恶至极,咬牙道:“你还问我做什么,我的芙儿如今在侯府受苦,而你却安然无恙,凭什么……凭什么我的芙儿要替你遭罪?!嫁过去的应该是你,遭受折磨的也是你才对!你这蛇蝎毒妇,贱婢!”
正说着,她忽然大步上前,一把拽住沈向榆的手腕,不由分说的拉着人就往外走。
“厚颜无耻,不可理喻!”
沈向榆气的浑身发抖,可她自幼读圣贤书,学的都是名家言语,岂能如市井泼妇般随意谩骂,只是想想都觉脸面无光,躁的很。
可这会儿二房手劲之大,仿若要将她的腕骨攥断,沈向榆被拖拽着连连向前,气急之下,抬脚踹向二房。
二房脚下踉跄,转身怒目圆睁,怒不可遏,大有一副欲将她生吞活剥一般的意思,再次上来拽人,扬起手就要打。
沈向榆惊慌向后躲去。
秋儿也上来,挡住二房。
跟着二房前来的丫鬟婆子见此,也纷纷上前,院子瞬间乱作一团。
沈向榆连连后退,慌乱间,脚下踩到石子身子歪斜,她紧闭上眼,没有想到的疼痛,反而落到一个结实有力的臂弯中。
她睁开眼,见是付沛。
付沛护着人,冷笑一声,抬脚将二房踹远,砸倒一片花圃。
盛开的花儿沾了泥泞,花盆摔了个粉碎。
付沛是习武之人,那一脚岂是二房这个妇道人家受的,当场晕了过去。
沈向榆蹙眉,“还不走?”
那些丫鬟婆子不敢多待,连忙扶着昏迷的二房离开。
待人走远,付沛才反应过来怀中还抱着人,瞬间脸色涨红,双手不知该往何处搁置,竟是高高举起,目不斜视,眼巴巴的盯着夜幕。
“我……我什么都没做……”
沈向榆气也被气笑了,她慢慢站起身子,小声道了句谢,过去扶住秋儿,见她一身伤痕,心疼不已,忙扶着人进了屋。
这般一闹,今晚是睡不着了。
“你这丫头,怎的不知道躲开?”
屋内,沈向榆捧着她的手背,手指抿起药膏抹在上面,蹙眉吹着凉气。
秋儿摇摇头,欲要开口,眼角瞥到沈向榆被攥红的手腕,眼眶一红,接过她手里的药膏敷在沈向榆手腕,心疼道:“奴婢挨打没什么的,倒是小姐,瞧瞧都肿了。”
说着,愤愤不平,“二房未免也太过欺负人。”
“无妨。二房闹得越厉害,父亲越是不喜,她的好日子也算是到了尽头。”
沈向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容色淡然,随手捻了块糕点递到秋儿嘴边,笑道:“你先忍着点,明儿我请个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秋儿咽下糕点,含泪点了点头。
她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要是夫人在世,肯定不会让小姐受这般欺负。
付沛抱着小兔子蹲在一旁,眼睛幽黑的仿佛深潭,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抬起头,缓慢开口。
“你要是将军府的女主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