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笑着打了个千儿, 道，

“我师傅说，章华殿前的海棠树开花了, 那老树自打云妃娘娘薨逝以后, 多年来从不曾萌芽吐新过, 今年四月里正赶着花期, 我师父路过的时候给浇过两回水, 没想到四月里没开，如今五月将尽暑气上来，反而又开了花出来。www.mengyuanshucheng.com师父说，凡是老物。老的久了便成精, 如今它反时令而开, 不知是何道理，想着公主若是有空, 便亲自回去瞧瞧, 不管是哪路神明庇佑, 若有所示, 或许还是公主亲自去比较好。”

昭阳心中掂量着, 如果是老天爷要给她什么示意, 这侯府海棠牡丹连成片, 怎么偏偏又跑去宫里让一棵老海棠开花。神明们每日当真是闲的很。但面上还是笑道，

“帮我转告魏公公，就说昭阳改日寻个凉快天儿，便进宫看他去, 顺便也看看那株海棠花树。”

“小的领命。”那小太监笑着拱手告退，昭阳示意穗禾给那小太监拿一点赏钱，却是看了穗禾半天，只见穗禾像是个被抽了魂的木头人一般。脸上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奇怪笑意，伸出两只手在不停地绞着自己胸前的一缕长发。

旁边的阿九见状，忙从袖中摸出一个小荷包，按在那小太监手里，道，“劳烦公公，大热天的跑这一趟，只是若宫里的事有了新的动静，还请公公再辛苦一趟。”

那小太监乐得出宫跑一趟，无人看管还自在有赏钱拿。于是便笑着道，

“阿九兄弟放心，我一得了消息，马上便来告知公主知道。”

阿九又与那小太监客套了两句，方才热热闹闹的将人送了出去。

昭阳看了一眼裴玄贞，裴玄贞笑而不语，看着穗禾走神，便也不说她，只自己扶了昭阳绕过一处屏风在妆镜前坐了，慢慢的为昭阳梳理头发。

夫妻二人默契的不言不语，都只盯着铜镜去看穗禾，她平日里偏爱翠绿，今日里却挑了一身粉红，看起来倒和平日里确实有了几分不同。不多时因为穗禾动了动，屏风遮挡昭阳便再也看不到她，只能隐隐看到人还在那一处。

昭阳轻轻拉裴玄贞的手，低声道，“我看着穗禾这样子，该不会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要不要找柳大夫来瞧瞧？”

裴玄贞手中尚且握着昭阳一缕乌黑长发，闻言笑道，“昭阳年轻，许多事情没见过。这种情形，怕是柳兄一身医术也束手无策。”

昭阳皱了皱眉头，穗禾自幼跟着她，在她那些艰难晦涩的儿时记忆里，穗禾不只是自己的宫婢，她还是自己姐妹，自小跟着自己受了旁人许多冷眼，吃穿用度上从不曾喊过一丝委屈。

昭阳心中不忍，便轻声道，“那怎么办，要不去请个国寺里的师父来念一念？或许是有什么邪祟侵邪，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般病下去。”

裴玄贞笑道，“怕是哪里的师父也念不好她，这小丫头，大约心里有了中意之人了。”

“中意之人？”昭阳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阿九送完了那小太监，进得屋来，对着穗禾道，

“穗禾小祖宗，你是不是没睡醒，木头桩子似的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公主呢？”

因着里面是内室，虽然自家主仆，但这横着的一道镂空琉璃彩的水榭屏风，还是将此处与外间隔绝开来，阿九这样猛然进来便找不到人，不禁出言询问穗禾。

穗禾慌得醒了神，忙跑进来，红着脸福身道，“公主。穗禾……穗禾伺候您梳头。”

裴玄贞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梳子，笑道，“我来便可以，你去喊柳大夫和丑儿，厨房做好了饭菜，大家一起吃上一些。”

穗禾一颗脑袋点都捣蒜，“欸，好，穗禾这就去。”

说完便草草一福身，转身便往门外跑去。

昭阳和裴玄贞默契对视，裴玄贞笑道，“昭阳猜猜会是谁？”

昭阳想了想，道，“刘丑儿一身武艺精进，和穗禾早些时候便认识，只是中间刘丑儿因为被皇姐的人追杀，所以近两个月来不曾和穗禾照过面，但是翩翩君子长剑而立，看起来倒着实令人心动。”

“原来刘丑儿在昭阳心中是这般端庄谦方君子模样。那昭阳再说说柳兄，他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模样？”裴玄贞将那对如意翡翠对梳依旧轻轻戴在昭阳发间，忽然觉得如果母亲也在，看到昭阳该是何等的喜欢。

“他再端庄谦方，也不能和我家小侯爷比，连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昭阳好似听到了裴玄贞话里的酸意，便立马出言安慰。

她不懂那些风月里的计谋，不知道要怎样拿捏尺度时远时近将人死死勾住，她只知道，若他不安，她便会明明白白告诉他。她爱他，千金不换的爱他。

若说天下男子都追慕不能得到的，裴玄贞却恰恰是个意外，他就是觉得他已拥有的昭阳便是最好的。每每当她直白的剖明心意，他不仅不会觉得她轻浮有失庄重，他反而会觉得感动，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她一颗真心全部信任。

裴玄贞拿起一支眉黛，坐在昭阳对面，认真地帮昭阳描着眉，笑道，

“那是自然。若是昭阳觉得他比我好，纵然我再心慈手软，怕是也得雇人行凶，让人拿刀子在他脸上写个丑字了。”

昭阳知道裴玄贞万万不是那般伤人的人，除了昭鸾长姐那次，是他实在心中愤恨，所以顺势而为，此外不管平日里对奴才下人还是亲友宾客，他都是一般的温柔妥帖，不见半分狠厉。

“小侯爷真是好凶哦。”昭阳笑他。

他便也跟着笑，一边轻声道，“别动，画歪了，你继续说，你觉得柳兄如何？”

因着柳回春和昭阳母妃的关系，裴玄贞心中有意告知昭阳真相，但又怕事关昭阳父皇，上一辈之间那种并不温馨的情爱，裴玄贞实在不知昭阳孕中，是否听得了这些前尘往事。只是若昭阳觉得柳回春人不错，按照规矩，柳回春倒算是昭阳的半个兄长。

裴玄贞惦记着昭阳少时所受苦楚，想来以后漫漫余生，若她能多感觉到一些兄友亲情，倒也可略微治愈一下她心头之结。她能好受一点，他便好受一点。所以话到此处，便想听听昭阳的口风。

昭阳垂着眉眼，任凭裴玄贞为她画眉，他袖间传来淡淡龙涎香气，不知何时开始，这味道已经开始让她觉得心安，昭阳孩子气地将裴玄贞的袖子捉了放在鼻尖闻，笑着道，

“柳大夫虽然不似刘丑儿那般端正，但说起来安身立命的本事，那一手回春医术，当真是不比刘丑儿的那一身武艺差，只是穗禾自小怕苦，柳大夫身上那个药香气，怕是穗禾闻不得。”

“那你呢，若是要将你最心爱的婢女嫁人，他们两人，你更愿意穗禾跟着谁？”裴玄贞收了黛笔，略微后倾身子，想看一看有没有把昭阳的眉毛画歪。

昭阳依旧拽着裴玄贞一片袖子，犹豫良久，道，“刘丑儿吧。”

裴玄贞将昭阳左边眉毛补了一笔，笑着问，“为何？”

昭阳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裴玄贞的袖子道，“我总觉得柳大夫身上带着一种漂泊之感，总觉得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他那样的人，应该属于白云与野鹤。总有那样的感觉。”

“那刘丑儿呢？”裴玄贞用手指沾了一点点唇脂，试着帮昭阳点唇。

“刘丑儿为人踏实工整，虽然偶尔有些一条筋，但是说起来过日子，我更愿意穗禾找一个稳妥的人。”昭阳笑着道，“就如我和夫君这般，不好么？”

新点了的朱唇娇艳撩人，裴玄贞不禁轻轻低头亲了昭阳一口，而后笑道，“如我们这般，自然是好。甜的很。”

昭阳知道裴玄贞说的是昨日她问的那一句，不禁笑着冲裴玄贞眨了眨眼，裴玄贞将那唇脂放下，轻轻刮了一下昭阳鼻头，道，

“穗禾心中之人到底是谁，这一顿饭吃下来便都明了了。我们且往去前厅去。”

昭阳笑着点头，裴玄贞伸手将昭阳扶起来，夫妻二人一路浅声说笑，沿着侯府曲折的抄手游廊，慢慢往前厅走去。

夏日里荷花盛开，游廊两边的池塘里粉白之花连片，偶尔清风吹拂，送来荷香阵阵。

昭阳和裴玄贞刚刚到前厅的时候，柳回春和刘丑儿都没有来，夫妻二人便在主位坐了，一起托着脸等待，不多久只见远远一人一身蓝袍俊秀，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裴玄贞轻轻用胳膊肘戳昭阳，“你说，穗禾是不是先去叫的柳兄？”

昭阳轻轻点了点头，“或许是为了可以最后和刘丑儿一起来呢？”

裴玄贞轻轻摇头，“看到没，后面十步开外，跟着呢。”

昭阳定睛一瞧，果然见穗禾跟在柳回春身后不远，两步急两步缓的往前走着。

裴玄贞笑着道，“怕是你的宠婢，要和别人一起去看白云野鹤了。”