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循脑海一震, 心里打了个突。www.xiashucom.com

他早知自己相貌的特殊之处, 事先也预想了种种可能。但皇帝的第一句话, 还是让他暗暗心惊。

傅循面无表情, 只行了一礼，却不说话。

皇帝微微一笑, 目光悠远，似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别人。良久之后，皇帝才道：“你倒是比他能沉得住气。”

傅循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微微一笑, 算是回应。

“也是。”皇帝感叹，“他若是足够沉得住气, 咱们今日也就不会在这儿见面了。”他视线落在傅循身上：“也好, 皇家血脉, 本不该流落在外。随朕回去吧。”

傅循瞳孔微缩。他之前早想过该如何自证身份，可是，他连信物都没拿出来, 人证也还没出现。单凭他的一张脸, 皇帝竟然就认定了他是皇家血脉？

或许是见他并未行动, 皇帝有些诧异：“怎么？你还有话要说？”

“皇上这就认下了草民的身份？就不怕有人混淆皇室血脉？”傅循知道这话不该由他说出口, 但他到底是年少, 犹豫之后，问了出来。

皇帝轻嗤一声：“朕还没老糊涂，傅潜暗地里做的那些事, 以为朕都不知道？”

傅循心下暗惊，手心陡然生出冷汗来。

皇帝视线逡巡，又扫了顺德一眼：“一个个的，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若是以前，他绝对不会轻饶。只是他如今身边只剩了一个病恹恹的十二。至于傅潜等人，要重罚也不在这一时。

顺德连忙跪下请罪，语带哭腔：“皇上明鉴，老奴也是不忍心皇上的血脉流落在外啊……”

“好了，朕知道。”皇帝有些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别哭哭啼啼了，朕没说要治你的罪。”

皇帝在位多年，后宫妃嫔不少，子嗣自然也不少。然而皇家子孙娇贵，不好养活。序齿之后长成的也不多。先太子出事时，又折进去几个。再后来，他身边只剩下了小九和小十二。小九生来六指，性子古怪。小十二聪慧，可惜身体不好。前不久小九又受人蛊惑闹事，他能用的儿子竟只剩下了小十二。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这是不是对他的惩罚。

他当初在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登上皇位，为了守护这个位子，间接逼死了自己好几个儿子……

沉默了许久，皇帝才道：“愣着干什么？起驾回宫。”

“是。”

皇帝起身，又看一眼仍站着的傅循：“还不跟上？”

傅循稳了稳心神，大步跟了上去。

皇帝一行人离去之后，路边的树上才落下一个人来。

正是傅家的二公子傅征。

让傅循出现在皇帝面前，是多方商定的结果。尽管有顺德公公的推断，眼下的情形，皇帝不可能取傅循的性命，但南平侯傅潜仍是不放心。

所以傅征一直隐在暗处，悄悄保护。

方才的场景，傅征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下暗暗纳罕，看来皇帝知道的事情并不少啊。不过从方才的情形看，傅循应该并无生命之忧。

直到那些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傅征才纵身跳下树，踏上归程。

回到南平侯府时，天都快黑了。

刚一进府，他就得知南平侯唤他去书房一趟。

“怎么样？”南平侯神情焦灼。

傅征也不隐瞒他，将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又不忘补充一句：“皇帝知道的应该比我们想象中多。”

南平侯心中惊惧，双眉紧锁：“那皇上的意思？”

“不好说。”傅征摇了摇头，忖度着道，“不过，应该不会治罪。”

南平侯深吸一口气：“你回去吧，我要出去一趟。”

“我用陪你么？”傅征挑眉。

“不必。”南平侯摆一摆手，“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先歇着吧。我只是去你白伯伯家，不碍事。”

“嗯。”傅征点了点头，也不再坚持。

告别父亲，他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天色渐晚，院子里的灯笼早就亮了，她的房间里也有光亮传出。

那光亮似乎带着温度，连他的心里都被映得暖洋洋的。傅征唇角微勾，大步走了过去。

苏筠筠正在用晚膳，看见他进来，笑了一笑，放下筷子：“你吃过饭没有？洗了手坐下来一块儿吃罢。”

“还没。”傅征原本有些倦意，可眼前这自然而然的亲近与自然让他倦意消了一大半，心内只觉得温馨。

他心想，这分明就是寻常人家的生活。也是，她确实是招呼晚归丈夫的小妻子。

“那你赶紧洗了手吃一些吧，我也是刚拿起筷子。”

“好。”傅征颔首，自去洗了手，在她对面坐下。

春风等人早添了一副碗筷，又悄悄叮嘱厨房，再添些菜肴。

食不言，寝不语。

两人虽是一起用膳，可也没太多交谈。无非是发觉对方喜欢某道菜时，将菜肴移至其面前。

待用过膳，残羹冷炙撤下之后，苏筠筠才问：“你是不是还要忙很久啊？”

这段时间，傅征似是极忙，早出晚归，她见他一面都不大容易。

“没有。”傅征摇头，又提议“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外面不冷，出去走走？”

“好啊。”苏筠筠爽快地答应下来。

快到三月了，虽是晚间，可已不像先时那般冷。

今天天气好，空中布满繁星。抬头仰望着天，身边又是心上人。苏筠筠不由地感到一阵欢喜，她看着天空的星星，轻声感叹：“好久没这么看星星了。”

天空辽阔，人的心境也跟着豁然开朗。不知不觉中，她就多瞧了一会儿。

手蓦的一暖，是被傅征攥住了。

他目视前方，神情如常，语气却微微有些发酸：“星星有那么好看？”

苏筠筠怔了一瞬，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种话。她有点想笑，转过头，踮起脚尖，凑到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小声笑道：“没你好看。”

柔软的唇畔触及脸颊，傅征只觉得似是有火点子沿着被她亲过的地方灼烧起来，很快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右手微微用力，低声道：“我教过你的。”

“什么？”苏筠筠一时没反应过来，然而顷刻间，他已俯下身来，吻住了她的唇。

他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纤腰，她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可能过了一会儿，也可能过了很久，他终于松开她时，她感觉腿有点软，不得不倚着他。

苏筠筠飞了他一眼：“你，你真的是……”

她气息不足，声音娇软。

“怎么了？”傅征面上竭力保持镇定，“是你先的。我也提醒过你。”

苏筠筠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傅征却有意逗她：“对了，你会不会把这个，也画进去？”

“你——”苏筠筠本就脸颊通红，闻言觉得更添热意。她扬起手就要打他胳膊，反被他攥住了手。

诚然她跟着他学了一段时间的功夫，可哪里是他的对手了？

傅征笑吟吟的，气定神闲：“我说的不对？”

苏筠筠瞪视着他，气呼呼的：“早知道，不该给你的。”

“为什么不该？”傅征收敛了笑意，神色郑重，“筠筠，该送的。你送我的，我很欢喜，每天睡前，都要翻一翻。”

“真的？”

“当然。”傅征睫羽垂下，紧紧拥着她。

两人谈论的是正月里苏筠筠赠给傅征的生辰贺礼。

她从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在回京城的途中，她硬生生挤出时间，用眉笔在一张张纸上，画出她与傅征从初识到相熟的点滴。

她并没有特意学过画工，只模仿着傅征教她练武时画的小人儿模样，画了两个代表彼此。

这礼物简陋，并不贵重，难得的是她的一份心意，更难得的是，在她送出那份生辰贺礼前，他们刚互通了心意。

她当时将画纸装订起来送给他，心里还暗暗想着，他如果敢嫌不好，那她就三天不理他。

好在他是喜欢的。

对傅征来说，不仅仅是喜欢这么简单，还有动容。有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的小细节，竟被她用这种方式给记录了下来。这可以说是他收到的最认真的礼物了。

他将这画册放在床头，既想时刻翻看，又担心翻太多了翻坏。

傅征笑一笑，压低声音：“所以，会加进去么？”

“不会。”苏筠筠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咦。”傅征故作失望，“我还以为明年生辰能看到呢。”

苏筠筠忍不住笑了：“那也得看我画画的本事有没有提高。”

傅征一本正经：“我可以教你。”

“你？你还不如我吧？”苏筠筠可记得他画的武功册子。

两人都笑了起来。

星光下，时间一点点溜走。

“不早了，该回去睡了。”傅征轻咳一声，“明天我大概在家。”

“嗯。”苏筠筠点一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傅征颔首，目送着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两人互通了心意以后，反倒不像之前那般同室而居了。一是能威胁到她性命的因素已不存在。二是她毕竟年纪小，两人还未圆房。同榻而眠说出去并不好听。

不过好在两人就在一个院子里，离得也不算太远。

这些道理，傅征都明白。可是晚间躺在床上时，他还是不由地心生遗憾。

习惯了晚间有个人陪在身边，重新换成自己一个人时，他感觉锦被都不如先时软和了。

闭目冥想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有了睡意，终是沉沉睡去。

没多久，朝中传出消息。皇帝在祭祀先皇后回宫的途中，遇上了先太子遗孤，并把他带回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